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絹只是對我笑了笑，然后就扶著那滿身酒氣的男孩出門了。

    “那是個和尚，是么?！蹦克蛢扇吮秤爸敝料?，我聽見铘在身后問我。

    我怔了怔：“是的，你怎么知道？”

    “他身上有和尚的味道。”淡淡說了句，铘走到窗前朝外面看了看：“有句話他說得不錯，最近外面不太干凈?！?/br>
    “不干凈？”我跟著走了過去，也朝外看了看，但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來。只看到對門術(shù)士家的燈幽幽地亮著，里面人影晃動，貌似他家最近剛進(jìn)了一批新的棺材。

    全文免費(fèi)閱讀 66第四章

    那之后一連好些天我都沒能聯(lián)系上林絹。

    打了不少電話,不是關(guān)機(jī)就是不在服務(wù)區(qū)內(nèi)，留言沒人回,去她家三次,沒有一次碰上她在家，也不知道她到底跑去了哪里。眼看著課程就那么給荒廢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把所有筆記復(fù)印一份,以備她到時候臨時抱佛腳。

    說真的,很有些擔(dān)心她,雖然她做事向來都是憑著性子喜好來的，但這次她的男朋友實(shí)在是和以前太不一樣了。不僅是因?yàn)樯矸?而是整個人都讓人感覺有點(diǎn)怪怪的。一個染了綠頭發(fā)的酗酒的和尚，連說話都顛三倒四仿佛神志不清,我真不明白像林絹這樣現(xiàn)實(shí)的女人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不管怎樣,不要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好，那男孩雖然樣貌是不錯的，但看起來實(shí)在不怎么靠譜。

    真是很不放心她。

    而同時店里的生意也依舊持續(xù)清淡中。

    一天難得有幾撥客人，所以手頭變得緊緊巴巴，連著兩個月的樣子，基本上賺的錢只夠抵消水電煤和材料費(fèi)，沒什么剩余，真不知道這倒霉的淡季什么時候才能熬過去……狐貍倒是無所謂的，反正多少錢到他手里都是眨眼就沒，生意不好反給了他拖欠房租的借口。閑了用夏天賣剩下的冰激凌裝滿一大杯，在靠窗的桌子前一坐，切水果，攪拌，不一會兒弄得整個店里濃香四溢，他就能自得其樂地眉開眼笑。然后一邊挖著那些噴香的冰激凌誘惑放在嘴邊誘惑我：“小白，要吃不？”一邊不緊不慢地打擊我：“嘖，饞得那樣兒，難怪鬧減肥?！?/br>
    好吧，就沖著他這德行，以后不想辦法加點(diǎn)利息我都覺得對不起我自己。

    轉(zhuǎn)眼又是個晴朗而生意寡淡的一天。

    眼看著過了晚飯時間，依舊沒客人上門，看樣子到打烊也是不會再有客人的了。琢磨著，打開收銀機(jī)翻了翻，不出所料一天的數(shù)額仍然沒有達(dá)到預(yù)算。這種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天，再這樣下去，恐怕這個月得入不敷出。想到這個不禁讓人有點(diǎn)心煩，我關(guān)了收銀機(jī)打開電視。

    電視的嗡嗡聲讓安靜的店內(nèi)有了點(diǎn)人氣。杰杰跳上收銀臺把我放在上面的冰激凌舔了個精光，我懶得理它，電視里正在介紹某家頗有情調(diào)的咖啡屋。橙色的燈光，巧克力色和奶油色混合的布置基調(diào)，讓人有種很窩心的感覺。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向往自己的店也是這樣充滿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顏色，但沒人會把一家點(diǎn)心店布置成那樣。這叫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恰在這時門鈴響了，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

    “歡迎光臨?！?/br>
    難得的客人叫我精神一振，可是在看清楚那客人是誰的時候，卻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因?yàn)閬淼哪莻€人是清慈。

    好些天沒見，他身上依舊離開那天穿的那身衣服，只是把外套上的帽子套在了頭上，帽檐壓得很低，似乎怕被人看到他那張臉?biāo)频?。盡管如此，還是不難讓人辨認(rèn)出他的樣子，他看起來比上回見到時更加蒼白，并且有些急促地喘著氣，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

    “清慈？”

