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jié)
此刻周圍玻璃窗的擋板亦都緩緩降了下去,譚哲在駕駛座上按了兩下喇叭,回頭朝林絹笑笑。 見狀我氣得臉上驟然充血。 原來剛才他們把車廂里弄那么暗,又神神叨叨說了那些東西,純粹是為了把我和林絹的反應(yīng)拍下來么。這群人真是夠過分的,玩笑開成這樣還外加利用人,一時想要發(fā)作,但看了看林絹尷尬的臉色,便沉默了下來。 遂不再理會他們的說笑,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透過玻璃的反光望著外面那些在暮色里變得極其模糊的曠野。 此時晚霞在西邊天空已只留下一點深邃的紫色,擴(kuò)張出無盡的暗,像一頭巨大的野獸般無聲吞噬著這輛車所發(fā)出的唯一一點光亮。而籍由這點光亮我發(fā)現(xiàn),雖然剛才那幾人一唱一和地是在作弄我和林絹,但所說的話倒也不盡是胡言亂語,車下這條有些崎嶇的路的確是處在兩座大山之間的,那兩座山已在暮色里只剩下深灰色的影子,仿佛天際的云層一樣,層疊而寂靜。 再遠(yuǎn)些,便真如一個人的喉嚨口一樣,將這條路狹窄地包圍著,于是令人油然生出一種有些壓抑的感覺來。 “在看焰口么?”正看得出神,羅小喬靠到我身邊也朝窗外看了眼,然后輕輕吸了口氣:“真漂亮啊,這地方。” 我實在不覺得這種又黑又壓抑的地方有哪方面是值得贊一聲漂亮的。 也許這就是做藝術(shù)的人與普通人間的區(qū)別吧,我們?nèi)狈θ思宜鶕碛械哪欠N發(fā)現(xiàn)美的眼神。 于是隨口應(yīng)了聲,眼角瞥見林絹剝了支香蕉遞給我,正要轉(zhuǎn)身去接,可是突然眼前那片車窗外突兀有什么東西一晃而過,將我的注意立時引了過去。 我想那可能是棵樹,歪歪扭扭的,好像個人影一樣,因此突兀被車燈照過時讓我冷不丁地驚得一跳。 而我這神情讓羅小喬又咯咯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我,回頭對何北北他們道:“喂,她剛才還說不信鬼神啥的,哈哈你們信不?看她被一棵樹給嚇得……臉都綠了?!?/br> “我還當(dāng)是個人?!蔽野櫭嫉?。 一時覺得自己對這個總是笑得瘋瘋癲癲的女人似乎有些討厭了起來,便啃著香蕉朝林絹身邊坐了過去,這時身下突兀一陣顛簸,幾乎把我顛得一屁股坐空,隨即聽見譚哲低低罵了句:“cao,這路真見鬼?!?/br> “怎么了?”也感覺到這幅度顛得有些太過厲害,謝驢子搖搖晃晃朝駕駛座附近走過去,一邊瞇著眼朝前方被燈照亮的路況看,隨后輕吸了口氣,也咕噥著罵了句:“cao……這路敢情就他媽從沒修過么,能糟成這樣?!?/br> 聽他們這么一說我不由朝車頭處看了一眼。 就看到正前方被車燈所照的那片路面……事實上也不能叫做路面,就是一條被無數(shù)的車輪印給碾出來的道痕,在這輛搖搖晃晃行駛著的車子前一路延伸著。道上都是坑,大大小小,深深淺淺,因而令得這輛原本疾馳如飛一般的車此時走得磕磕絆絆,唯恐一個顛簸就在那些陷阱般的坑洞里扎進(jìn)去出不來了。 那樣又朝前開了一陣,借著車燈的光線我隱隱見到一些房子的輪廓在遠(yuǎn)處浮現(xiàn)了出來。 “這是到了么?!背欠较蛑噶酥?,譚哲問謝驢子。 “沒錯了,”謝驢子瞇著眼道,一邊朝身后看了過去,目光略略有些興奮,又似乎帶著那么一點微微的不安:“兄弟們,準(zhǔn)備收拾下,黃泉村到了?!?/br> 這句話令所有人情緒一下子有些激動起來。 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樣激動,就為了能拍這么一座處在荒山野嶺間的村子么?它看上去僅僅就幾間破房子而已,零星散布在一些長滿了雜草的農(nóng)地里,荒涼又丑陋。這樣一種地方,究竟有什么好拍的…… 想到這里突然我一個激靈,因為就在前面一棟房子隨著距離的接近漸漸顯露出它清晰的輪廓時,我突然感覺自己記憶深處有某樣?xùn)|西似乎一下被喚醒了。 當(dāng)即我用力拍了下謝驢子,匆匆問他:“謝驢子,這村的本名叫什么?” 他被我拍得一愣,怔了片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本名?