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尚揚道:“沒有。你不說是怕我擔(dān)心,我明白?!?/br> 金旭:“……” 尚揚抬眼看他,平心靜氣地警告他:“但是以后你不能再這樣,再有下次我真的會生氣?!?/br> 金旭在找死的邊緣試探,竟然說:“如果我不是因為怕你擔(dān)心,才沒和你說呢?” 尚揚想把手里的咖啡潑他一臉,強忍住了,語氣平淡道:“等看過醫(yī)生,確定沒事,你再來氣我,我好放心大膽地揍你,行嗎?” 西南邪教案結(jié)束后回來,金旭就到省公安醫(yī)院做過一次檢查,醫(yī)生說他是神經(jīng)衰弱,后來去北京掛了專家號,北京的神內(nèi)專家也是這么說的。 今天尚揚陪他再次過來,坐診大夫還是先前給他做過檢查的那一位。 該上的儀器檢查又都上了一遍,結(jié)論還是那樣,沒有器質(zhì)性疾病,會多夢睡不好,還是因為壓力太大,精神高度緊張。 醫(yī)生照著儀器檢查的結(jié)果,把和上次類似的診斷結(jié)論說了一遍。 尚揚認真聽著。金旭本人沉默寡言地坐在那里,低著頭,心不在焉。 等醫(yī)生說完,尚揚道:“他最近有出現(xiàn)過短暫的意識喪失。” 醫(yī)生問:“一次還是多次?” 金旭微低著頭,眼睛望著尚揚,像沒聽到醫(yī)生的問題。 尚揚道:“大夫問你話呢,啞巴了嗎?” 金旭這才轉(zhuǎn)過來看大夫,其實是真沒聽到,靠猜的,答道:“只有一次?!?/br> “家里親屬長輩有患癲癇的嗎?”大夫又問。 金旭:“……” 尚揚皺眉,替他答道:“沒有家族病史,他自己前幾年犯過假性癲癇?!?/br> 大夫一臉吃驚。 尚揚明白了,敢情這家伙上次來看病,根本就沒跟醫(yī)生交代自己生過??? 他對金旭怒目而視,想狠狠打這家伙一頓。 金旭也看著他,說:“我好了。這次和上次不一樣?!?/br> 尚揚看不得這人這時候了還犯犟,開嘲諷道:“你還會給自己看病呢?可真是了不起?!?/br> 金旭道:“就是不一樣,我知道?!?/br> 尚揚道:“行,你知道,你當然知道,就我不知道,是我不配知道?!?/br> 金旭:“……” 醫(yī)生什么沒見過,對這種紛爭充耳不聞,見他倆不說話了,才向金旭問,當時都是什么狀況,都吃過什么藥。 金旭說了幾個藥名,多數(shù)都是安定類,見醫(yī)生皺緊了眉,尚揚也提起了心。 “那時候工作忙,犯過幾回,剛開始幾次身邊都沒別人,我沒放在心上,以為就是普通抽筋,后來被同事看見過一回,說可能是癲癇,我才去當?shù)蒯t(yī)院看,檢查過后,醫(yī)生說是假性的,但也不適合再干刑警,我就退下來了?!苯鹦竦馈?/br> 尚揚:“……” 一連犯了“幾回”病,自己不當回事,要等別人看見,提醒他了,他才知道去醫(yī)院看看。 “假性癲癇一般都是精神問題,應(yīng)該還是工作壓力太大了?!贬t(yī)生道,“后來過了多久恢復(fù)的?純靠吃藥嗎?” 金旭道:“不是,藥吃了一年就停了?!?/br> 他看了眼尚揚,道:“遇到點好事,想開了,慢慢就恢復(fù)過來了?!?/br> 他說的“好事”,即是約三年前,尚揚和曲燎原一起到白原看他。 醫(yī)生又問:“你覺得這次和上次不一樣?區(qū)別呢?” 他回答:“病因不一樣。” 尚揚和醫(yī)生都茫然地看他,他還真給自己看起病來了? 金旭道:“我的情況我自己知道?!?/br> 他看向尚揚,認真道:“我真的知道?!?