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可袁瑤和韓施巧的日子也不總是快樂的,就像韓姨媽的日子也不盡然全是不順心的。 那日,袁瑤和韓施巧在下棋,正為一子的落處爭得互不相讓的,鄭嬤嬤便來了。 “兩位姑娘可真是越大越小孩子脾氣了。”鄭嬤嬤人沒進(jìn)屋,聲就先到了。 “鄭嬤嬤怎么有空過來了?!痹幷埶綎|次間去坐,“青玉上茶?!?/br> “謝表姑娘了,奴婢是來有事的?!编崑邒邤[手,直接說明來意,“周家來人了,就在太太屋里,說想見見表姑娘?!?/br> “見來做什么?又想作踐瑤哥兒嗎?”韓施巧一聽就似炸毛的貓,將袁瑤護(hù)在身后,“我們還沒去找他們的不是,他們倒有臉來了?!?/br> “哎喲喂,我的大小姐,”鄭嬤嬤想捂韓施巧的嘴,“如今周家今非昔比了,這話你可別當(dāng)著周家人的面說?!?/br> 韓施巧根本無畏,“忘恩負(fù)義,趨炎附勢,有說錯他們家了嗎?他們敢做就別怕別家說。” “其實也不盡是,”鄭嬤嬤賠笑道:“這次他們家來人,就是周老太太特地囑咐的,最是關(guān)心表姑娘了?!碧热裟芨齻兓刂芗胰?,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dāng)然最后那句鄭嬤嬤不會說出來。 一聽是周老太太,袁瑤有不好的預(yù)感泛上心頭,道:“是不是……是不是老太太她……” 鄭嬤嬤瞬時也收起了笑臉,“聽說是不大好了。” 袁瑤呼吸一窒,轉(zhuǎn)身就要往外去。 鄭嬤嬤叫住她,“表姑娘別急,那程僖家的私下有話要和表姑娘說,太太吩咐奴婢將人帶到姑娘這來,讓你們安安心心地慢慢說。” 袁瑤點頭,“勞煩嬤嬤了。” 就半盞茶的功夫,鄭嬤嬤就領(lǐng)著三位嬤嬤進(jìn)來了,那程僖家的是周老太太陪房陳嬤嬤的女兒,袁瑤是認(rèn)得的,其余的兩位就不知道了。 袁瑤也顧不得那些虛禮了,直接便問:“老太太可好?” 程僖家的執(zhí)起衣袖拭拭眼角,“如今明白的時候越發(fā)少了,總昏昏沉沉的?!?/br> 袁瑤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不能夠去?!?/br> 鄭嬤嬤一聽就不痛快了,誰不讓你去,巴不得你去了就不回了??赡樕线€是笑著道:“這有什么不能夠的,太太最是面慈心軟的……” 鄭嬤嬤的話讓韓施巧羞臊得想找地縫鉆,不由得出聲喝住她,“行了?!?/br> 被喝止,鄭嬤嬤一頓尷尬。 程僖家的也沒理會鄭嬤嬤,點點頭哽咽道:“老太太知道姑娘的難處。老太太清醒的時候最牽掛的便你,她說……”忽然想起旁邊還有多余的人,便止聲看看鄭嬤嬤她們。 都明白程僖家的意思,鄭嬤嬤雖不愿意但也只得出去了。 韓施巧也站了起來,還是不很不放心地看了周家的人一眼,“放心,我在外頭給你守著?!?/br> 袁瑤拉住她,搖搖頭,“我心亂得很,你也留下聽聽,好幫我拿個主意。” 韓施巧也未多做猶豫,走到羅漢塌的那頭挨著袁瑤坐下,給袁瑤無聲的支持。 園子里,青玉和青素隨手打理著花草,也沒留意到還有個人坐在檐下坐凳欄桿上假裝刺繡,實則在拉長著耳朵聽著房里的動靜。 程僖家的稍稍平復(fù)了情緒后,才小聲對袁瑤道:“老太太知道韓姑娘待選了,一直說韓太太是不會再容你了。”邊說邊看韓施巧的臉色,見韓施巧并無不愉之色,才繼續(xù)道:“倘若韓家姑娘再進(jìn)了宮,韓太太就更不會留你了?!?/br> 韓施巧很是詫異,沒想到周老太太在病中都將他們韓家看得這般透徹的。 程僖家的從懷里摸出一張房契和五百兩銀票,“老太太千交代萬囑咐,這你一定要拿著,他日也有好個落腳的地方。姑娘你就收著吧,讓老太太她也能安安心心地走……”話到最后都泣不成聲了。 袁瑤早已淚眼朦朧,接過房契捂在心口,壓抑地哭了起來,她連放聲痛哭都是不能夠的。 韓施巧抱著袁瑤,就像平日里頭袁瑤抱著她輕拍著背安慰她那樣。