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節(jié)
桂少奶奶此次宴客,請的都是自己娘家族里的親戚,因桂含沁高升,她這也算是題中應(yīng)有之義,眾人不論政治立場都全到齊了,只有孫夫人反而有事沒來,席間權(quán)瑞云聽說蕙娘要和權(quán)仲白‘到南邊玩?!?,因道,“若是再過半個月,我們倒是能一起走,不過,我沒嫂子這樣開心,還能同哥哥兩人出去游山玩水。真是夫唱婦隨,只羨鴛鴦不羨仙了?!?/br> 桂少奶奶娘家族兄之妻,姓歐陽的一位奶奶聽了也道,“正是,你們此番南下,可是要去廣州?聽說那地兒可繁華呢,我也真想過去走走。” 蕙娘答了是,歐陽氏便合掌道,“那正好,說來,許家三丫頭不是也要去廣州么,正愁無人送呢,說不定倒是可以搭你們的船過去。” ☆、300、牽手 從京城到天津,路途并不算太遙遠,蕙娘見許三柔身邊帶了四個大丫鬟并一個養(yǎng)娘,兩個差遣婆子,卻只有兩駕車,知道平國公府是考慮到了她依附親戚出行,陣仗太大恐怕于己不便,便親自帶了許三柔坐一車,這樣下人們也能坐得寬敞一些,箱籠擺放,亦不必那么緊湊。 許三柔雖然和她見面機會不多,但同歪哥、乖哥倒是十分熟絡(luò),在蕙娘跟前亦不顯得局促,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盤膝坐在蕙娘身側(cè),見歪哥沒個正形,帶著弟弟在車里爬來爬去,撩起簾子來看風景,還抿唇笑道,“悠著點吧,這里的景色有什么好看的,和你每次去沖粹園看到的,還不是一個樣?!?/br> 歪哥的確沒有離開京城太遠,頂多就從京城走到香山,已算是出了遠門。這一次去天津,他本以為能看到什么不一樣的風景,可沒想到過了十里亭,官道兩邊不是山水就是田土,亦沒有什么風景看,只有行人比去香山要稠密一些。聽許三柔這樣說,他便也在車內(nèi)一角坐好了,笑道,“你說這里的景色不好看,那哪里的景色好看呢?” 也許是因為他畢竟還算敏捷,許三柔的眼睛里閃爍著笑意,她道,“等你上船出海了,那景色才叫好呢。千頃碧波一望無際,日出日落都好看極了,天氣不好的時候,太陽藏在云朵后頭,晚霞千重,別提多美了。頭幾天,包保你天天都看不膩。還有新鮮海魚吃,京城里吃的海貨,可比不上海上現(xiàn)殺的海鮮好吃,海蠣子撈上來拿水一沖,加了姜醋就那樣生吃,愛吃的人一天也離不得,還有生魚撈上來,現(xiàn)殺了片著吃,只就著白酒殺菌……” 別說歪哥了,連乖哥都聽得直流口水——他本來還有些懼怕遠行,現(xiàn)在不知不覺,已經(jīng)蹭到許三柔邊上,牽著她的衣袖怯生生地道,“許jiejie,到了船上,你帶著我們吃呀……” 許三柔瞅了蕙娘一眼,見蕙娘對她微微地笑,便也笑道,“看世伯許不許我們吃呢,我脾胃弱,只能略吃一點兒。上回和父親、母親坐船回來,母親多吃了兩口,便犯了胃疼。只有爹大快朵頤了一番?!?/br> 歪哥、乖哥一聽如此,頓時都恨不得立刻去問權(quán)仲白,又纏著許三柔問七問八,乖哥連道,“你比哥哥還厲害?!蓖岣缇挂测?,并無絲毫不快之意。倒是把蕙娘解脫出來,不必應(yīng)付兩個兒子,可以靠著車壁短暫休息,含笑打量著三個孩子。 被許三柔這樣一說,兩個孩子都極為期待即將開始的旅程,難得地一路不吵不鬧,只是到了天津,還要小住一晚上,第二日才能上船啟航。權(quán)仲白便欲帶兩個孩子出去吃點天津名物。蕙娘也有幾分意動,因一家人都去,便遣人問她養(yǎng)娘,愿不愿意讓許三柔跟著出去走走。 