這倒不清楚,好像聽說過不過忘了。” 我不由皺了下眉。 “你問這個干什么?”見狀他問我。 我沒回答,正再次盯著那棟房子仔細(xì)地看,突然隱約見到那房子屋檐上有團(tuán)黑糊糊的東西一瞬跳了過去,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 這當(dāng)口車子停了下來,車內(nèi)燈全部打開,將周圍那原本漆黑一團(tuán)的世界照出明晃晃一團(tuán)柔和的光亮來。于是所有人都立刻興奮地帶著他們的行李說笑著下了車,夜的靜亦被如此輕易地打破,正如那點光亮輕易撕開了夜的黑。 因而似乎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聽見在剛才車子停下的一剎那,有陣奇特的貓叫聲自遠(yuǎn)處某個方向哀哀地響起,而那方向有棵歪脖子老槐樹孤零零地矗立著,正如十多年前我所見到那一棵一般模樣,如同個蒼老的人影般站在那里。 唯一不同的是,那時它干枯的樹杈上吊著一只貓。 通體漆黑的貓。 而這棵卻沒有,只有一根細(xì)長的東西隨著風(fēng)微微晃動著,我想看看清楚它是不是就是當(dāng)年吊掛著那只貓的繩子,但沒敢過去,只僵立在原地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被我所遺忘了很久的往事,隨后我望著忙碌地收著行李的謝驢子,問他: “你們?yōu)槭裁匆竭@里來……你們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么……你們知不知道這地方我們根本就不應(yīng)該來啊……” 全文免費(fèi)閱讀 179養(yǎng)尸地五 這個所謂的黃泉村,就是當(dāng)年姥姥帶我去問米、之后卻經(jīng)歷了墓姑子事件的那個村子。 依稀記得由于村里槐樹生得多,所以它本名似乎是叫槐安村,而我們此時所處的位置,就是當(dāng)年目睹墓姑子殺了她丈夫之后,那些驚恐的村民五花大綁將她塞進(jìn)警車的地方。 那天,在墓姑子被警車帶走后不久,姥姥就帶我離開這村子回了家。而當(dāng)時消息傳播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那么發(fā)達(dá),何況還是個偏僻的小山村,所以雖然發(fā)生了那樣可怕的事,電視廣播和報紙上都沒見說起。我也是在大約過了半年之后,才聽姥姥再次提到這個村子,因為那天她接了個長途,之后,她關(guān)上房門同爸媽嘀咕了一陣,被我頭聽見了。 依稀聽見她說起墓姑子,所以格外留意了些,誰知聽到的卻是墓姑子的死訊。姥姥說墓姑子死了,在被關(guān)進(jìn)精神病院老老實實待了半年之后,突然間就自殺了。村里人問姥姥要不要去參加她的葬禮,他們說原本想將墓姑子尸體接回槐安村安葬,但當(dāng)時正是盛夏時節(jié),尸體不好保存,而且不知怎的墓姑子的尸體要比一般人死后爛得快,因而沒等商定好送回去的日子,他們就不得不將她火化掉……之后又覺得害怕,所以想請姥姥過去順便給他們問下米,但被姥姥婉言推辭了。 說著那些的時候,我聽見姥姥一直都在嘆氣。我當(dāng)時也覺得蠻難過的,因為雖然只見過她沒多少面,但她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是極深,我總也想不通那個一直嘻嘻哈哈的女人為什么會殺人和吃人,也想不通她為什么突然自殺了……隱隱覺得似乎是同那只貓有關(guān),但當(dāng)時年紀(jì)實在很小,因而難受了沒多久,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便把那個村子,以及那個有著一頭油膩膩長發(fā)、長得像個混血兒的女人給漸漸淡忘了。 直至再次站到這座村子里,一眼見到那幾乎同十多年前完全沒有任何變化的房子,以及那棵吊死了那女人所養(yǎng)黑貓的老槐樹,才陡然間將那一切又重新記了起來。 甚至有那么一瞬,我似乎又聽見了那女人的尖叫聲,那在我記憶里被深深烙刻,又被深深埋藏了很久的一聲尖叫: ‘我眼明目清!我看到你們都要死!我看到你們都要死!’ 