想保護(hù)袁瑤的心更堅定了。 等袁瑤稍稍平靜了些后,程僖家的讓跟來的兩位嬤嬤給袁瑤磕頭,道:“這是田家的,這位是蘇家的。” 不用程僖家的明說,袁瑤也知道了,這也是周老太太給她的。 田嬤嬤比蘇嬤嬤壯實,性格也比蘇嬤嬤豪爽些,張嘴就道:“袁姑娘,不怕坦白說,奴婢和蘇家的嫂子都是寡婦,要是姑娘不介意我們那點子名聲,我們愿意像服侍老太太那樣服侍姑娘?!?/br> “那點什么名聲?”韓施巧謹(jǐn)慎地問道。 程僖家的解釋道:“都說他們克夫,我們太太也嫌棄她們?!?/br> 周老太太給她這么兩個人的用意,袁瑤是明白的,這兩人名聲不好,又無依無靠,以后只有一條心跟著她才是出路。 袁瑤將兩位嬤嬤扶起,道:“我沒那么多的禁忌。” 田嬤嬤和蘇嬤嬤一聽都松了口氣,跟袁瑤的心又誠了幾分。 可韓姨媽是不愿再多養(yǎng)兩個人的。 袁瑤想了下就將銀票給了兩位嬤嬤,讓她們收拾出那院子,把該整修的整修了,該添置的都添置了。 沒想到袁瑤這般信任她們兩人,不但把銀票和房契都給她們,還將賣身契也一并交給了她們,田嬤嬤和蘇嬤嬤心中的感恩,一時難以言喻。兩人再度跪下,重重地向袁瑤再磕三個頭。 袁瑤這般做當(dāng)然風(fēng)險也是不小的,只要田蘇兩嬤嬤起了貪念,她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可袁瑤有不得不這么的道理。 兩位嬤嬤和程僖家的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人到韓姨媽跟前當(dāng)耳報神了,“奴婢依稀聽到,好像周家給了表姑娘一個院子?!?/br> 韓姨媽當(dāng)場就納悶了,“袁瑤這丫頭到底是哪里來的運氣?先頭想借那娼婦的手將她清理出去,她卻一點都沒被波及到,反倒我在老爺跟前鬧了個沒臉,現(xiàn)在她又平白無故地得個院子?!?/br> 鄭嬤嬤一副狗頭軍師的表情,老眼珠子溜溜地轉(zhuǎn),“太太,不說她的銀子來歷不明,這院子怕是周老太太也想不讓周家的人知曉才偷偷讓人送過來的?!闭f著俯身到韓姨媽耳邊耳語一番后,“這樣一來不論是銀子,還是院子就都名正言順是太太的了,事后她也絕對不敢聲張的。” “正是這樣?!表n姨媽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家里的大筆進(jìn)項了。 正文13第三回知恩圖報(二) 是夜,無數(shù)的記憶沖破了那道刻意被筑起的薄弱封印,翻江倒海而出,令袁瑤輾轉(zhuǎn)反側(cè)。 韓施巧能理解袁瑤對周老太太的情分。 袁瑤自小便沒見過袁老太爺也沒見過袁老太太,承歡祖父母膝下的日子從未有過,是周老太太彌補了袁瑤的這份遺憾。 記憶起周老太太,韓施巧也滿是慈愛 韓施巧側(cè)身撐起頭來,“你想報答老太太是嗎?” 對于韓施巧的話,袁瑤不置對否,只微微出神。 “生老病死,若非大羅神仙誰都無可避免,只能盡人事聽天命。”韓施巧竭盡所能地想寬慰袁瑤,“都知道你如今的處境,沒人會怪你?!?/br> 這些袁瑤何嘗不明白,可在經(jīng)歷過那樣的世態(tài)炎涼后,更明白這樣一份雪中送炭恩情的重大。 “你睡吧,我想坐坐?!闭f著袁瑤便掀帳起身,披了斗篷出了臥室。 盡管袁瑤已是放輕了腳步,還是將歇在東次間的青素給驚醒了,睡眼惺忪地探頭張望,“姑娘,可是要茶水?” 袁瑤擺手讓她輕聲些別攪醒了青玉,再看,沒見韓施巧的丫鬟知秋,“知秋回前院倒座去睡了?” 青素揉揉眼睛,“她說三人躺一床太擠了,就回前院家去了?!?/br> 袁瑤點頭,“嗯,你去睡吧,我只是到園子透透氣?!?/br> 夜涼如水,袁瑤坐廊檐下的坐凳欄桿上,攏緊身上的斗篷隔絕夜風(fēng)中的寒意,卻無論如何都隔不開夜的悲寂。 但悲寂卻奇跡般地讓翻滾奔騰的記憶,平靜了下。 “噗噗”,一陣輕微扇動翅膀的聲打破了寂靜。 