    見狀我叫了他一聲，但他沒有理睬我，低頭徑自走到上次他坐的那張桌子前坐了下來，胸脯一起一伏，高挺的鼻梁里發(fā)出一陣陣細(xì)微的嘶嘶聲。我留意到他身后背著只長長的皮袋子。

    袋子蠻大，看起來也頗有點(diǎn)分量，因?yàn)樗涯侵淮臃诺降厣虾笥行┤玑屩刎?fù)般地吐了口氣。直到呼吸慢慢平穩(wěn)，他從口袋里掏出只裝滿了淺黃色液體的瓶子放到桌上，抬頭道：“給我點(diǎn)吃的，隨便什么都可以?！?/br>
    “我們無權(quán)替客人做決定點(diǎn)單的。”走到他邊上，我把菜單放到清慈面前：“不過晚上了有些點(diǎn)心缺貨，我推薦你試試看奶酪海鮮焗飯或者蛋包色拉?！?/br>
    “就這兩樣好了?！彼坪醪⒉魂P(guān)心菜單上有什么，或者我推薦了什么，只管要了這兩樣我推薦的東西，隨后擰開瓶子，將里頭的液體倒進(jìn)嘴里。

    撲鼻一股濃烈的酒味，不禁叫人皺了皺眉。

    那么年輕的一個人，對酒的嗜好就好像電影里那些被酒精浸泡了大半輩子的老酒鬼，而這恰恰是男人最要不得的缺點(diǎn)之一。于是不再多話，我抽了菜單朝廚房走去。

    剛走沒兩步，卻不由得又停了下來，我回頭朝他看了一眼。

    果然沒有看錯，就在清慈揚(yáng)起的下巴上，我看到一圈青青的胡渣，真的是青青的，或者說，綠色。

    這人居然把自己的胡子也染成了綠色……

    “你看什么?！焙鋈灰庾R到了我的視線，清慈放下瓶子倏地將目光轉(zhuǎn)向我。這目光是警惕的，像只突然警覺起來的獵狗。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手指碰到胡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看我，只低下頭又朝嘴里灌了口酒?！罢埧禳c(diǎn)?！?/br>
    把點(diǎn)心端出廚房的時候，清慈背對著我正看著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非常專注，身體緊貼著玻璃，幾乎像隨時要跨了出去。

    聽見聲音他立刻回過身，可是目光依舊沒離開窗戶，并且?guī)еz頗為古怪的神色。

    不知為什么我覺得他這樣的神態(tài)看起來有點(diǎn)緊張，而窗外除了偶爾一兩輛車飛馳而過，基本上空蕩蕩的，不知道有什么東西可以讓他這樣關(guān)注。

    我把兩樣食物放到他桌子上，他隨即走了過來。

    桌子上那瓶酒只剩下一小半，他拿起來想喝，想了想又放回到了桌子上。“林絹沒和你在一起？”等他坐下，我問他。

    他只顧著狼吞虎咽地朝嘴里扒了幾口奶酪飯，似乎沒聽見我的問話。

    “林絹沒和你在一起？”于是我又問了一遍。

    他這才抬起頭看向我，反問：“林絹是誰？”

    他眼睛里滿是血絲，看上去好像很長時間沒有睡過覺似的，因此一碰到頭頂?shù)臒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悶哼了聲，他又道：“哦，林絹，她回去了?！?/br>
    “什么時候?！?/br>
    “不知道?！眮G下這三個字，他低頭繼續(xù)快速地朝嘴里扒飯，剛出爐的奶酪焗飯是很燙的，但他吃得那么快，仿佛嘴巴沒有知覺似的。

    “我是她朋友，最近一直都聯(lián)系不上她，如果你知道她在哪里，請告訴我?！?/br>
    “我說了我不知道?！比挛宄鉀Q掉了一整盆飯，他開始挖邊上的蛋包色拉，這兩樣?xùn)|西都是葷腥的，而他吃起來的樣子一點(diǎn)都看不出他是個和尚。