那是當(dāng)天被村里人推擠著用力給架上警車的時候,她以一種無比凄厲的話音,給這村里所有的居民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我原本一直以為那只是句瘋話,因為她當(dāng)時看上去真的像是完全神經(jīng)錯亂了。 但沒想到時隔那么多年再次來到這里,這地方竟真的連一個人都沒了……整個村子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破敗,死寂,好像從未有人在這地方居住過一樣。而除了我們這些闖入者所發(fā)出的聲音,細(xì)聽甚至連一點蟲鳴聲都沒有,當(dāng)真靜得像座墳?zāi)埂?/br> 由此想起剛才在車上時聽這些人說,這座村里的人在早些年時全都死了,似乎是死于某種傳染病或者土壤的毒素。 雖不知道這話究竟是真是假,因為他們說的時候似乎自己也不怎么確定的樣子,亦有可能是他們?yōu)榱藸I造恐怖氣氛而故意捏造出來,只為了讓我和林絹感到害怕。 但無論如何,眼下這村真的已經(jīng)成了座荒廢的死村,卻是個不爭的事實,這無形中仿佛印證了墓姑子那天所說的話。 當(dāng)下只覺得渾身一陣發(fā)冷,眼看著周圍那些人已經(jīng)開始嘻嘻哈哈把自己的行李往附近一棟房子里搬,而謝驢子又對我一疊聲的質(zhì)問顯出一副意味深長,似笑非笑的樣子,我只能攔住了他繼續(xù)去收拾行李的動作,在他有些不耐煩起來的神色里,簡單又匆促地把墓姑子那件事從頭至尾對他說了一遍。 說得故意很響,為的是讓其他人也都能聽見。 而這么做原是想打消他們今晚逗留在這地方的念頭,可誰想才把話說完,卻反而引起了他們更大的興趣。 尤其是汪進(jìn)賢,原本是在低頭整理著自己那堆行李的,在聽我說到一半時他走了過來,之后聽完,便一邊抽著煙,一邊瞇著眼問我:“這事聽著怎么那么玄乎,殺人又吃人,那女人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 “我不知道她到底真傻還是假傻,但我知道我們不該在這種地方過夜?!?/br> “為什么,就因為以前有個瘋女人殺了她老公么?”謝驢子笑著問。 “倒是個能寫故事的題材,”汪進(jìn)賢吸了兩口煙后淡淡道,“老公騙婚娶了低智商又視力差的老婆,本想玩玩就把她給扔了,沒想到反而把自己的命給扔了進(jìn)去。” “你有興趣了?” “沒。這種愛你愛到殺死你的段子,女人愛寫,而且市面上寫的人多了去,我不太有興趣?!?/br> “那你對什么有興趣?!敝x驢子問。 汪進(jìn)賢看了看手里的煙,笑笑:“當(dāng)然是純的驚悚?!?/br> “嘿,還純驚悚……” “所以就算是要寫,也得拿回去提煉提煉……” 眼看著兩人你來我往越說越來勁,幾乎忘了我的存在,我不由徑直打斷他倆的話道:“我說的可是事實,不是什么故事段子?!?/br> 他倆由此將目光再次望向我,我略一停頓,繼續(xù)往下道: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么,那個女人在說了那樣的話后,這村子里的人就都死了,想想看難道你們就不覺得瘆得慌么?” “噗……”我這話令一旁走過的羅小喬一下子笑出了聲:“哈哈,寶珠,你剛不是說你不信鬼神的嗎,現(xiàn)在怎么一副要快見到鬼了似的腔調(diào)。” “我不信但并不代表我否定那些東西的存在,”我回頭望向她:“而且這村子里死過那么多人,怎么著也是不吉利的,白天來轉(zhuǎn)轉(zhuǎn)也就算了,何必要在這樣一種地方過夜呢?!?/br> “你擔(dān)心啥呢,”她繼續(xù)咯咯笑著,一邊用手里的大手電照了照我?!半y道是怕我們會遇到鬼?” 我沉默。 看著她那副嬉笑的表情,其實我真的很想對她說,如果真的遇到了鬼,看你是否還能這樣快樂又肆無忌憚地露出這樣的表情。 但最終我只是搖了下頭。見狀何北北走過來輕輕拍了她一下,隨后對我笑笑道:“這丫頭就是傻大姐慣了,你別跟她說鬼,越說她越來勁。這回要不是她堅持要來,我還真舍不得丟掉手里那么多要趕的活兒?!?/br> “你不也想要‘突破’一下么。”羅小喬不滿道。 他再笑:“突破,那也得真有東西被拍到才能突破,否則也就是個‘走進(jìn)科學(xué)’的山寨版而已。” “什么山寨,起碼咱是真的敢進(jìn)這地方拍,他們敢么?” 