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jié)
在同和堂內(nèi)jian一事后,他對蕙娘是越來越客氣了,今番說話,語氣竟似乎是真把自己擺在了下人的位置上。蕙娘不禁有幾分詫異,事實上就連董三的名字,她都還沒給云管事送去,這整件事到現(xiàn)在,都還僅僅局限在二房以內(nèi)呢。 在權家生活,很容易就有處處疑云之感,即使是已經(jīng)挖掘出權季青真面目的現(xiàn)在,蕙娘都很難擺脫掉這種感覺,她索性也就不再去想,和云管事稍微應酬了幾句,便要起身告辭回后院去。沒想到良國公卻一擺手,“你留下來吧?!?/br> 他也不說要進后院去看乖哥,只道,“現(xiàn)在皇上急病,是毋庸置疑了。封錦消息把守得非常嚴密,就連楊閣老親自去求見,都被他擋了駕,外頭只知道皇上是突然高燒,就病勢來看,很可能非常嚴重,生死就在一兩天之內(nèi)。” 良國公一邊說,面色一邊就沉重了下來,他看了云管事一眼,道,“老云你也坐下說吧……皇上活下來,一切好說,皇嗣如何,也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但萬一就這么去了,對于身后事并未留下只言片語,究竟是哪家皇子繼位,就有文章了。我的意思,你說服仲白,一旦皇上駕崩,立刻毒死二皇子,我們一道捧三皇子上位,這也是一條思路!” 蕙娘頓時便是一驚,她反射性地就要推諉,“現(xiàn)在哪里還聯(lián)系得上仲白!就算皇上駕崩,恐怕為了局勢穩(wěn)定,都會秘不發(fā)喪,仲白能出來才怪?!?/br> “仲白不能出來不假,可婷娘卻也在靜宜園,”良國公冷冰冰地道,并不容蕙娘質疑,“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的事,一會再說。你只先說,你有說服仲白的底氣嗎?” 以權仲白的為人,誰都知道他肯定不會去毒害無辜的皇次子,蕙娘也未想過自己能說服他做這么一件事。她甚至看不到權家人這么做的好處,權家和楊家是兒女親家不假,可平素里往來一直不大頻繁,也就是普通的親家關系。說起來,和何家、焦家、林家,也一樣都是親家。如此竭力捧楊家人上位,對權家有什么好處?要知道牛家和權家,可沒有什么仇怨,又不是你死我活的關系!說那什么一點,權季青還沒有娶親呢,大不了,讓他娶了牛家女,再把他給限制住了,這對權家來說也是一條思路,這條路,可比毒害皇次子要穩(wěn)得多了。 不過,牛家上位,對她卻的確是有害的,蕙娘心思浮動,沉吟了片刻,仍斷然道,“這件事太大了,我可不敢給仲白做主,連見都見不到他的面,我哪能說服得了他?” 她亦是言之成理,良國公陰沉的面容稍稍緩和了下來,卻也不再理會她,而是和云管事商議起來,“挺三這個姿態(tài),還是要做出來的,只是現(xiàn)在站隊,是不是還太早了一點,事發(fā)距今,還沒有十二個時辰呢,也許過了今晚,消息就能漏出來了?!?/br> “大人說得是?!痹乒苁潞苤t遜,“少夫人顧慮得也對,雖說皇上病勢沉重,但從來任何事都有一個過程,以二少爺?shù)哪苣?,就算不能把皇上治好,多拖幾天也是沒有問題的吧,在這幾天內(nèi),事情說不定就會有轉機,各方的態(tài)度,也就都能明朗一點了。” 現(xiàn)在臣子們手上的信息,實在是少得可憐,來來回回掰開了嚼碎了,也實在是分析不出什么來。既然三人都認可先按兵不動,蕙娘就真回去休息了,良國公估計是又和云管事商量了一會,才派人把乖哥抱出去給他看看——這個孫子,出生了一個多月,他老人家可還沒有親近過呢。 不過,就算是消息已算靈通的良國公一家,也都沒有想到,皇上的腳步居然會比任何人都快:第二天一大早,桂含春就親自到權家拜訪來了,原因無他,昨天晚上,皇上的旨意已經(jīng)出來了,淑妃牛氏祥鐘華胄,秀毓名門,溫惠秉心,柔嘉表度,應立為皇貴妃統(tǒng)領后宮,賞金冊金寶。