她不過是隨意客氣幾句,沒想到許三柔養(yǎng)娘居然真?zhèn)€應(yīng)了,還親自把許三柔打扮成個小少年,送到蕙娘身邊,笑道,“我們少夫人也時常這么帶她出去的,如今跟著您,倒是又能出外見識世面了?!?/br> 許三柔果然是很習(xí)慣男裝,她倒背雙手,微微抿著唇,看來就像是個一本正經(jīng)的小小學(xué)究少年。歪哥雖然生得高大,甚至比她還高,但站在她身邊就顯得有些稚氣了。他欽佩地望著許三柔,道,“現(xiàn)在該叫jiejie三哥啦!你扮起來真像那么一回事哩?!?/br> 許三柔道,“我雖扮得好,卻還比不過桂家jiejie,在廣州的時候,我們扮了男裝,兩個哥哥帶我們出去,騎馬、蹴鞠、看戲、喝茶,什么事都做過,桂叔父還帶我們?nèi)ケ峡春\奵ao練……” 她嘆了口氣,略有幾分惆悵地道,“可惜,現(xiàn)在桂家jiejie去了天津,沒過幾年,應(yīng)該就要成親了。以后想要一起出門,可沒那么容易啦。” 乖哥皺起眉頭,“為什么成親了就不能一起出門呢?” 許三柔笑了笑,沒有回答,蕙娘正給自己套上外襖,也未說話,倒是權(quán)仲白從內(nèi)室走出,戲謔道,“成親了,腿就被打斷啦,想要出門,得先把腿接好了才行。” 乖哥嚇得往后一跳,半信半疑地瞅了蕙娘一眼,方道,“騙人!娘就能走路?!?/br> “那是因為你娘不是女人。”權(quán)仲白一本正經(jīng)地說,“你瞧,她現(xiàn)在不就換上男裝了?從前那都是騙你的。” 乖哥雖然也有四五歲,但他和歪哥比,心眼要少得多了。對于父親的話,還處于說什么信什么的階段,被權(quán)仲白這樣一講,雖然直覺不信,但又有點糾結(jié),猶豫了一下,還是怯生生地去扯許三柔的袖子,道,“三姐,那你就別成親了吧,我頭上跌個包都疼呢,腿斷了,可不更疼?” 許三柔展開袖子給他看,道,“你瞧,其實我也是個男孩,從前穿女裝,其實也是騙你的。” 乖哥將信將疑道,“是么?那大妞jiejie——” “一樣啊?!痹S三柔一本正經(jīng)地道,“你不曉得么,這世上女孩本來就少,許多都是男孩穿了女裝來騙你的?!?/br> 乖哥這下可是徹底迷糊了,看起來像是恨不得鉆到誰裙子底下去看個究竟,眾人均都忍著笑意,還是歪哥最后笑道,“你傻啊,爹逗你玩呢?!?/br> 見到乖哥表情,眾人都發(fā)一笑,權(quán)仲白拍了拍許三柔的肩膀,笑道,“你不愧是我接生的呢,不如來給我做干女兒吧?” 許三柔沒說話,她養(yǎng)娘倒笑道,“那可是求之不得,我們姑娘先天體弱,有個神醫(yī)做干親,以后開方抓藥都不用愁了?!?/br> 歪哥也不聽大人說話,又轉(zhuǎn)頭對許三柔拍胸脯,道,“三柔姐你以后嫁我吧,連大妞姐也嫁,我不管你們,以后你們還能一起出門玩——可方便了,就住在一處,都不用送信兒?!?/br> 許三柔沖他微微一笑,又劃拉著臉頰道,“這么小就惦記著娶媳婦的事了?羞羞?!?/br> 一行人說笑著出了客棧,此處已是天津比較繁華的街道了,再往前走不多久就是海港,歪哥指著遠處高聳的圓塔道,“這個大煙囪是什么,和白云觀一樣,也是用來燒煤造機器用的嗎?的確好大呀?!?/br> 蕙娘依言望去,不免失笑,權(quán)仲白看了也笑道,“這是燈塔,不是煙囪?!?/br> 不免又解釋給歪哥、乖哥,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燈塔。