狐說魃道 第232節(jié)
“朱珠姑娘?”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在邊上出聲道。 細幽幽的聲音突兀間將朱珠驚得一跳,立即回頭朝聲音過來處望去,便見來者身著一襲翠綠色袍子,披散著頭如水一樣直滑的長發(fā),如女人般裊裊婷婷站在長廊間,忽閃著一雙細長晶亮的眸子定定望著她。 見狀朱珠再度吃了一驚。 因這美得如女人般的男人,竟是那日在西太后宴席上唱戲助興的名伶樓小憐。 但他怎的會在碧落的府中? 他這會兒突兀出現(xiàn)在此地喚住她,又是為了什么…… 種種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未及細想,便見樓小憐用袖子掩了口朝她微微一笑,再道:“朱珠姑娘,你家阿瑪只是有些醉茶了,稍待歇息便會無事。只是現(xiàn)下倒是有些為難小憐了,因我家主子適才剛剛出觀,聽聞斯祁老爺專程到此,自是要親自前來相見,便托了小憐前來知會一聲,未料老爺卻是醉酒了,這一下,小憐便該如何是好……” “……就說斯祁大人的女兒在此,可否替代家父見上碧先生一面,因有事想同碧先生相談?!?/br> “那敢情好。既如此,姑娘便請隨著小憐一同過來吧?!闭f著,笑吟吟從門外跨入,繞過朱珠身旁走進室內(nèi),又在室內(nèi)兩名隨從不安的目光中朝椅上昏睡著的斯祁鴻祥望了一眼,隨后徑自往著屏風后走去。 見狀朱珠忙跟了過去。 便見屏風背后原來還有著一道房門,門開著,上頭垂著道竹簾,隱約可見一道人影在里頭立著,一動不動,逆著窗外投入的陽光,遠望過去好似烙在竹簾上一副人形的畫。 樓小憐到了那道門邊便沒再繼續(xù)往里走,只隔著那道簾子朝著里頭恭恭敬敬道了聲:“主子,朱珠姑娘到了。” “早知會過你,此時我還有事,且請她再等上片刻。” 門里傳出碧落的話音,淡淡的,叫小憐低下頭一陣訕笑,隨即正要示意朱珠回廳內(nèi)等候,朱珠卻已一把掀開竹簾徑直朝里走了進去:“先生既早已在此,為何讓我阿瑪久久等待,先生莫不是真如我阿瑪所言,持寵而驕的么。” 話音剛落,她神色一僵立時沉默下來,因屋內(nèi)碧落并非單身一人,而是同一病人待在一起。 病人似昏睡著,肩上長著顆巨大毒瘡,碧落正用一把銀刀在那瘡上一下下剜著,直至剜去最后一點腐rou,方才邊在那創(chuàng)面上撒著藥粉,邊朝后輕瞥了一眼,笑笑道:“姑娘當真是心急得片刻都等不及要來見碧落么?!?/br> 第266章 番外 畫情十八 “先生見笑,朱珠失禮了……”尷尬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陣后,朱珠醒過神往門外后退著走去,欲待避開,卻很快被碧落出聲留住道:“既已來了便留下吧,我很快就好,只是無法親自招呼,你自個兒尋個地方坐著便是。” 既然主人已這樣吩咐,朱珠也就沒再繼續(xù)離開,當下走到一旁,靜靜找了張椅子坐下,一邊揉著手里帕子,一邊看著碧落用塊干凈白布專注包著那病人的傷。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別人用刀子療傷,看著本有些瘆人,但同她兄長的病癥相比之下,卻也算不上是什么,因而壯著膽子細細瞧著,過了片刻不由自主輕聲道:“古有刮骨療傷,先生剛才也是類似的么?” 碧落聞言笑笑:“同刮骨自是無法比的,不過便是替他除去些外部膿血和爛rou,免得再繼續(xù)擴展感染了其它地方?!?/br> “看這病者身上穿著……應是宮里來的……” “是替老佛爺試吃御膳的太監(jiān),近半年來已是第三個了。” “第三個什么……” “試吃了御膳后,身上出現(xiàn)這樣那樣奇怪癥狀的?!?/br>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老佛爺?shù)挠艃?nèi)做手腳么?” “這我倒不知,也不能信口亂說,許是身體本就有些狀況,又或者吃了什么是剛好同他自身體質(zhì)相排斥的,也會因此突發(fā)惡疾。” “但老佛爺恐怕會格外擔心謹慎了吧?” “自然是。因而近來她身邊人心惶惶,這一點倒是同你家府中最近的狀況頗有幾分相似?!?/br> 朱珠聞言抿了抿唇,垂下頭不再吭聲。 