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我看到這男人背后伏著個女人。 女人頭發(fā)很長,長長地蓋著她低垂的頭,只露出一點青灰色的下巴,用力擱在男人的肩膀上,隨著他的動作左右微微搖晃。 身上一套血紅色襖子,半邊裙子在地上晃著,拖把似的,上面繡的團花和鴛鴦,跟艾桐買來的那些布料上的針繡一模一樣。 后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樣跟那兩個一無所知的人道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跨進房門那會兒手腳還是冰冷的,直到狐貍迎頭過來甩爪子拍了我一下,我這才回魂似的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看見杰杰大老遠的朝我齜牙咧嘴,好像我變成了什么怪物似的,我剛朝它伸了下手,它嗷的下就竄開了,落荒而逃似的。然后被狐貍一聲不吭拖去廚房灌了大半碗加了鹽和符灰的清水,喝完了水不讓我說話,只讓我在朝南的角落里站著,他就坐到一邊的沙發(fā)上看報,一直到每晚的八點檔準時開播,他才慢吞吞從報紙后面探出半個腦袋,然后頗為驚訝地挑挑眉:“哦呀小白,你咋還在這里杵著,等誰呢?” “不是你讓我站這里的嗎??”我反問。 “我只是把你帶到這里來而已。”一邊說,一邊眨著眼,好似我多莫名的樣子。 “可你也沒說過我可以離開了。” “嘖,我剛以為你比以前聰明點了……” 于是突然明白我好像又被這死狐貍給戲弄了:“你為什么不去死!” “哦呀……”這話一出他嗤笑:“我死了誰來給你消災(zāi)?!?/br> 我無語,我氣結(jié),可我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被他氣死,這問題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問自己??捎植荒苷娴母槪l讓我還有求于人。這可是怨不得別人的,要怨只能怨自己無能。 “狐貍,今天碰到了些事。” “與我無關(guān)。” “很重要的。” “跟我沒關(guān)系。” “你欠我?guī)讉€月房租了?” “……哦呀,說來聽聽?!?/br> 全文免費閱讀 22第一個故事《嫁衣》 再次見到艾桐是兩周后。她讓我陪她去蘇州取她新做好禮服,我給她帶去了狐貍做的點心。 禮服是在觀前街很有名的旗袍店定做的,鮮紅色的旗袍。很漂亮,細巧的肩線,弧度收得很完美的腰身,襯得人的身材像支精致的花瓶,這絕對是褒義。 精道的針腳功夫把艾桐那幾塊長沙買回來的舊布料繡在了一起,不出意料,團花和鴛鴦那塊繡在了胸口上,其它兩塊比較窄的縫在了袖口上,再用由淺到深的線彌補了新舊不一導(dǎo)致的色差,很棒,看起來天衣無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艾桐試穿的時候。我不知道她自己有沒發(fā)覺。 雖然那兩種布被用針線補了色差,可是穿在身上看還是有些突兀,尤其在一些特定的光線下,那兩種顏色看起來就像血溶在了紅帕上。 真是很清晰的一種感覺,但我沒對艾桐說,只是問她自己感覺如何,她說很喜歡。說那話的時候兩眼是閃閃發(fā)亮的,這讓她整張白得有點缺乏生氣的臉也因此光鮮了起來,所以我就更不能說。誰會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讓人覺得晦氣的話呢,畢竟這不是平時穿穿的衣服。 回來的路上心情很好,艾桐一邊吃著狐貍做的點心一邊順便跟我聊了她的張寒。張寒是個中醫(yī)師,寫得一筆好字,也寫得一手好文章。他們是在網(wǎng)上認識的,因為張寒的博客,而戀愛卻是在醫(yī)院,那時候艾桐得了個比較麻煩的婦科病,而很湊巧的,張寒是她的治療師。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把。一邊嚼著糕艾桐一邊目光閃閃地說,幸福無須言表。 而我只是比較在意她手上那只盒子里剩下的點心。 