幾人在街上慢慢地踱著步,權(quán)仲白對孩子們道,“天津菜館和京城區(qū)別也不大,今兒帶你們吃吃天津獨有的小吃吧,明早起來吃鍋巴菜,今兒先吃炸糕、牛rou圈、水爆肚……”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幾人走上了一條極為熱鬧的小街,由權(quán)仲白領(lǐng)著,熟門熟路地在一間小小的門臉里要了個雅座,安頓了下來,權(quán)仲白隨口吩咐了伙計幾句話,不多時就有人送了一碟碟的小食上來,蕙娘先吃了一口水爆肚,便點頭道,“不錯,和京里手藝相比,也是各有千秋,天津的滋味更清淡一點兒。我從前幾次來天津,都沒空過來品嘗,這就是有名的爆肚陳了吧?” 權(quán)仲白道,“可不是?以前天津港能容外國商船停泊的時候,連洋人都來趕著買他們家的水爆肚。又脆又有較勁兒,那些大老粗,一人能吃三盤?!?/br> 許三柔也說,“這樣一說,我知道哪里不對了,上回來天津的時候,大街小巷里洋人可不少呢,今日過來,倒是都不見了?!?/br> “現(xiàn)在商船是不許在天津停泊,都要去山東了?!睓?quán)仲白隨口道,“在這里停的大船多半都是國人自己的本錢。雖然偶然也能見到西洋水手,但畢竟要比從前少得多啦?!?/br> “是因為桂叔父被提升的關(guān)系么?”許三柔隨口問道,“陛……嗯,李叔叔要加強防衛(wèi),天津距離京城太近,就不能讓外國船來停了?” 許三柔比歪哥大了兩歲而已,現(xiàn)在說起朝廷的事,已經(jīng)有板有眼,顯得十分了解,半點都不露怯了……權(quán)仲白和蕙娘交換了一個眼色,蕙娘道,“是,應(yīng)該是幾個月前就開始不許外國商船停泊了。不過,如今看來,天津的繁華沒怎么受到影響?!?/br> “海運比河運、陸運都方便得多了,京城又是首善之地,許多貨物都在附近集散么。”權(quán)仲白隨口道,“很多人在山東卸了貨,就又裝船讓國人運到北京來,這樣走還比那一段陸路便宜得多了,速度也不算太慢?!?/br> 說話間,小吃陸續(xù)已經(jīng)上來,乖哥捧了一個芝麻燒餅,吃得不亦樂乎,還掰了一小塊遞到哥哥嘴邊,貼心道,“大王,你嘗嘗?” 歪哥哈哈大笑,得意道,“我弟弟最聽話了?!?/br> 他就著弟弟的手嘗了一口,覺得好吃,便也拿起一個來吃。許三柔又夾了一塊煎燜子給他,道,“這個搭配起來最好吃了,弟弟也吃一塊?!?/br> 三個孩子用了點心,權(quán)仲白又要了什錦燒餅預(yù)備他們到船上零嘴,此時小店里也上了幾道菜面,居然也頗有水準,蕙娘對小食嘗得不多,倒是多吃了半碗面。見歪哥鼻子上占了一點芝麻,自己卻一無所覺,不免微微一笑,正要幫他拿掉。許三柔已道,“呀,你臉上有東西?!?/br> 她反過筷子,用筷頭輕輕地拂去了異物。歪哥沖她咧嘴一笑,又道,“三哥,晚上回去,你多說些海上的故事給我聽唄。” 蕙娘的眼神卻未停留在兒子身上,她瞥了許三柔腕間的花環(huán)一眼,不禁若有所思。 當晚回了屋,幾個孩子都十分疲憊,梳洗一番便睡下了。蕙娘也換下男裝,一邊洗臉一邊問權(quán)仲白,“那個花環(huán),是歪哥送給三柔的吧?” 權(quán)仲白嗯哼了幾聲,蕙娘轉(zhuǎn)過身瞥了他一眼,把絞好的手巾遞過去,“什么時候又帶著他上門找三柔玩了?” “三柔跟我們一起下廣州的事,畢竟是臨時才定。他要向小伙伴告別,難道我還不許么?!睓?quán)仲白為自己喊冤,“我就是只帶他過去了,他給沒給三柔什么東西,我可不知道。” 蕙娘瞪了他一眼,道,“就去了許家,沒去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