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之后她身上的疹子越來越嚴(yán)重,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腫,從背上蔓延到了四肢,而她的情緒也變得越來越古怪糟糕。不單讓下人把家里所有鏡子用布包了,還時常會在半夜突然醒來,對著房梁大哭大嚷。以至?xí)紵o法在她身邊睡個安穩(wěn)覺,只得分房而睡。而那樣一來,妾的病更重了,幾乎無法下床,受一點點驚嚇,便會變得歇斯底里。 不得以,請了鎮(zhèn)上的巫醫(yī)來看。而巫醫(yī)只是進(jìn)門看了她一眼,就拂袖離開了。追出去問他為什么急著離開,答:夫人中的非毒非邪,而是蠱。 蠱難道沒法解么?書生追問。 巫醫(yī)再答:能。陽蠱自然能解,只是夫人中的那是陰蠱。 什么是陰蠱?再問。 巫醫(yī)沉默半晌,然后道:死人下的蠱。 于是,那個被遺忘了很久的女人,再一次被人想起。 書生想起了那女人死前留下的遺言。 別的不求,也不怨,只求那書生看在夫妻一場,能把她親手抱進(jìn)棺材,陪她七天七夜,然后把她親手安葬。那以后,一了百了,只求一個死能瞑目。 而他什么都履行了,唯獨沒有履行第一條。 想到這個當(dāng)下匆匆趕去那女人的墳?zāi)?,擇吉日把它挖開,打開棺材。 卻發(fā)現(xiàn)那女人的尸體早已化成了一灘水,見風(fēng)就化,連根骨頭都沒有留下。直遺當(dāng)時穿在身上那件嫁衣,還維持著入棺時的樣子,讓人錯覺有個身體在里頭包著。 她甚至沒給他一個彌補(bǔ)的機(jī)會…… 之后沒多久,妾死了。死前全身潰爛, 之后不到一年,長子落水身亡,次子突然發(fā)瘋,因為好奇地掀開了他母親房間里那面鏡子上的布。 連遭不幸,書生的身體因此也跨了,辭官在家靜養(yǎng),守著妻子給他留下的唯一的女兒。而就是這唯一的女兒,在平安地過了十多年,在所有人都以為不會再出現(xiàn)任何意外的時候,突然懸梁自盡了,就在她即將成親的前夜。 書生瘋了。 很多人看到他在女兒死后的當(dāng)晚抱著女兒的尸體在鎮(zhèn)子里走,一邊走一邊罵,罵那個死去的前妻,罵自己,罵天,罵得喉嚨里噴血。 那樣走了整整一個晚上。 天亮,他不見了,只有他女兒的尸體在鎮(zhèn)子那座小廟的廟門口躺著,安安靜靜。 說到這里,老頭停了口,悶頭一口一口抽著煙。 后來呢?艾桐問他。 他搖頭:沒有后來了。 于是艾桐也沉默。 一片寂靜中老頭站起身走到床邊翻了半天,從床底下挖出個小包到艾桐面前攤開。包里放著幾百塊前。 “當(dāng)初你給的,一分不少,我還你?!?/br> 艾桐沒接,信上說,她當(dāng)時只覺得腦子都空掉了,什么感覺也沒有,包括害怕。而她的樣子顯然把那個老頭也嚇到了,那么大一把歲數(shù),突然拋下錢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作孽啊!作孽啊!那時候也不知道怎么的腦子一熱,就把它賣給你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會出這樣的事啊,我以為那些都是假的!” “祖上留下的話,而且墓也在,為什么你會認(rèn)為是假的?!焙芫弥蟀┊惓@潇o地問了他這一句。 老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表情痛苦地道:“搬墳時不小心弄壞了棺材,里頭尸體落了出來。妹子啊,棺材里時有尸骨的,并不像故事里說的,變成了一灘水啊……” 那之后,艾桐回了家,帶著那件原本留在了老頭家,可是上了飛機(jī),卻發(fā)現(xiàn)它靜靜在自己行李箱上掛這的紅嫁衣。 不久之后她一個人去了北京,在那里最好的皮膚科,她被確診為皮膚癌。 回來后她寫下了這封信,然后自殺。死狀和張寒的前女友一模一樣。雖然這是她一直以來都在逃避的,卻最終沒有逃開,不知道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呢…… 合上信,我一直想著這個問題,想了很久,然后聽到有人在敲門。 篤篤篤,篤篤篤。一下下,很急。 我匆忙套上拖鞋跑出去開,經(jīng)過窗口下意識朝外頭瞥了一眼,不由得一驚。 我看到敲門的人是艾桐。 滿頭滿臉的血,她在我家房門外面無表情敲著門,身上穿著件鮮紅色的嫁衣,破破爛爛的,布滿一道道被剪刀刮劃過的痕跡。 全文免費閱讀 27第一個故事《嫁衣》 我不敢去開門,但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是我的老同學(xué),雖然已經(jīng)死了而且變成了這種樣子。于是隔著門我大聲問她:艾桐,你有什么事么?! 