那些點心我第一次看狐貍做,顏色很漂亮,櫻花花瓣調(diào)的色,紅豆磨細了同老山參的汁和在一起做的餡,一開盒子就是股又像花又像蜜似的味道,很誘人,不過我一口也沒嘗過。 這是狐貍做給艾桐吃的,只是給她一個人吃的。 第三次見到艾桐,是三天后她的家里。 三天不見,她看上去好像剛生了場大病,臉色比上次見到時更白了,人也瘦了一圈,隱隱可以看見太陽xue上的青筋。 我很奇怪她在家也穿著長大衣,從頭遮到腳那種。等我坐定她脫掉了大衣,我才明白這是為什么。 大衣里面穿著她那件紅色的旗袍,旗袍被刀子類的利器割得東一條口子西一條口子,不過還是契合地貼在她身上,一絲不茍。 我驚訝地問她是怎么回事,她眼圈一紅,眼淚就下來了,她說寶珠,這件衣服怎么也脫不下來,怎么樣都脫不下來! 脫不下來?怎么會有這種事。 我伸手扯了下那件衣服上的口子,卻發(fā)覺那布料竟然是和皮膚粘在一起的,被利器劃開的部分就好像是被割破的皮,向外微微翻卷著,而里面則跟艾桐的皮膚牢牢貼在一起,扯衣服皮膚就被扯動,沾了膠水似的。 “怎么回事?”我再問她。 她一陣抽泣,然后道,那天帶衣服回來后,因為實在很喜歡這件旗袍,所以洗了個澡就又把它給穿上了。記得剛穿上時感覺料子好像有點潮,當(dāng)時她也沒在意,只顧著對著鏡子照了又照,直到困了準備睡覺,撩起衣服往外脫時,發(fā)現(xiàn)這件旗袍竟然脫不掉了。 一扯身上的皮膚就疼,她很緊張,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努力了好幾次都是這狀況,她開始感到害怕了。 可是鏡子里照不出任何異樣。 旗袍在她身上很合身,每一根線條都很妥帖,簡直像是跟她身體契合的。 可就是脫不下來。 “寶珠,你知道這是種什么感覺么?!闭f到這里她睜大了眼睛問我?!耙患摬幌聛淼囊路兑?*體就會疼,你知道這是種什么樣的感覺……” 我沒回答,但并不代表我不知道。我知道這種感覺,因為我也體會過,就是我手上這根鎖麒麟??伤臓顩r和我一樣么? 我摸著她身上的衣料,但感覺不出任何異常。 “真可怕……”然后聽見她一字一句道:“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怕,后來我不得不用剪刀去割,可是除了能把它劃破,別的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它就好像長在我皮膚上了……為什么會這樣……寶珠……為什么……” “那天我給你的點心呢?” 可能這問題一下問得太突兀,艾桐怔了怔,呆呆看了看我:“什么……” “那天我給你的點心,就是那盒粉紅色的糕,你吃完了沒有?!?/br> “寶珠,”她皺了皺眉:“那天回來就發(fā)生這種事了,我哪還有什么心情吃點心?!?/br> “它們現(xiàn)在在哪里?” “……”又怔了下,她看看面前的茶幾:“我記得回來的時候隨手把它放在這里的?!?/br> “現(xiàn)在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一瞬間臉色有點難看,可能是因為我在她這樣的心情下居然問了她這么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這么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問題,對她這會兒的心情來說。 可是我必須知道。 那盒狐貍做的點心,我必須知道它在哪里。所以沒管她臉上神色的變化,我自顧著站起身在她家前前后后轉(zhuǎn)了一圈,可是一無所獲。 她家擺設(shè)很簡單,簡單到一眼就能全看光的地步,所以要找那么大一盒點心絕對不是什么費力的事。既然在這里找不到,那就肯定不是在她家里了,不在她家會在哪里:“小桐,好好想想,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回來就放在這里的?!?/br> “你確定?” “寶珠!你覺得我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為這種問題糾纏個不停么?!”