著令欽天監(jiān)挑選吉日,禮部議辦冊立典禮。 雖然未提皇次子,但皇上的態(tài)度已經(jīng)非常明顯。一時間,京城政壇幾乎為之震動,甚至還有一種謠言,暗暗地傳播了開來,言道皇上其實已經(jīng)身故,如今這道旨意,便是他的遺言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是2月里我最后一次自己更新了,明天和后天是一位朋友更新,然后一直到2.28都是我媽更新,3.1、2號可能不能更新了,正月里又是病,事情又是多的,實在是寫不完,這段情節(jié)很重要,不想趕稿,還是要品味了寫。 欠大家的兩次更新以及之間的加更,我3月回來后會補更的,請大家諒解,謝謝。 還有就是,我雖然在外但是每天都會上來看留言,所以大家有什么話也可以留言的,別讓我太寂寞了。tvt。 那就先這樣,我要去趕飛機了!muamua大家! ☆、170后事 一彎孤月高掛,平白給夜風多添了幾分涼意,三伏畢竟已至尾聲,雖說白日里還是渥熱難當,但太陽才一下山,香山就有些秋意了。[]權仲白負手在皋涂精舍外頭站著,抬頭仰望夜空中隱見輪廓的烏云,暗中運轉隨常**的童子功呼吸之法,平復自身心境,未幾,便晉入一種奇妙的心神狀態(tài)之中,雖未物我兩忘,但也把那于自身無益的種種情緒,給摒除出了心靈,再睜開眼時,已是心神寧靜、思緒清晰。 此時的玉華岫,幾乎與萬物同歸于寂,除了一點燈火之外,傳不出丁點人聲。只是站在高處望下去,能見到一些披甲的衛(wèi)士,在緩緩地變動著姿勢,因今晚烏云濃重,只有月光還透得過一點云色,在極深極濃的寂靜之中,這一切仿佛夢魘中的人形,竟有些亦真亦幻之感,權仲白凝望著這些模糊的身影,良久才回過身子,道,“子繡怎么來了也不出聲?” 封錦倒背雙手,緩緩踱到了權仲白身邊,低聲道,“看你在出神,不敢擾你?!?/br> “皇上……”權仲白道。 “連公公在李晟身邊?!狈忮\說,“他已經(jīng)睡熟了……其實不獨是連公公,余下幾個人,也都還算可以信任?!?/br> 皇上的名諱,本不是一般人可以隨意稱呼的,封錦舒了一口氣,此時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沖權仲白解釋,“昨晚情急失態(tài),讓子殷你看笑話了?!?/br> “昨晚是比較嚇人。”權仲白也不在意,“也難怪皇上都要為自己的身后事準備,他燒得實在嚇人了,這十二個時辰,過得不輕松?,F(xiàn)在燒退了一點,那就好些了,今晚再熬一夜,若沒有起燒,估計就不會再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險了。” 封錦眉峰一挑,“怎么?迫在眉睫?難道此病,還有什么后患不成?” 明人不說暗話,以他和封錦的交情,權仲白也不必賣關子,他沉聲道,“皇上起病是高燒,脈象又虛弱,我就往肺炎的路子上去想了,如今從退熱的速度來看,倒像是誤診……” 對封錦疑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只道,“唉,難道神醫(yī)就不能誤診?有些病,許多人的體征都是不同的,也得看病情的發(fā)展,一步步地來罷了?;噬先缃竦捏w征,看來,頗有幾分像是肺癆?!?/br> 肺癆兩字一出,封錦面色頓時就變了,權仲白心思澄明,并不動情緒,只續(xù)道,“只是一般的肺癆,起病多以午后低燒為主,皇上卻是來勢洶洶,發(fā)病就是一場高燒。因此我也沒有能拿得十分準,還得再看著把脈吧?!?/br> 他笑了笑,又道,“自然,不必我說,你也曉得這件事不能隨便往外提了?!?