她沒回答,只是一下下敲著門。 眼睛里流出來的都是些黑乎乎的東西,這讓她那張蒼白的臉看上去陰郁得嚇人。然后很突然的,她一低頭朝屋里直撞了進(jìn)來!就好像影子在門上忽閃了一下似的,我只眨了下眼,她已經(jīng)近在支持,兩只手伸得筆直,刀似的刺向我的脖子。 我呆住了,下意識后退,可隨即撞到了什么東西上,那東西冰冷冷的,冷的一下子鉆進(jìn)了骨頭。 就這么一剎那的工夫,艾桐卻不過來了,像是我面前有什么東西把她給擋住了,她用力捂住自己的臉,一邊沖我不停張著嘴,好像是在對我發(fā)出些無聲的尖叫。 我無暇去理會她究竟為什么會這樣,因為我全身冷透了,從骨子身處散發(fā)出來的寒,冷得我全身不停地哆嗦,于是很快地把手里那件旗袍抖了開來,很快地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角落里響起杰杰的尖叫,它的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層琥珀色的光,很亮,帶著種從沒有過的兇狠。可是不敢過來,它死死瞪著我,然后看向我身后,好像我身后存在著什么讓它極度驚駭?shù)臇|西,這讓我抖得更厲害了,一度差點跌坐到了地上。 這動作讓我窒息。 突然意識到身上被裹得很緊,緊得讓我有點透不過氣來,及至看到那件破破爛爛包在我身上的旗袍,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我想我怎么把這東西穿到自己身上來了……想脫,可是脫不掉,就像那天發(fā)生在艾桐身上的。我看向艾桐,她卻不見了,客廳里隱隱飄動著種哭泣似的聲音,很壓抑,很絕望。 然后我的腳動了起來,完全不受控制的,帶著我朝樓梯方向走。每走一步步子都重得厲害,好像不是在平地上走,而是在一片埋過自己半個腰的沼澤地里往前游,身體使不出一點力道,軟軟的,帶著點麻痹。 “杰杰!”我向那只貓妖大叫,杰杰嗷的聲逃開了,一直竄到閣樓樓梯口,半蹲著朝我的方向一聲嘶叫。 我朝它走了過去,很慢很艱難,因為整個膝蓋都彎不過來。杰杰一看到我接近立刻跳開了,幾個縱身消失在樓梯的盡頭。那里有道門,是铘住的房間,平時門總關(guān)著,今天卻微微開啟著,我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今天一天沒見铘出去過,但也沒聽見他在樓上發(fā)出的任何動靜。 然后我踩著樓梯朝上走了過去。走得很累,背上重得讓我窒息,肩和膝蓋酸疼酸疼的,可控制不住自己往上走,往上走…… 直到快到二樓,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那上面突然出現(xiàn)的一道人影。 很高,很瘦,蒼白的臉上一副細(xì)邊眼鏡在黑暗里閃著微弱的光。 他蹲在樓板上,低頭看著我,或者說看著我的身后。 但他眼里沒有瞳孔。整個眼眶里都是血,一低頭,血就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我感覺自己的腿朝后退了一下,可是很快又繼續(xù)往上走了起來,因著一股巨大的拉扯力。甚至連胸口那塊布都微微朝前頂了出來,好似被一只手抓著朝前拖。 那力道很大,也很迅速。很快我整個身體都騰空而起了,這剎那我使出全身的力氣一把抓住了邊上的扶手,總算在自己朝那男人飛撞過去的時候把自己死死穩(wěn)在了原地。 “張寒!”我大聲叫他的名字。 他頓了頓,側(cè)頭看看我,表情似乎有那么一點點的疑惑。 “張寒??!”我再叫。 他卻不再看我。眼神從我的臉移到了我的手腕上,伸出手想碰它,不知為什么又遲疑了一下。然后低頭捂住了臉,輕輕抽泣了起來,黑紅色的淚順著指縫蜿蜒而下,散發(fā)出股濃烈的腥。 我趁著這個機(jī)會趕緊朝后退,誰知道退得急了,一腳踩空仰天朝下直跌了過去,所幸頭沒碰地,只肩膀和地板狠撞了一下,疼得我半天沒有緩過氣來。 張寒的身影卻是在瞬間跟了過來,輕飄飄的,像只巨大的蝙蝠。 我疼得沒力氣繼續(xù)逃開,只感覺肩膀上那股陰寒和沉重更厲害了,壓得我整個上半身近乎麻痹。可是身邊除了張寒我什么都看不到。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頭被張寒抓到手里的時候,我憋著勁問他。 他不答,摘下被血水弄糊的眼鏡丟到一邊,他把我的頭發(fā)含進(jìn)了嘴里。 突然想起艾桐信里寫的那些話,她說她看到張寒在吸她的頭發(fā)。我一寒。想拼下力站起來,可是手剛一撐地肩膀就裂開似的疼,只能用力去踢他,可是踢上去就像踢到塊僵硬的木頭,我的腳很疼,他卻紋絲不動。 于是死命用手腕上的鏈子去砸他,希望能出現(xiàn)點什么奇跡,就像在林默家里發(fā)生的??墒鞘裁雌孥E都沒有,鏈子被我砸得卡啦啦作響,那男人無動于衷。