/br> 鑒于精神類藥物都容易產(chǎn)生依賴性,有較強的副作用,醫(yī)生征詢金旭本人的意見后,這次沒有開藥,但提醒了他:“現(xiàn)在只是輕癥,如果不加注意,還是有可能發(fā)展成上次那么嚴重,多休息,有什么心事,都要跟身邊人多溝通,一定要保持心胸開闊,器官都沒事,就是心病?!?/br> 從科室一出來,尚揚就問:“什么心???上次的和這次的,都跟我說清楚。” 金旭道:“回去說行不行?我聞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就頭暈?!?/br> 尚揚兇狠地瞪他。 他故作輕松玩笑地說:“你還是生氣我沒跟你說實話,剛才還裝大方,非說沒生氣?!?/br> 尚揚深吸一口氣,拎起拳頭,一拳直搗在他胸口。 他本來還想,配合地挨下老婆的揍吧,沒什么。 沒想到尚揚這下真用了六七分力,他沒防備,被揍得向后踉蹌兩步,手按著痛處,愕然看著尚揚,心里猶疑地想,這……要裝個委屈嗎? 尚揚忍無可忍地大聲道:“金嘉軒!你能不能珍惜一下你自己?” 金旭:“…………” 尚揚拔腳就走,金旭被那久遠的、落滿塵埃的名字釘在了當?shù)?,愣了片刻,才想起該追上去?/br> 幸而他個子高腿長,很快追到了人,這下知道尚揚是真生了氣,不是以前故意端架子,他跟在尚揚身后,從先前那種刻意輕松的神態(tài)變得懊惱和不安。 他只以為生病這事難以啟齒,要與尚揚分說清楚,是要道歉,還要對尚揚說明白很多他原本不想說明的事。 他想到尚揚可能會因為被隱瞞而生氣,沒想過尚揚生氣,是因為他不夠愛自己。 回去的出租車上,兩人坐在后排,尚揚扭頭看著車窗外,側(cè)臉到下頜是一道冷硬的弧線。 金旭試探了幾次沒得到回應(yīng),不想被司機看笑話,最后只好放棄,垂頭喪氣地刷了下手機。 尚揚既生氣又難過,當下被隱瞞的郁悶和往事不可追的憤怒,心里真真兒是五味雜陳。 他有充足的的理由為金旭不告訴他實情而發(fā)脾氣,可發(fā)了脾氣又能怎么樣?金旭病了,他替代不了,前幾年那次病得那么嚴重,他都要到現(xiàn)在才有機會知道實際上的情況,沒用,有什么用?那幾年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是。 這些反而都不是最重要的,讓他最生氣的是金旭不把自己的健康當回事,從前孤家寡人,愛誰誰,現(xiàn)在還這樣,這人心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一個人了? ……就是在從前,那也不是愛誰誰,假使他們這輩子都沒有戀愛,他一樣希望金旭是個健康快樂的人。 忍了半天,他轉(zhuǎn)過頭來,想痛罵金旭一頓,看到金旭在看手機里的什么東西,兩道濃眉重重地擰在一起。 他直覺有事,先問:“怎么了?” 金旭:“……” 他把手機頁面給尚揚看。 尚揚只掃了一眼就明白了,還是那篇公安副局長和美貌女醫(yī)生的桃色兇殺緋聞相關(guān)的網(wǎng)絡(luò)評論。 工信部介入撤了最初大肆轉(zhuǎn)發(fā)的那批稿子,省公安廳發(fā)了警情通報澄清那些都是子虛烏有,大面積地平息了猜測。 但也像古飛預(yù)計的那樣,總會有些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真相”:什么官方通報?我不聽不聽!都是為了掩蓋事實,懂的自然懂! “別太放在心上,”尚揚不希望金旭被這些人影響到心情,道,“蒼蠅們的忘性很大,很快會忘了這里,去其他熱鬧地方制造噪音。” 金旭道:“不會影響我。” 