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終于在臉上露出絲笑,梅蘭伸手在脖子上摸了把,隨即臉色一變,站起身又仔細(xì)在脖子上摸了摸,直到摸到脖子上那顆漂亮的翡翠,臉色這才緩了下來。重新坐下身,自言自語地嘀咕了聲:“張小潔去哪兒了,老陳都鼓噪到現(xiàn)在了,怎么還沒找到她?!?/br> “誰知道,有一會兒沒見到她了,是不是啊君培哥。” 沒吭聲,那個從梅蘭進(jìn)來后就一直沉默著站在角落里的男人,這會兒正用手帕仔細(xì)擦著他的眼鏡。小小的房間一度陷入陣無語的寂靜,只有沈東大大咧咧吃餃子的聲音伴著雨聲在我們幾個人中間回響。 墻上的鐘敲了下,一點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告辭回房間。沒等開口,那個君培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后道:“你和另個女人是不是昨天睡在這里的。” 我呆了下,這問題剛才靳雨澤也問過我,貌似這劇組的人對這點都有點興趣,為什么? “是的?!蔽一卮?。 “有沒有看到木頭小人。” 這話讓我再次一呆。什么木頭小人?我疑惑地看著他,而他表情很認(rèn)真,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倒是一旁的靳雨澤哧的聲笑了起來:“君培,寫劇寫多了可別入戲太深哪?” 我把疑惑的目光轉(zhuǎn)向他:“什么木頭小人?” 靳雨澤再笑:“他劇本里的東西,你不用理他?!?/br> “哦……”忽然腦子里有東西閃了下,我將目光再次轉(zhuǎn)向那個擦眼鏡的男人:“不過,木頭娃娃我倒是看到過?!?/br> 話一出口整個房間再次靜了下,似乎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臉上,這讓我一時有點不知道所措。 “木頭娃娃?”片刻君培問我。擦干凈了鏡片,他將眼鏡架到了鼻梁上,這讓他那雙原本不大的眼睛看起來多了幾分光。他目光閃閃地望著我,似乎我說到了什么讓他很感興趣的東西:“在哪里看到的,什么樣子?!?/br> “……我們房間邊上的屋子。就木頭玩具吧,很舊的。” “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闭f著朝我走過來,我不由自主朝靳雨澤看了看。 “白天再說吧,都那么晚了。”靳雨澤適時替我解了圍。 君培看上去有點不悅,因為他皺了皺眉,不過還是站定了腳步,沒有堅持。而他這反應(yīng)讓我越加疑惑,于是偷眼打量著他,卻發(fā)覺他也在打量著我。 片刻再次開口:“你手上這串鏈子,什么做的?” 我下意識把手放到了桌下。梅蘭因此將目光掃向了我的手,沒看到我手上的鏈子,轉(zhuǎn)而望向君培:“我說老劉,你沒事老盯著人家問這問那的做什么,平時話倒不多,今天很有聊興哪。” “大概比較投緣?!?/br> “那也要別人這么認(rèn)為的是不是?!?/br> 劉君培沒再吭聲,不過目光依舊在打量著我,這讓我心里頭不痛快起來。 似乎看出了我的這層情緒,靳雨澤在一邊笑了笑,走到我邊上替我擋住劉君培的視線,探頭朝窗外望了望:“他們快搞完了吧?!?/br> “差不多,”淅瀝嘩啦把剩下的餃子吞進(jìn)肚里,沈東抹了抹嘴打了個飽嗝:“對了,老陳讓我跟你們倆說,演員組今晚全睡東廂房?!?/br> “你們呢?!?/br> “我們跟劇務(wù)一起睡西邊。” “西邊?!