只大口吞咽著,我抓住頭發(fā)試圖往下拉,他隨手一揮差點就把我扇暈過去。 然后把我頭發(fā)再次朝上一扯,只覺得整塊頭皮都要被他扯下來了,這同時耳邊突然唰的聲輕響,那種紙扇被輕輕搖開的聲音。 一轉(zhuǎn)頭看到了狐貍,我?guī)缀跽J(rèn)不出他來,因為他的裝扮。 他穿得很奇怪。黑色的長衫,金色團(tuán)花的馬褂,長長的頭發(fā)編成了小辮,頭上還戴了頂可笑的瓜皮帽子。一把紙扇拿在手里輕輕扇著,坐在客堂那把老紅木凳子上,乍一看就像個說書先生。 這模樣都讓我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拿扇子掩住了嘴,側(cè)過頭上上下下打量了我?guī)籽郏缓筝p聲道:“新娘子,拜堂了?!?/br> 我想不通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開得了這種玩笑。 可還沒等我繼續(xù)想,我整個人忽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沒借助任何的助力。而頭發(fā)上的鉗制也突然松了松,我感覺到自己頭發(fā)散了下來。 “新娘子,走好了?!比缓舐犚姾傆值溃贿厯u著手里的扇子。 這才發(fā)現(xiàn)他面前的桌子上放著支黑蠟燭,蠟燭被扇子扇得明明滅滅,帶出一陣陣似香非香的味道,甜膩膩在整個客堂里慢慢盤旋了開來。 而我肩膀上的重量也一點點卸了開去,就好像一只手在慢慢從那地方撤離,不過身體依舊冰冷的,只是原先冰冷在骨子里,這會兒貼著皮膚一層,在邊上緩緩地游移。 然后我看到自己腳下有什么東西在動。 黑黑的一層,在我影子邊上蠕動著,一會兒靠近我,一會兒又移到一邊,依稀像道人影,細(xì)細(xì)的,小小的。 “新娘子,下跪?!蓖蝗幻团囊幌律茸?,狐貍朗聲道。 這同時我影子邊上那層?xùn)|西倏地下不見了,連帶那層寒。只是隨即脖子被兩只僵硬的手猛地卡住,尖銳的指甲橫掃過我的喉嚨,我看到狐貍原本抬起的手慢慢放了下來,朝我的方向橫掃一眼。 然后再次開口:“十八里黃泉魂行道,地門開,莫遲到。新娘子,接新郎回去了?!?/br> 話音未落,我眼前那片空地上忽然響起陣細(xì)碎的鈴鐺般的聲音。一下輕,一下重,一下還在桌子那里,一下子已經(jīng)到了我的邊上。 蠟燭散出的香氣更濃了,很陳舊的味道,好像我mama年輕時用的胭脂似的香。香里依稀一道人影顯了出來,就在離我不到一步遠(yuǎn)的距離,個頭比我矮,比我瘦小。但看不清楚什么樣子,整個人微微佝僂著,好似背著樣不堪重負(fù)的東西,慢慢的抬起頭,它朝我脖子伸過來一只手。 而我脖子上那兩只冰冷的手幾乎是同時消失了,我身上緊緊包裹著的那件旗袍也是。剛緩上一大口氣就看到狐貍朝我招了招手,我趕緊朝他奔過去,這當(dāng)口腳下猛然間地震似劇烈抖動了起來。 我一驚,腳步頓了頓,被狐貍伸手一把拖到了他身邊,正想回頭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頭卻被他用扇子一把拍?。骸皠e看?!?/br> 于是我沒再動。 只聽著身后一種排山倒海似的聲浪從地底直穿而出,地板震得厲害,幾乎讓人難以站穩(wěn),但周圍家具紋絲不動,好像被什么東西給膠住了似的。 我抓著狐貍的手,然后抱住了他整條胳膊,然后悄悄抱住了他半個身體。 他沒發(fā)覺。 手里搖著扇子,他始終有條不紊地讓那些香膩的味道散發(fā)在整個客堂里,衣服上也染滿了這樣的香,很好聞,好像姥姥那些舊衣裳。 直到震動和巨大的聲浪漸漸消失,他才用扇子拍了拍我的頭,然后對我說了句話。這句話一出口立刻讓我驚蟄似的跳起來離得他遠(yuǎn)遠(yuǎn)的,直到看見他一臉猥瑣得瑟的笑。 他說:衣服還不錯?剛從老墳里挖出來的,尸體還新鮮呢…… 我想跳起來掐他那對得意得豎起來的耳朵,像往常那樣,但沒有。只迅速朝身后看了看,身后的客堂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在那樣可怕的聲音和地震般的抖動過后,它還是安靜而整潔地在黑暗里待著,只是張寒不見了,桌子上那支黑蠟燭也不見了,那個煙似的瘦小的人影……也不見了。 抬頭看見铘在閣樓的樓梯下站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下來的,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他抬頭看著窗,平靜的眼里流動著一絲亮紫色的光。 他在看什么?我思忖。而我剛才被張寒鉗制著的時候,他又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