    又喝酒，又食葷腥，還把自己的頭發(fā)胡子染成那么奇怪的顏色，也難怪身為和尚卻會同林絹糾纏不清。

    我想我開始討厭這個人了，或者其實(shí)一開始就沒對他有任何好印象過。

    又在他身邊站了會兒，看他吃得那么專注，我轉(zhuǎn)身回到收銀臺，拿起電話往林絹家里撥了過去。但無論響多少次依舊沒人接。

    “林絹沒在家?！睊炝穗娫捨覍η宕鹊?。

    他面前的兩份東西都已經(jīng)都被他吃完了，吃得很干凈，可以用風(fēng)卷殘?jiān)苼硇稳?。吃完了東西臉色不再像剛進(jìn)門時那樣蒼白，但兩眼依舊是無神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在問他，他只是低頭用叉輕輕敲打著那只還剩下小半瓶酒的瓶子。

    我改撥林絹的手機(jī)，但回答我的是手機(jī)已停機(jī)，于是忍不住再問：“你和林絹是什么時候分開的？”

    他朝我看看，抿著嘴唇似乎是在思考這個問題，雖然在我看來，這種問題實(shí)在是不需要多少思考的。

    半晌，他道：“不記得了。”

    不記得？

    怎么可能不記得？又不是分開了一年半載，不過幾天的時間，怎么可能不記得。我皺緊眉頭看著這個渾身酒氣，憔悴得似乎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的人，原先對于林絹的隱隱的不安這一瞬間膨脹了起來。

    他不會對林絹?zhàn)隽耸裁窗伞?/br>
    這念頭一出，又被我很快否決。不太可能，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他應(yīng)該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而不是上我這里來吃東西，他應(yīng)該是知道我和林絹的關(guān)系的?？墒撬雌饋碚娴暮芄郑环N說不出的怪。

    正這么想著，忽然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

    也許是因?yàn)樗⒅铱吹臅r間太久了，沉默又持久，讓人心里一陣不舒服。

    “我好像見過你，老板娘?！比缓笏鋈缓苣貙ξ艺f了這句話。

    這讓我愣了愣，半天反應(yīng)過來：“……對，上次你也來過我的店?！?/br>
    “不是上次?！蔽櫫讼旅迹麄?cè)頭繼續(xù)直直望著我：“更早以前，我好像見過你?！?/br>
    “……”我一時無語。

    他說這話什么意思，好像三流電視劇里某段用濫了的情節(jié)似的，什么更早以前我好像見過你，多拙劣的攀談方式，他以為自己在做什么。

    說完那句話后他似乎朝我笑了笑，或者說是匆忙地牽了牽嘴角。我沒有理會，伸手把杰杰抓起來丟到一邊，拿起被它壓熱了的抹布轉(zhuǎn)身去洗水槽里的杯子。嘩嘩的水聲讓我的情緒略微平靜了些，我開始琢磨該怎么從這怪人嘴里問出更多關(guān)于林絹的消息。雖然看起來，他似乎對這事情壓根漠不關(guān)心。

    林絹到底是怎么會看上這種人的，現(xiàn)在的我真的一點(diǎn)也想不通，他甚至看起來有點(diǎn)精神問題，原諒我這么不客氣地形容。而現(xiàn)今我甚至都無法知道林絹的行蹤。

    如此一想，問話似乎變得更加困難，因?yàn)槲也恢涝搹暮握f起。只能沉默，繼續(xù)沉默。沉默里我感覺清澤那雙沒精打采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有時候我回過頭，他就把頭低下了，這種被人刻意打量的感覺讓我很反感，尤其是這樣一個人。

    我想知道他腦子里在想什么，卻反而在被他觀察，這對于一個試圖套話的人來說很不利，也許是因?yàn)槲抑w語言太情緒化，所以很容易讓人看穿了我的心思。

    而時間就在這久久的沉默里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很快到了打烊的時間，清慈卻似乎沒有一點(diǎn)準(zhǔn)備結(jié)賬的意思。我手頭待洗刷的碗碟倒是不多了，洗完后做什么，我卻還是沒有一點(diǎn)準(zhǔn)備。直白的人向來說話直來直去，我就是這樣。想問別人些什么，很直接的就問了，可顯然這個人并不會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他說他忘了，鬼才相信，可是怎么樣的問法才能讓一個“忘”了的人重新把記憶“找”回來呢，這真的難住我了。