眲⒕喑驏|看了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話音很快被梅蘭的聲音蓋了去:“全部?那不是很亂?!?/br> “大小姐,住得近好照應(yīng)啊,嫌亂?池子那邊的舒芳苑那是絕對的清凈,要不要考慮考慮?” “行,小澤去我就去?!?/br> “大姐,您那是**裸的勾引吶,小心明天上娛樂版頭條?!?/br> “那老陳就笑不動了。東子,我看你哪天不搞攝影了,去宣傳組混混也不錯……” 就在沈東跟梅蘭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地調(diào)侃著的時候,窗口忽然飛進(jìn)來幾片東西,冷不丁地讓我吃了一驚。 那是幾片錫箔灰。 打著轉(zhuǎn)無聲無息從窗戶外飄進(jìn)來,輕輕落到我面前的桌子上,黑蝴蝶似的。 這真奇怪。 錫箔灰被風(fēng)吹進(jìn)窗戶,當(dāng)然沒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地方是它們的走向。今晚吹的是西南風(fēng),那些錫箔灰卻被吹進(jìn)了東北朝向的窗戶,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吹它們進(jìn)來的,不是自然風(fēng)。 大凡拜神上祭這種事情,有的靈驗,有的不靈驗。而靈驗不靈驗,懂的人是自有一套法門去看的。而我只知道其中一個最簡單的法子,就是在上祭用的錫箔燒成灰以后,看那些灰的動靜。 有時候,在一些封閉的環(huán)境里,如果稍微留心點,可以看到那些沉在錫箔盆里的灰會浮動起來。一般動靜比較小,也有動靜大的,也就是常被人說的,老祖宗回來了。小時候因為在別人頭七那天看到有穿著綢衣的老太太蹲在盆邊吃錫箔灰,姥姥就再也不允許我去任何一家新近走了人的家里。大了就只能看到灰動了,狐貍說那是因為很多回魂靈比較弱的關(guān)系。 看到灰動意味著拜神靈驗,這一點是十里頭至少七八次的準(zhǔn)數(shù),然后就要看這些灰的走向了。通常正常情況,那些灰會以當(dāng)天的風(fēng)向順時針飄,兜幾個圈子落地,代表靈走了。也可能直直朝上一拔拉吹,不小心看到,會以為是被灰里的熱氣鼓上去的,而懂的人都知道,碰上這狀況,那就不用再拜了,拜了也沒用。 再來就是第三種狀況,也是最不好的一種狀況。 它就是我現(xiàn)在所看到的這種。 明明刮著西南風(fēng),錫箔灰卻飛進(jìn)了東北朝向的窗子,就是說,它們走了逆方向。通常,這種情況是極少發(fā)生的,以前聽人提到過,不過才提就被姥姥出聲打斷了,她說大吉大利,不作興在別人家里頭說這些。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碰到這種狀況到底預(yù)示著什么,只知道很不好,所以一時有點傻眼,我呆看著桌子上這幾片灰,想起之前在這片老宅里看到的那些有的沒的的東西,腦子里有點點亂。 易園大門口那個老太婆,我房間里那個古裝的女人,還有這些逆飛的灰……說起來,最近碰到的東西,都有點古怪。在同一片宅子里撞見的,雖然不是同一個地方,它們之間會有什么聯(lián)系么?琢磨著,我下意識朝大門方向看了一眼。沒看到白天那個老太太瘦削的大鳥似的身影,卻不期然看到了劉君培映在窗玻璃上那張看著我的臉。 “對于鬼神,你有什么看法么,寶珠小姐。”意識到我的視線,他沒把目光閃開,而是直接而有點突兀地問了我一句。 我被他問得愣了愣。直到他第二次發(fā)問,我才脫口而出:“那是迷信。” “迷信?”