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八旗殉道,正藍(lán)旗?”面對劉君培,他問。 劉君培笑笑,摘下眼鏡,擦了擦:“我和他們不太一樣?!?/br> “聽說了,所以那個時候,你沒來?!?/br> “不該插手的時候,我從不干涉份外的事情,其實,我就是個本分人。”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抬手把眼鏡重新帶上。 “這么說,現(xiàn)在是插手的時候了?”碧落也笑,笑吟吟地望著這個相形與他略略有些猥瑣的男人。 劉君培摸了摸自己那把油膩膩的頭發(fā),點點頭。 地突然再次震動了起來。 剎那間腳下的地面裂開一道巨縫,如果不是碧落一把抓這我朝上騰起,我差一點就掉進(jìn)去。 “你收了那女人?”然后聽見碧落問了一句。 這才留意到,那個始終跟在劉君培身后的紅衣女人再次消失了。劉君培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顆黃澄澄的珠子,拳頭大小,微微帶著點透明。 “破了這宅子的風(fēng)水,養(yǎng)著她也就沒什么用了?!眲⒕嘈Φ?。 “你這奴才當(dāng)?shù)煤谩!?/br> “奴才?呵,我可不是你,一朝是臣,百年稱臣。要說奴才,八旗殉道不過是風(fēng)水的奴才,氣數(shù)的奴才?!?/br> “那么現(xiàn)在你是為了哪個主子效力?醇親王府幾百年修個宅子只會了保住地下一尾流動的地脈,現(xiàn)被你破了,你是在自斷風(fēng)水么,奴才?” “呵,”被碧落一口一聲奴才,劉君培倒也不見怒,依舊一副溫溫吞吞的模樣,在震得巖石簌簌而落的地面上推了推鏡架:“十二翡翠小人本就不該是用來殉葬的東西,狐妖,當(dāng)初你用這法子誆得慈禧用帝陵壓住它們和鎖麒麟,而我,不過是讓它們重新物盡其責(zé)而已?!?/br> “物盡其責(zé)?呵呵,不如當(dāng)著物的面自己去說,如何?!闭f著突然用力把我一拉,就在這同時頭頂一道驚雷,伴著道青紫色的光,頭頂上的巖石突然間裂開了! 一時大大小小的石頭從上直落了下來,劉君培目光一閃,后退著移到門外,然后微微一聲嘆:“你果然傷得不輕,用這方法逃避么?!?/br> 碧落沒吭聲。 眼見著周圍山崩地裂般地開始坍塌了起來,正不知道該怎么辦,一眼看到原本死了般躺在地上的程舫身體一動,從地上爬了起來。 “程舫!小心!”我對著她大叫。 一塊巨石在她頭頂搖搖欲墜,她渾然不覺。兩只眼睛還有些發(fā)直,顯然根本還沒意識到目前所處的狀況?!俺挑?!”我再次大叫。這時那塊石頭轟的聲從上剝落了,朝著程舫直墜下去,眼看著就要把她壓住,卻在半空嘭的聲化成團(tuán)粉末。 一只漆黑的爪子從頭頂上的裂口處伸了下來,無比巨大的爪子。就落在程舫的邊上,這會兒她整個人已經(jīng)清醒了,見狀一聲尖叫:“什么東西!龍嗎?龍嗎?!” 這當(dāng)口碧落一把抓住我朝她飛了過去。 “吼!”半空突然一聲巨嚎,像是晴天霹靂般,震得地面微微搖動。更多碎石落了下來,程舫也不躲不逃,只呆呆朝上看著,一張臉白得發(fā)青,直到我們到她身邊,她還沒覺察到。循著她的目光我看到頭頂那道裂口處赫然一只巨大的頭顱在朝下俯瞰著我們,利齒,長須,通體漆黑色的鱗片幾乎同外面的夜色混為一體,除了那雙鬼火般浮動著光芒的亮紫色的眼睛。 “這是铘??”驚詫中我問。 碧落沒回答,一抬手打暈程舫將她甩到了肩上,他道:“抓好我?!彪S即一騰身,帶著我倆直飛到了那頭巨獸的身上,它亦在同時騰空而起,朝那道被它破開的裂口外飛了出去。 離開地道的最后一刻,劉君培還在那扇門外看著我們。 周圍的地道因著地面劇烈的震動而坍塌,唯有他站的那塊地方始終很平靜,波瀾不興。就好象是站在另一個世界,冷眼看著我們這邊顫栗空間的逐漸破碎。 隨后他將手里那顆巨大的珠子捏碎了。 碎裂的粉末水一般依附在他手上,又鉆進(jìn)了手里,慢慢的手上閃出層黃金般的色澤,他用這只手朝我們方向指了指,那之后,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身下的巨獸帶我們沖進(jìn)了云霄,一陣風(fēng)似的飛離了這個困了我們幾天幾夜的噩夢般的地方,以及這個男人。隨后遠(yuǎn)遠(yuǎn)聽見轟然一聲巨響,我不知道底下又發(fā)生了什么,因為視線被高空的云霧徹底隔絕。 xxx xxx “本臺消息,由于年久失修,位于北京市朝陽區(qū)外的國家級保護(hù)建筑‘易園’于二十六號晚嚴(yán)重坍塌,造成《幽境》攝制組及居住者在內(nèi)共六人失蹤,三十人死亡,一人重傷。目前挖掘救援工作仍在繼續(xù)進(jìn)行。” 幾天后,當(dāng)我和往常一樣收拾著店的時候,晚間新聞里播出了易園的畫面。 它已經(jīng)和我第一次見到時完全不一樣了。 從門口到園中心,一排房子倒塌成了廢墟,透過俯瞰鏡頭可以看到,一條凹陷的地表從北到西,像條丑陋的蚯蚓般盤橫在那個原本古老卻又美麗的巨大園子內(nèi)。 “算是徹底毀了。”