再過了片刻,那病人的傷口已完全包扎妥當,便由門外小憐叫了數(shù)名家丁進來,用塊板床將他抬了出去。 至此碧落方得空閑,便用水凈了凈手,走到朱珠邊上坐下,一邊替她斟上熱茶,一邊笑笑道:“怠慢了,還望姑娘見諒。不知今日斯祁大人同朱珠姑娘一同到訪,所為何事?” “為請先生治療我家兄長?!?/br> “治療你家兄長?”碧落望著朱珠挑了挑眉:“依昨日去你兄長房中所看,他恢復得已是不錯,只要每日繼續(xù)按時服藥,很快便能痊愈。怎突地又來找我治療?” “先生不知,今早兄長身中蠱毒竟又再次發(fā)作,且來勢兇猛,即便用了先生的藥……也全然無濟于事?!?/br>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恕碧落也愛莫能助了。” “先生曾說,見過此蠱毒,也有治它的法子。現(xiàn)今人命關天,哪怕僅存一絲期望,還請先生能隨朱珠和阿瑪一同回到府內(nèi),替我兄長診治一下……” 話說完,朱珠抬頭徑自望向碧落,試圖從他那雙綠幽幽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來。 卻只看到兩抹細柔的流光,在他那雙眼睛里靜靜閃爍而過,隨后指了指她面前那杯茶,再度笑笑:“姑娘怎不飲茶。” “……因朱珠不想在碧落先生面前同自家阿瑪一樣,突兀醉茶?!?/br> 聞言噗的聲笑,碧落側(cè)頭用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他面前那道茶盅:“姑娘好坦率?!?/br> “所以朱珠也希望先生能坦率地告訴朱珠,是否愿同朱珠一起回府醫(yī)治我家兄長?需知救人如救火,眼見這時間一分分過去,朱珠心中早是火燒火燎,卻怎的還能有心思同先生一起在這里悠悠地喝茶談話……” “姑娘,”手指在杯口彈出叮的聲響,碧落打斷了朱珠的話音,淡淡道,“如姑娘這般玲瓏,因早已心知肚明,碧落這一生行走江湖,不單為行醫(yī),也是為謀生。既為謀生,便脫不了那‘利’字,當初本便是為了榜單上條條所指那些‘利’字而來,方替你家兄長診治。現(xiàn)今,既碧落已親口允諾放棄那‘利’字,如此,日后醫(yī)或是不醫(yī),便全是在下的自由了,不是么?” “……先生……”聽他這一番話,朱珠手腳不由一陣冰冷,下意識將帕子捏緊了,沉默片刻,緩緩道:“先生身為醫(yī)者,自該明白醫(yī)者父母心這一道理,若是實在無法救治倒也罷了,現(xiàn)今明明先生能治得,為何先生竟要因一個利字而袖手旁觀,先生當真為了昨夜之事,便連行醫(yī)之道都罔顧了么……” “碧落從未以醫(yī)德高尚自喻,姑娘強人所難了?!?/br> “先生……”還想再說什么,抬頭望見面前那雙波瀾不興的眸子,眼眶一燙竟直直垂下一行淚來:“……先生救救我家兄長性命,朱珠必終生不忘先生大恩大德,來世做牛做馬,朱珠也……” “來世?”聞言,碧落微一蹙眉,繼而忽又微微一笑,端起面前茶杯朝杯中浮葉輕輕吹了口氣:“人這一世,過完便算,往往來日尚且難成定數(shù),又豈爭來世。況你來世做牛做馬,亦與碧落何干?莫不成還要我去尋了來牽了來,管在身旁照看一輩子?!?/br> “先生……先生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姑娘既然如此坦率,碧落又怎樣再同昨日那樣惺惺作態(tài)。” 說罷放下茶杯朝朱珠哭紅了的那雙眼望了望,隨后將茶盤中一方干凈帕子遞到她面前,便徑自站了起來,朝她略略一揖:“姑娘且稍作休息,待提督大人醒來,碧落再送二位離開,現(xiàn)下有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闭f罷,轉(zhuǎn)身要走,被朱珠伸手一把抓住:“先生等等!” 碧落微微一怔?;仡^望望她的手,再朝她臉上望了望,見狀朱珠慌忙將手縮回,原是立即垂下了頭,片刻卻又突地站起,咬了咬下唇,迎向他視線道:“若非要朱珠嫁于先生方可請得先生為我兄長治療,那朱珠便履行阿瑪?shù)某兄Z,嫁于先生便是了。” “當真?”碧落眉梢輕佻,一雙眼似笑非笑。 “當真。只求先生立即去府中救我兄長?!?/br> “呵……姑娘,我且問你,你怎知你隨口一句承諾,碧落便會輕易接受?!?