袁瑤抬頭,隱約見藏在屋檐陰影中的燕子巢,有動靜。 春回大地,燕子也歸來了。 記得曾經(jīng)她的閨閣檐下也有一個燕巢,整日里嘰啾嘰啾地叫,那時只覺著煩得很,便要周祺嶸一起去抓小燕。 周祺嶸被迫用他的小肩膀承受她的體重,雖說那時她年紀(jì)還小,可對于只大她一歲的周祺嶸來說也是過分的負(fù)重了。 可想而知的結(jié)果。 袁瑤清楚地記得是周祺嶸墊在她下邊,所以她摔得不重。 兩人因此被責(zé)罰時,袁瑤曾問過周祺嶸為什么? 他邊抹著眼淚,邊說:“我娘說,你是我未來的媳婦,我是男子漢就應(yīng)該保護(hù)媳婦。” 青梅竹馬時的單純讓袁瑤露出了淡淡的笑,其實她又何嘗不是這么認(rèn)定他的,直到如今她都未能改過來,儼然已經(jīng)成為一種習(xí)慣了,有沒情愛的成分在里頭,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習(xí)慣……??!”袁瑤悠悠感嘆道。 “習(xí)慣怎么了?”韓施巧聲音從身后傳來。 袁瑤回頭,見韓施巧披了件大氅站她身后。 兩姐妹緊挨著坐一起,仰頭看著月朗星稀的夜空。 韓施巧不時偷看袁瑤,欲言又止了許久,方說道:“要不,我們一起嫁霍郎吧?!?/br> 這話讓袁瑤愣怔得不輕,久久說不出話來。 韓施巧見袁瑤不做聲,轉(zhuǎn)身面對袁瑤,很嚴(yán)肅很鄭重聲明道:“我可不是在玩笑?!?/br> 說著韓施巧不由得的皺起眉頭,“周老太太的話是沒錯的,先不說我出嫁的事,就說我落選后,我娘也不會再留你,那時我也沒有借口要求我娘留你。”韓施巧伸手握住袁瑤的手,“我想了半日了,絕非沖動之舉。唯今也只有你同我一塊嫁入霍家,在霍郎和我的庇護(hù)之下才有安穩(wěn)?!?/br> 咬牙痛下決心,韓施巧絲毫不逃避地迎上袁瑤的目光,“正如你所說的,世事無常,倘若真有別人,我更愿意和你共侍一夫?!?/br> 再賢惠的女人心中也是不情愿和別人分享丈夫的,況且還是心愛的男人。 做下這樣的決定得咽下多少心酸與苦澀,袁瑤多少是能明白韓施巧的。 天下間也唯有韓施巧能這般為她了,雖說袁瑤也早已決定為保護(hù)韓施巧一生,如今覺得還是不夠的。 袁瑤一掃愁容,笑著抬手在韓施巧的臉上刮了下,“羞羞,張口嫁人閉口侍夫,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了?!?/br> 韓施巧登時滿臉羞紅,嬌嗔道:“好你個沒良心的,虧我熬盡了心血為你苦思出路,卻被你打趣?!?/br> 袁瑤趕緊拉住要往回去的韓施巧,陪笑道:“好jiejie,我的錯,是我這不識好人心的不是?!焙醚院辶撕靡粫?,韓施巧才放過袁瑤。 袁瑤又道:“可就算你和霍大人不在意,你也得問問我愿不愿???” 韓施巧怔,“你覺得霍郎不好嗎?” 霍榷在韓施巧心中是完美無缺的好,故而她也不許旁人質(zhì)疑霍榷的好。 “不是霍公子不好?!痹幐袊@道:“常言侯門深似海。你與霍公子兩情相悅,在府中自然是能和和美美的,然對我而言,尋常正經(jīng)人家尚且不能容忍我這樣的,姨媽為著名聲和那點子親戚關(guān)系明面上才不至于給我太過難堪,可到了霍家那樣的名門大家,只會讓我越發(fā)的難以自處而已?!?/br> 聽袁瑤這般說,韓施巧起先是松了口氣,也覺得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全了。 可想到袁瑤將來孤苦無依的,韓施巧又疼心得很,“那我們該怎么辦?” 袁瑤執(zhí)起帕子拭去韓施巧臉上的淚水,“傻瓜,老太太正是想到了才非要給我院子的,這樣我不但有容身之處了,還可招婿上門自立門戶,不至于被人作踐了去?!?/br> 那院子的用處,韓施巧是想不到那么長遠(yuǎn)的,不由得對周老太太又是敬佩又是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