聽他們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我從之前所預(yù)感到的那種不安漸漸變得更加強(qiáng)烈起來。 于是為了確鑿地證實一下,我當(dāng)即抬高了點嗓門打斷他倆的話,問:“你們到底上這里來是為了拍什么,不單純是旅行紀(jì)錄片吧。” “旅行也有,記錄片也有,不過還得加兩個字。”羅小喬道。 “哪兩個字。” “見鬼?!?/br> “見鬼?”聽她這么一說,林絹不由幾步走到我身邊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她:“你們大老遠(yuǎn)的跑到這里來,難道是為了拍鬼?”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們要拍什么,純的風(fēng)景記錄片么?那玩意放在網(wǎng)上有誰要看?!?/br> “可是喜歡看游記的人不少啊……” “那可不一樣,”一邊說,羅小喬一邊推開何北北走到我倆邊上,將手里的手機(jī)遞給我們看。 我看到屏幕上顯示著她之前的網(wǎng)站瀏覽頁面。是他們出發(fā)前所發(fā)的微博,記得臨走時她給我看過,大約有一百來條留言,幾十個轉(zhuǎn)發(fā)??蛇@時赫然轉(zhuǎn)發(fā)率已超過了一千,皆因汪齊生在大約下午兩點的時候轉(zhuǎn)發(fā)了這個帖子,并多寫了一句:‘即將到達(dá)黃泉村,能否證實這世上是否真的有鬼,我們又能不能親眼見到、并錄下這個村里傳說中的惡鬼,今晚可能就會見分曉?!?/br> “看到了么,”然后將手機(jī)從我手里抽出,羅小喬有些得意地朝我笑了笑:“這才叫‘不少’。單純只為了看我們的旅游記錄,能吸引來多少人,你不是趙薇,我也不是章子怡,能有多少人來關(guān)注。但為了看‘鬼’,可就不一樣了……” 說到這里,她轉(zhuǎn)身朝何北北招呼了聲,便蹦跳著繼續(xù)朝房車處跑去,去搬運(yùn)那些他們?yōu)閿?shù)過多的行李。而我目送著她輕快的身影一瞬間心里頭涌起陣難言的情緒,說不清是惱怒還是不安,亦或者害怕,便追著嚷了一句:“也許根本什么也拍不到呢,不如明天白天再來拍怎么樣??” “但是你說的那個故事實在太有意思啦,寶珠?!彼仡^很開心地對我道:“剛才聽你說的時候我腦子里就已經(jīng)想好了一個很精彩的剪輯片段,實在等不及啦,今晚就得取景?!?/br> 這下我是真的不知該說寫什么才好了。 原本說出那個故事,只是為了他們聽后能帶著稍許那些對恐懼本身的敬意,然后從這村子里撤離。 誰想,竟成了他們的題材。 為什么會變成這種樣子…… 愣想著站在原地時,我聽見林絹在我身后同譚哲吵了起來,她責(zé)罵譚哲明知道這些人的計劃卻不告訴她,并試圖讓譚哲說服那些人今晚離開這里。 我知道她現(xiàn)在對鬼這字眼比我還敏感。自易園的事之后,她就總能看到那些東西,雖然狐貍已設(shè)法做了點手段,令她以為自己見到的只是因她的心理問題而產(chǎn)生出的幻覺,但我知道那些已經(jīng)影響到了她的生活,她現(xiàn)在每周都是要去看心理醫(yī)生的,也比以前更多地喜歡逗留在人多熱鬧的場所。 這也就是為什么她會想到跟我一起出來聚團(tuán)旅行的原因,在她看來,這意味著野外、不受拘束的活動、以及艷遇?;蛘?,能借著機(jī)會同這名和她亦友非友的男人發(fā)生些什么。 卻全然沒想到那一切的背后原來竟藏著這么一個目的。 這怎能不叫她生氣。 可是生氣卻并沒有任何用處,因為那些人的行程分明就是完全已經(jīng)計劃和決定好了的,不會因為我倆中的任何一個人,任何一種態(tài)度,任何一句話而有所變更。因而不久之后,那男人便用他英俊的笑容和老練的吻打斷了林絹的話,然后抱起了她,尋著一處僻靜幽暗處走了進(jìn)去。 直等他們身影消失,我才不得不接受今晚必須住在這個地方的現(xiàn)實。 卻遲遲不愿意跟著那些人進(jìn)入他們所選的那棟房子,因為那房子就是當(dāng)年村長招待我和姥姥所住的王寡婦的家。而離它不遠(yuǎn),那棟破爛不堪的、幾乎連房頂都快沒有了的矮平房,正是墓姑子和她死去丈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