瞥了眼電視,狐貍道。 我關(guān)上電視,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和花:“我去看林絹。” “哦了?!?/br> 林絹是被狐貍帶回來的。 之所以說他是狐貍而不是碧落,因為我沒在他眼里看到那種刀子般的東西,身后晃蕩的依舊是一根而不是八根尾巴。 你見過八條尾巴的狐貍么? 那之前,我只見過一條尾巴的狐貍,以及聽說過九條尾巴的狐貍。 那么八條尾巴的狐貍是什么…… 他說他叫碧落。 很多人都把狐貍叫作碧落,那些認(rèn)識的,或者不認(rèn)識的奇奇怪怪的人。 可如果碧落就是狐貍,為什么那一天的狐貍陌生到近在咫尺,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狐貍…… 但這問題我始終沒有很正式地和狐貍談起過,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看到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狐貍?cè)魺o其事地把失蹤了三天的林絹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對過去發(fā)生過的那些事情閉口不談。 于是,我也就若無其事地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一樣,繼續(xù)打理著我的店,以及照料林絹。 林絹被帶回來那天看起來是有些奇怪的。 明明清醒著,身上也沒有一處傷口,可無論我怎么和她說話,怎么叫她,她都不理睬我,只是呆呆看著前面一個點,然后一次一次地問:周林在那里……看到周林了么…… 之后,突然在第二天就好無癥狀地昏迷了,一直至今。 現(xiàn)在她就在市人民醫(yī)院的加護(hù)病房。 白天沒時間,我經(jīng)常在晚上的時候溜進(jìn)去看看她。而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她都對我的到來沒有任何感覺,雖然只要在她身邊,我總是會不停地跟她說說話。 她身上檢查不出任何傷痕,大腦也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變成植物人的可能,因此就連醫(yī)生也說不清她為什么會這樣,只說,她正處在一種嗜睡狀態(tài),睡,而不是昏迷。能不能好,只能看她自己。 而對此,狐貍有他的說法。 他說林絹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魂魄不在身體里,早在他找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不再了。能不能回來,說法倒和醫(yī)生們一樣,也是——只能看她自己。 可是魂魄不在她身體,那不是死了么。我問狐貍。 狐貍搖頭:暫時的離魂對生命不構(gòu)成任何的問題,除非她永遠(yuǎn)回不來。 那萬一她找不回來呢。我再問狐貍。 狐貍沒回答,正如他閉口不談到底是在哪里找到了林絹,以及那天出現(xiàn)在我身邊的碧落,同他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把花插進(jìn)花瓶,我給自己削了個水果,然后再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咬著水果。 似乎在經(jīng)歷了那么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后,我對夜有了種特別的習(xí)慣,開始覺得在這樣的黑暗里靜靜坐著也是種享受,我不知道林絹什么感覺,她看起來很安詳,比我安詳?shù)枚啵瑹o論處境還是表情。 “昨天我做了個夢,很奇怪,我夢見周林了,他說他覺得很抱歉,只能為你做那些事情,還說讓我好好照顧你?!币Я丝谒业??!八趬衾镞€是那副鳥樣,欠他多還他少的樣子,不過不是瞎子了。說真的,他有眼睛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痹僖б豢?,我繼續(xù)道。“他讓我跟你說,別再惦記他了,也別想他的哥哥。他說他明白你那天對他說的那些話,但有時候,這種東西對于某些人來說,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他試圖讓你明白這一點,一直都在試圖那么做,可是很難。” “你在和誰說話,寶珠?!?/br> 正滔滔不絕,身后突然一道話音,驚得我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隨即看到一個人在我身后的窗臺上坐著,手里拿著我放在桌子上的橙子。 “劉君培??”心跳一陣加快,我沒想到會再次見到他,而且那么快。 “驚喜?”他笑笑,拋著手里的橙子,好像那天拋著手里那顆黃色的珠子。