終于提高了嗓門,她表情快要哭出來了:“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怎么把這件衣服從我身上脫掉??” 當(dāng)然不能。 這是我的回答,但不能說出來。她沒吃掉那盒糕,于是狐貍的保護起不了作用,這是狐貍一早就預(yù)料到的。當(dāng)時我問他,幫艾桐難不難。他答,吃光就不難,可她一定吃不完。 所以那天離開時,我再三關(guān)照艾桐要吃完這些點心的,但又不能強迫她當(dāng)著我的面吃完,那太奇怪了,對于她來說。也太為難她了,對于她的胃來說。 況且我根本沒想到會這么嚴重,那東西……我完全沒想到會這么厲。 現(xiàn)在該怎么辦,我想。然后決定把她帶去我家。 可還沒對艾桐說,門鈴響了。 開門一看原來是張寒。 一見到是他艾桐徹底就崩潰了,一下子撲進他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張寒只能小心安慰她,然后驚訝地看著她身上那件旗袍,然后一遍遍反復(fù)問剛才我問的那句話:“怎么了?” 抽抽咽咽艾桐把事情的大概跟他說了一遍。 聽完張寒第一個反應(yīng)是不可置信。第二個反應(yīng)跟我一樣,伸手扯了扯她衣服上劃破的部分。 出乎意料,破的部分被他一扯就掉下來了,落葉似的。于是他解開她的扣子,脫下她一只袖子,再脫下她另一只袖子…… 直到全部從艾桐身上脫下來,艾桐不哭了,只看著我,一臉的迷茫。 “你這傻丫頭到底在鬧騰些什么呢?!陛p拍了下她的頭,張寒微帶嗔怪地道。更多的是寵溺,像對著個讓他頭疼的小孩似的。 艾桐把頭埋進了他的懷里,雖然我打賭她這會兒腦子里不會比我太平??墒俏kU總算是解除了不是么,對于她來說。 琢磨著我朝門外挪了出去,盡量避開那雙始終朝我看著的眼睛。 那雙緊靠在張寒肩膀上那張青灰色面孔上的眼睛。 就在第一次見到時,她還完全沒意識到過我的存在,只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突然意識到了,黑幽幽的目光透過額頭垂下來的發(fā)絲一動不動盯著我,帶著絲叵測的神情。 然后把頭垂得更低,以至張寒再次用力揉了下脖子,她轉(zhuǎn)過頭對著他的脖子輕輕吹了口氣。 回到家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對狐貍說了,然后說,打算找個機會把艾桐帶回家里。 “帶來這里做什么?”狐貍問我。 “你幫她驅(qū)驅(qū)邪。” “哦呀,你以為我是對門那個賣狗皮膏藥的?” “狐貍,”這種時候我實在沒什么心思跟他耍嘴皮子,于是正了色道:“她是我老同學(xué)……” 于是他也正了色回答:“你帶她來也沒用?!?/br> “為什么?!?/br> “因為他們碰到的不是一般的鬼纏身?!?/br> “什么??” “你說你看到張寒背后有個靈?!?/br> “對。” “其實它不是?!?/br> “你怎么這么肯定?” “那天回來時你的樣子就說明一切了。小白,你見過的那東西多了,哪一次被搞成這樣過?!?/br> “我……以為只是害怕?!?/br> “害怕?”他嗤笑,然后把一籠饅頭放到火上:“如果不是帶著鎖麒麟,你那天不死也得丟掉半條命,那東西兇得很,虧得居然能讓你撞到。”淡淡的話,不知怎的叫我背后一層冷汗。 狐貍并不知道這點。 他忙里忙外的,所以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我希望這是他在夸大其詞,他總愛這么做的不是么……“他們?nèi)ミ^長沙是不是,”從外間拿了只蒸籠進來,狐貍又道:“再繼續(xù)問,沒準她會告訴你除了長沙,她還去了更遙遠一些的地方。而那種布么,我告訴你,當(dāng)?shù)厝烁静桓沂?,更不要說拿出來賣,除非有心去坑你。那布完全就是塊蠱。蠱,知道不小白,上蟲下皿蠱,不知道的話問對門賣狗皮膏藥的去,他沒準有收集過一點?!?/br> “蠱不是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