    “老板娘，”最后一只碟子洗干凈后，我聽見清慈叫我。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

    也許是吃飽了東西，也許是坐得太久了，這個一臉憔悴的男孩終于連身體也顯示出了疲倦。他背靠著墻壁懶散地坐著，伸長了腿，用一種最舒緩的方式。手里的玻璃瓶已經(jīng)空掉了，他拈著那只空瓶朝我指了指，用一種似乎快要睡著了的聲音對我道：“賣給你一樣?xùn)|西，好么?！?/br>
    我再次無語。

    這人的頭腦一定有問題，不是因?yàn)楹榷嗔?，就是本身存在些什么病癥。上次是把我的點(diǎn)心店當(dāng)成酒吧，這回又突然間要賣給我東西。這次在他睡意朦朧的被酒精泡爛了的腦袋里以為我這里做什么的，開當(dāng)鋪的？

    心里這么想著，嘴里卻脫口而出：“你要賣什么給我?！蔽蚁胛疫@人真的逆反心很重。

    擦了擦手轉(zhuǎn)過身，見他低頭將地上那只黑色的長包提了起來，橫放到腿上，頗為謹(jǐn)慎的樣子。然后將邊緣的拉鏈拉開，里頭一件漆黑的東西隨即在燈光里幽幽劃出道烏亮的光來。

    直到整圈拉鏈全部扯開，我看到一把古樸的，做工相當(dāng)精致的黑色古琴。

    “這個。”手在琴身上輕摸了一把，清慈對我道。

    我看著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居然在點(diǎn)心店里要賣一把古琴給點(diǎn)心店的老板娘，有哪個正常人可以理解他的思維么？起碼我理解不了。

    “做什么要把它賣給我?！卑肷?，我這么問了句。

    “因?yàn)槲疑磉呉环皱X也沒有?！彼卮?。那表情一點(diǎn)都不像在開玩笑。

    “所以？”

    “所以我只好把它賣給你，因?yàn)樗俏疑砩衔ㄒ恢迭c(diǎn)錢的東西了?！闭f完，不等我開口他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將那把琴放到離我最近的一張桌子上?！苞Q鳴秋月式，羊脂玉的琴徽，象牙的琴軫。雁足損毀過，補(bǔ)的琺瑯質(zhì)，大約有三百多年的歷史，買來的時候二十五萬，這里的話，你估摸個價錢看著合適給就行了?！?/br>
    他一定是醉得厲害了，我想。

    可是他在洋洋灑灑說出那大段話的時候我真的從他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半點(diǎn)醉意來。他那雙無精打采的眼睛似乎只有在面對這把琴時是閃亮的，炯炯有神。

    這個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林絹認(rèn)識了一個月就變成她男朋友的和尚，居然在我店里白吃完了東西以后，要將一把據(jù)稱值二十五萬的古琴賣給我這個開點(diǎn)心店的……我想，這會兒不是他醉，那就是我醉了。

    而面對這樣一種局面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回頭朝一旁安靜蹲著的杰杰看了一眼，它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嘴角揚(yáng)著，似乎有點(diǎn)幸災(zāi)樂禍。

    “我買不起……”最后我只能有點(diǎn)挫敗地這么對他道。

    而他似乎并沒有留意到我眼里的無奈，低頭，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輕輕撥了一下，琴上那根看起來并非是金屬的粗大弦絲隨即發(fā)出陣清脆沉緩的音調(diào)：當(dāng)……

    “買得起的?！比缓笏ь^對我道：“如果包括房租在內(nèi)的話。”

    “房租？”于是我覺得我的頭腦更加混亂了?！笆裁捶孔?？？”

    “我想在這里住上一陣。所有生活費(fèi)和房租就包括在內(nèi)了，所以你一定是買得起的?！?/br>
    全文免費(fèi)閱讀 67第五章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開店總不免碰上形形**的人,有些人或多或少有點(diǎn)古怪，所以作為開店的,通常不大容易大驚小怪。但點(diǎn)心店畢竟不同于酒吧,這樣自說自話的人，我似乎還是頭一次碰到,于是有點(diǎn)不知所措,因?yàn)樵谡f那些話的時候,清慈看起來并不像醉著,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們這里不是旅館。”半天，我吶吶說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聽進(jìn)去沒有,因?yàn)橛心敲匆凰查g他似乎閃了閃神，朝身后那扇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門口那里什么都沒有,除了門上的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