這話如果在過去,尚揚馬上就信了,他會認為金旭就是一個這樣不拘小節(jié)、豁達開朗的人,現(xiàn)在忍不住就有懷疑,金旭極有可能比他以為的要心思敏感很多。 “真的?!苯鹦裉谷坏赜纤哪抗猓f,“我現(xiàn)在不在意這種事,不想活在別人的評價里?!?/br> 尚揚不留情面地質(zhì)問道:“就是說以前在意過?” 金旭道:“很久以前,還不認識你的時候?!?/br> 那是去公大讀書以前了。在他是“金嘉軒”的時間里,面對那些少年或無知或純粹的惡毒和惡意,他被切實地傷害到,而且他一度很在意。 尚揚一下后悔得無以復(fù)加,不該在情緒上頭的時候,叫出那個名字。 “上次到底是為什么?”他問,意思是上次為什么會生?。亢颓嗌倌陼r期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嗎? 金旭道:“把自己想得太厲害了,以為能改變世界,發(fā)現(xiàn)做不到?!?/br> 尚揚:“什么?” 金旭抬起手機,屏幕上仍是那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評論頁面,他把手機晃了一下,說:“世界上有很多人,心里沒有公平和正義,冷漠、自私、愚昧、麻木構(gòu)成了他們,他們沒有判斷能力,屁股決定腦袋。十幾歲的時候我就建立了這個認知,并且認為這種人才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遵從他們的邏輯,就是這個世界的潛規(guī)則。畢業(yè)從北京回來,我自以為擁有了打破這種規(guī)則的權(quán)力和能力,我以為能改變世界,至少能從我的身邊做起。在我發(fā)現(xiàn)我其實做不到的時候,我就病了?!?/br> 尚揚:“……” 司機從后視鏡奇怪地看看他倆。 “靠邊停車?!鄙袚P道。 他和金旭在離家還有幾公里的路旁下了車。 旁邊是一所中學(xué),圍欄下是即將開罷的小薔薇,結(jié)成了密實的花墻,向他們綻放著半凋的花與柔軟的刺。 尚揚已經(jīng)等不到回去,再去探知也被掩在明媚花朵與神秘荊刺后面,金旭的心結(jié)。 “為什么說做不到?”尚揚道,“你明明做得很好,你做得特別好!” 金旭低垂著視線,說:“我抓到了劉衛(wèi)東?!?/br> “?”尚揚說,“他是賊,你是警察,抓他有什么問題?別說你抓他的時候有私心是蓄意報復(fù),我不信,你不是那種人。” 金旭是按章程法律抓賊,這件事里根本不牽扯任何私人恩怨。 劉衛(wèi)東入室盜竊,把陳靜母親的珠寶首飾換成賭資,以確切丟失財物和犯罪情節(jié)量刑,他的情況是要三年徒刑起步。 但在被金旭抓回去以后,劉衛(wèi)東用同意和陳靜離婚為籌碼,要挾陳靜父母改口供,最終成功逃脫了刑罰。 尚揚驀然間懂了。 這個結(jié)果一定程度踐踏了金旭想要捍衛(wèi)的真理,那時他還很年輕,理想青蔥且稚嫩,偏偏當事人還是該死的劉衛(wèi)東。 “我本來性格就算不上好,孤僻,偏執(zhí),你以前不愛理我也是因為我這樣?!苯鹦竦?。 尚揚心想,你不是,我也沒有,學(xué)生時代真的就是兩個自以為是的傻子。 金旭道:“那時候病了,就更鉆牛角尖,既然做不好,就干脆算了吧,活著這么累,早點死了就解脫了?!?/br> 他認認真真在熬日子,在等死。 忽有一天,尚揚來看他。 “后面的事,跟你說過了?!苯鹦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