“想給那只狐妖報信?最好不要?!?/br> 聽他這么一說,摸到手機(jī)的手停了下來。“你來這里干什么?!?/br> “來看看你。” 我皺眉。 “手還疼么,寶珠?!焙鋈凰@么問了句。 我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沒吭聲。 他笑笑:“當(dāng)然不會疼,那火根本就燒不到你。其實我現(xiàn)在對你的興趣更大一點,你知道,我們其實蠻談得來的?!?/br> “我不這么認(rèn)為?!?/br> “呵呵,”他再笑。轉(zhuǎn)身朝窗外的夜色里望了望,再轉(zhuǎn)回頭,那張臉讓我吃了一驚。 “靳雨澤?!!” 怎么也沒想到只是那么瞬間的事,長相普通還有點邋遢的編劇劉君培突然就變成了在易園里無聲無息失蹤了的大明星靳雨澤。一時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我呆呆看著他,半天沒再能說出一句話來。 他摘下眼鏡,把頭上那頂油膩膩的短發(fā)拉了下來,丟到一邊:“其實說起來。我們也算認(rèn)識挺久了,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靛的家伙?!?/br> 我再次一震。 這表情令他再次笑了起來:“看來還有印象,他哥哥是我同學(xué),那家伙還活著時,我們沒少為他那點小小的愛好傷過腦筋。”說著,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本能地朝后一退,撞在了身后的床架上。 “呵,你緊張什么,鎖麒麟的主人,怎么這樣容易激動。” “你到底來干什么。” “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寶珠,其實我就是想來……怎么說,不如我們重新認(rèn)識一下好了?!边呎f,邊朝我伸出一只手:“八旗殉道正藍(lán)旗,莫非?!?/br> 我心里頭一個咯噔。莫非?這兩個字讓我不自禁想起了易園里接到的那幾個古怪電話里,總被尖聲提到的那個名字:小心莫非……小心莫非…… “寶……寶珠……”身后忽然微微一陣呻吟,我聽見林絹在叫我。 忙回頭,發(fā)現(xiàn)她眼睛居然睜開了,有些呆滯地看著我,顯然是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你在和誰說話……” 我呆了呆。 再次看向窗臺,窗臺上已然沒了莫非的蹤影,只有一只橙子靜靜放在那里。 “沒有,你聽錯了?!庇谑俏业?。“你怎么樣,感覺怎么樣?!?/br> “我……不知道,我怎么會在醫(yī)院里的,寶珠?” 一周后林絹出院了。 她始終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住院,正如她一點也不記得她曾帶我去過一個叫易園的地方,那里有個她始終念念不忘的,叫做周林的男人。狐貍帶她回來的同時,似乎帶走了她這部分的所有記憶,因此我亦無法從她這里知曉,在那次突然消失后,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不過這沒什么,我無法想象如果林絹還保有著原先那些記憶,以后我們繼續(xù)的相處會是什么一種狀況,所以,還是什么都忘記了的比較好。 但讓我有些意外的是,出院后不久,她就和周銘正式分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因為關(guān)于易園的那段記憶,她是徹底沒了印象的??墒菃査?,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來,只是個女人一旦做了決定,即使自己都有些莫名,還是會堅定不移地繼續(xù)下去,譬如那時候跟了周林,譬如后來跟了周銘。只是對于那被自己丟棄的一千萬,還是有些耿耿于懷的,這令我松口氣,好歹,她還是原來的林絹,那個財迷心竅,除此什么都可以漠不關(guān)心的林絹,而沒有被那場意外弄壞了腦袋。 不過她很快就找到了安慰的方式,畢竟,是她自己丟棄了那筆錢,而不是眼睜睜看著那筆錢丟棄她而去,這就跟拋棄男人,與被男人拋棄所產(chǎn)生的感覺不同完全一個道理。因此嘆息了幾天后,她就又活躍如常了,繼續(xù)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跑去上課,繼續(xù)在人來人往間尋覓著下一個金主寶貝兒。我很高興她能從那個家庭,那場噩夢里徹底擺脫出來,甚至一點陰影也沒有留下。所以,也就最終沒有跟她提起過那個來自英國的電話。 電話是打到林絹的手機(jī)上的,只是那時候她昏迷著,所以我代替她接了手機(jī)。 然后得到了一個讓我吃驚,然后猶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訴林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