他鏡片閃著門房橘色的燈光,這讓他表情看起來有種說不清的古怪:“迷信?!比缓笏种貜?fù)了一次。 我在心里頭嘆了口氣。 說來奇怪,這些年來,我始終注視著那些被稱為鬼神的東西的存在,可不知為什么,年齡越大,我越習(xí)慣在每次別人問起這類的問題時選擇這么回答。迷信。或許,這就是無法用事實證明事實所產(chǎn)生的后遺癥吧。既然無法用現(xiàn)實去證明,那不如干脆選擇否定,這是能讓自己保持一顆平常心的最好方法,不是么。雖然狐貍不止一次不屑地剖析過,那是因為我懶。 “你不能期望每個女孩都能被你這種話題吸引住,君培。”一陣沉默過后,靳雨澤帶著笑的話音適時化解了眼下被我的無趣給弄出來的尷尬。他真是個很會察言觀色,并擅長化解問題的人,我很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因為我不擅長這個。 “不過我很喜歡看鬼怪類電影。”所以我適時地跟著他的話往下走。 他朝我笑笑:“是么,都看過哪些。” 而沒等我回答,劉君培突兀一句話再次讓我不知道該怎么樣正確地回答:“既然是迷信,為什么戴著這東西。” 一邊說,他的目光一邊再次鎖在了我手腕那根鎖麒麟上,這讓我一陣不安。 他為什么反復(fù)提到我的鎖麒麟…… “我只是覺得它比較別致。這和鬼神說有關(guān)系么?”吞了下口水,我反問。 “確實別致?!边吷厦诽m插聲道。顯然被劉君培的再三給勾起了興趣,她也在打量著我的鎖麒麟,當(dāng)然,用的是女人的眼光:“哪里買的,挺漂亮?!?/br> “別人送的。”一邊就勢移開話題,我一邊站起身:“時間不早,我該去睡……”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突然一陣極細(xì)的聲音伴著股錫箔灰淡淡檀香從窗外飄了進(jìn)來,很小很小的聲音,可是很清楚,像個小小卻尖銳的針頭,不偏不倚鉆進(jìn)了我的耳膜: 木頭的娃娃光著腦袋 搖啊搖啊什么也看不見 你拍一下我拍一下娃娃出來 最慢的一個娃娃在這兒…… “什么聲音?!”迅速掃了圈周圍我失聲問。 沒人回答。 顯然所有人都被我這突然一問給問愣了,怔怔看著我,帶著層莫名。 而那細(xì)小的聲音也在這同時嘎然而止,伴著那股淡淡的檀香,窗外只有陳金華粗獷而有點不耐的嗓門在院子里響著:“張小潔呢!她到底跑哪兒去了???人呢???” 張小潔是在第二天早上被找到的,就在離拍攝場地一墻之隔,那個小雜院庫房的枯井里。 全文免費閱讀 10第十章 小小一口廢井,口子不大,縱向很深。聽說原本是露天的,后來因為斷了水,所以棄之不用,慢慢的就被套在了院子的后蓋起來的倉庫房里。 張小潔就躺在這口井里,瘦削的身子蜷著,貓似的,這讓她本就不高的個子看上去小得可憐。如果不是井上那盞燈搖搖晃晃照著,幾乎沒人可以感覺到她的存在,那盞燈清晰照出了她大半個身體,也把她頭上那頂被發(fā)蠟?zāi)ǖ梅募侔l(fā)照得油光锃亮。 幾朵拳頭大的花順著發(fā)髻垂到耳側(cè),再沿著那截細(xì)長的脖子垂下幾絲細(xì)長的流蘇,很精致的假發(fā),身上卻仍舊穿著兩天沒換過的t恤衫和牛仔褲,這讓她看起來有點可笑??墒菦]人笑得出來。梅蘭坐在地上吐了,邊上幾個男人也都臉色發(fā)青,我想離井口遠(yuǎn)一點,可是腳卻不聽使喚。有點強(qiáng)迫癥似的帶著我慢慢靠近那口井,讓那張沉默在井底蒼白色的臉在我眼里變得越來越清晰。 