/br> “我……” “婚姻大事本非兒戲,你家忽而應承,忽而反悔,忽而又許諾,這卻是將旁人置于何地?” “先生……”再度用力咬了咬唇,朱珠被他這一番話問得幾乎又要落下淚來。 本被逼得應允了婚事已是耗盡她通體的力量,此時再被如此一番質(zhì)問,當真幾乎要連她僅用來維持站穩(wěn)的力氣也一并給抽去。一時身體凍得跟塊冰似的,幾乎連自己的手指都感覺不到,便由著手中帕子自掌心中緩緩落地,隨后從喉中發(fā)出陣模糊的嗚咽,她瞪大了雙眼直愣愣朝碧落望著,整個人竟如傻了一般。 見狀,碧落嘴角微微揚了揚。 似乎又在微笑,但那雙碧綠的眸子里卻又似半點笑意全無,只低頭將地上那塊帕子拾了起來,捏在手中起身朝她臉上擦去,一眼見她如驚弓之鳥般后退,便將它輕輕一折,擺正到桌上:“但人有時就是這樣奇怪,越是被你家這樣反復無常,越是偏偏往這無常的網(wǎng)上硬撞?,F(xiàn)下碧落只想知曉一點,姑娘說愿嫁碧落,可是真的出于心甘情愿?!?/br> 朱珠嘴唇抖了抖。 半晌沒能說出一個字來,只靜靜看著他又回到原位上坐了,將杯中茶水重新注滿,輕輕喝了一口,這才拼出一點力氣,顫聲道:“碧先生,碧先生要娶朱珠,可也是出自真心實意?” “自然是真心實意?!?/br> “只是朱珠不太明白……” “姑娘請說?!?/br> “朱珠同先生僅僅數(shù)面之緣,不知究竟朱珠何德何能,令先生如此青睞?!?/br> 碧落笑笑,將茶杯放到桌上,望著它道:“還記得碧落那晚所說的雨露秋霜么?” “記得?!?/br> “碧落說過,喝過一次,你便再也忘不掉它的芬芳?!?/br> “……是的?!?/br> “而姑娘對碧落來說,便如同這雨露秋霜,自……”說到這兒不知怎的微微一頓,他嘴角處倏地閃過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僵硬。隨后再次由著一絲笑從唇邊微微綻開,道:“自見過一次,碧落便再也無法將姑娘忘卻?!?/br> “朱珠仍是不懂?!?/br> “總有一天,你總歸會懂。” 這話令朱珠緊捏了下拳頭。 片刻輕輕吸了口氣,她道:“若對于朱珠來說,也有那么一個人呢?如雨露秋霜一般,自見過一次后,便再也忘記不了的人,先生也不在乎么?!?/br> “時間碧落尚且不在乎,何況區(qū)區(qū)一個人?!?/br> “朱珠聽不懂……” “總有一天,你自然會懂?!?/br> “先生讓朱珠好生奇怪……”一邊說,一邊試圖從嘴角邊擠出一絲笑,卻只擠得兩行淚從眼中滾滾而落。抬眼見碧落徑自望著自己,便低下頭匆匆將那淚擦了,隨后再道:“既然先生已將話說到這等份上,那么,先生請盡早去救治我兄長便好,朱珠同先生的婚約必當在哥哥身體康復后便履行,無論怎樣,都不會再有反悔?!?/br> “呵,你當真愿為了你兄長的命而嫁于我?” “是的?!?/br> “好一份孝心?!?/br> 邊說邊笑吟吟將茶喝了,站起身走到朱珠近旁,將剛才那帕子遞到她手中:“但孝心卻不是我想要的?!?/br> “那先生還要些什么?” 他沒回答。 只用他那雙綠幽幽的眼朝她那臉望了陣,隨后突地一把掀開她臉上面具將她猛抓入懷中:“我要的是這個……”話音未落,頭一低將他雙唇用力壓在了她欲待驚呼的口上。 隨即松手推開一步。 看著她驚惶失措地奪過面具罩在自己臉上,一邊狠狠指著他,一邊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兀自微笑著。 如同一只狡黠又殘忍的獸。 于是朱珠在一陣混亂的沉默過后驀地靜了下來,用力抓了抓身邊那道堅硬的桌角,用著平生最大的力氣將自己滿腔的怒氣克制住,緩緩道:“先生可去救治我家兄長了?” “我且再問你一遍,嫁于我,你可是自愿?!?/br> “既然朱珠已親口承諾,自然是出于自愿。” “那便好。如此,姑娘便同提督大人先行回府吧,日落之前,碧落必定親臨府上,為你兄長重新診治。” 第267章 番外 畫情十九 回到府中時,整個提督府上下已是亂成一團,因而縱使對朱珠的話心存疑惑,斯祁鴻祥便也不再繼續(xù)追問她自己醉茶的原因,以及她如何說服碧落的經(jīng)過,只匆匆隨了前來迎接他的總管一道趕往斯祁復的住處,因就在他倆逗留在碧落府上的那段時間,斯祁復已兩度停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