蒼白的臉,蒼白而細(xì)長的脖子…… 這輩子我從沒見過這么長的人的脖子…… 就像是被硬生生連根拔起,再重新按回到她的肩膀上,那么長,以至連頸椎都不夠支持它的長度,所以放任她的頭失去重心歪在一邊,再以一種奇特的姿勢歪斜著,朝上仰望著我們這幾張膽戰(zhàn)心驚窺望著她的臉。 忽然發(fā)覺她微張著的嘴里好象還銜著樣什么東西。 “啊!啊啊啊啊?。?!” 身邊猛然一聲尖叫驚得我一個激靈。 條件反射地朝后一退,我看到了邊上那個攝影助理一張鐵青色的臉。他抓著井圈的手指抖得跟篩子似的,一邊叫,一邊用力揮著手里的手機(jī),直到手機(jī)從他手里滑落啪的聲掉進(jìn)了井里,他一下子住了口,隨即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手機(jī)落在井里一剎那亮了下,將井里那張臉迅速染上層青藍(lán)色的光,也瞬間照亮了張小潔嘴里含著的那個東西。 那東西是被她從嘴里抵出來的半截舌頭。 我終于忍不住一口把胃里翻攪著的那團(tuán)東西給嘔了出來,沒來得及閃開,所以全噴在了井里。隨即被人一把從井邊拖開:“誰!誰讓她進(jìn)來了??!” 我認(rèn)出了陳金華粗獷的嗓門。他就像只怒不可遏的獅子,連拖帶拽把我推到了倉庫門外,一邊沖著我怒吼:“湊什么熱鬧!!有什么好看的!??!警察馬上要來了你搞個屁事啊?。 ?/br> “斃了你!老子斃了你?。?!” 比陳金華更大聲的,是突如其來一個老頭沙礫似粗糙的嗓音。 聽見那聲音明顯可以感覺到陳金華的眼角跳了下,迅速轉(zhuǎn)過身想去關(guān)門,他身后那道瘦小的身影已經(jīng)風(fēng)似地卷進(jìn)了倉庫。 “站住!你給我站??!”陳金華趕緊跟了進(jìn)去,一邊沖著里頭吼:“都愣著干嗎,快把他給我擋?。?!” 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就在眾人還沒緩過神來的時候,那直闖進(jìn)門的老頭已經(jīng)奔到井邊,探頭朝里張望著,一邊拍著井圈咧嘴大笑:“娃娃!娃娃!本新啊!我要娃娃!我要那只娃娃!” “老爺子……老爺子!”院門外本新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進(jìn)來,經(jīng)過我身邊直奔進(jìn)倉庫,一張臉焦黃焦黃的,滿頭大汗:“老爺子,夯鬧了,跟本新回去,跟本新……” “我要娃娃!我要娃娃!”尖著聲打斷本新的話,那老頭一彎腰朝井里鉆了進(jìn)去。驚得邊上人趕緊抓住他用力往外拉,這舉動引來他更尖銳的叫:“娃娃??!我要娃娃!??!” 小小的倉庫里登時亂做一團(tuán)。 尖叫的,咒罵的,哀求的,束手無措嚇哭了的……我在那片混亂里離開了這片院子。 回到住的那間屋,林絹正坐在床上喝粥,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吹轿业臉幼铀粤艘惑@:“怎么了??你吃壞東西了??” “沒有,拍電影的地方出了點事?!币贿吇卮鹞乙贿呴_始收拾行李。這地方太鬼,昨晚錫箔灰逆飛,今天一大早死人,死得還蹊蹺,說什么都不能久留。 “什么事。”聽說出事,林絹倒來了興致:“剛才聽見外面鬧哄哄的,出什么事了?” “死人了。” “死人?!誰死了……” 沒等我回答,突然邊上一陣電話鈴響,電擊似的把我給驚蟄了一下。 林絹也安靜了下來,有點疑惑地看著我身邊那張桌子。桌子上那臺發(fā)黃的老式電話機(jī)在一片寂靜里一下一下響著,清脆而單調(diào)的鈴聲,錯覺時光倒退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