/br> 因奇病、怪病,譬如胸口發(fā)生腫瘤等等身亡的,這還能抱著萬一的希望,也許用藥能夠治愈,但肺癆這明明白白就是絕癥,千古以來,多少名醫(yī)都沒能治好,就是吃藥也是藥石罔效,一旦得上,只能慢慢等死。當然,這拖上多久也是難說的事,即使只是懷疑,封錦的臉色也要直沉下來,半晌都做聲不得。兩人并肩站在精舍門口,沐浴著瀟瀟松風,許久許久,封錦才多少有些無奈地道,“都說是真龍?zhí)熳?、天命所歸,仿佛沾了一個天字,他就什么都與眾不同了,其實說到底,還不是一個人?還要比一般人苦了不知多少……” “他到底還是不同的?!睓嘀侔c了點山下,“他這一苦,天下怕是也要跟著苦了。因此而生變的大事,還不知要有多少呢。” 封錦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cao辦國朝幾件大事的人,幾乎都和牛家有大大小小的過節(jié)。若是二皇子上位,將來天下就算沒有大亂,各種大計因此半廢也是必然的事,皇上始終也只是一個人而已,他可以協(xié)調各大利益集團,甚至是脅迫、壓制其中數(shù)個,但在他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時候,卻很難憑借純粹的君臣道義,來約束這些實力雄厚的大家族。遠的不說,就是現(xiàn)在,他不也不敢讓任何一個后宮妃嬪近身服侍自己,而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封錦、連太監(jiān)和權仲白手中嗎? “也就只是立個皇貴妃而已?!彼愕氐?,“也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吧,立皇三子,現(xiàn)在就要廢了首輔,那也不夠現(xiàn)實?!?/br>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將自己一絲鬢發(fā)給別回了發(fā)髻里,如此柔婉的動作,叫封錦做來,卻是絲毫不帶媚氣,反而有一種難言的風流姿態(tài),和著他難得的愁容,反而格外迷人。“皇嗣太少,始終也不大好。若權美人有個皇嗣,說不定問題就簡單多了?!?/br> “真要這樣,我也就進不來了。”權仲白隨口說,“我進不來,皇上病情耽誤,說不定都沒有留下遺言的時間,就這么燒死過去。朝局自然就又是一番變化,也未見得比現(xiàn)在好到哪里去?!?/br> 他看慣生死,始終比封錦要多了三分冷靜,封錦和他說了幾句話,自家也沉穩(wěn)下來,不再糾纏這些后宮中的事務,而是把注意力轉向了朝局,低聲道,“這件事出來,恐怕孫侯是不能再出海去了,他再掌兵,朝臣們的心會不安定的?!?/br> 這自然是可以預見的事實,孫侯就是為了避嫌,也不可能再碰兵權。這再行派船出海,該由誰來領隊,就成了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很有可能,會就這般爭吵著、爭吵著,便隨著皇上要扶二皇子上臺后,朝局的連番變動,而不了了之了。 至于東南沿海開埠、擴張疆土、地丁合一、改土歸流等諸般大事,還得要看皇上能撐幾年,若是皇上一兩年間便已經(jīng)過世,則就只能看新首輔的臉色了。多少國策,才剛開了個頭,有的甚至還沒有見效,眼看就有人亡政息的危險,封錦身為皇上最堅定的支持者,心里又豈能好受?就是權仲白,想到蕙娘轉述,許家少夫人的那一番話,心頭也不禁有幾分惻然:海洋能帶來多少財富,大秦人現(xiàn)在還未曾在意,但許少夫人說的好,這些錢終究是有人去賺的,如若大秦一再固步自封,海對岸的那頭龍王,亦未必會甘心就此消沉下去。 這一切,倒也不是不能改變,只要改為扶植皇三子,楊閣老起碼是支持地丁合一的。只是外祖做閣老,外孫做皇帝,漢代故事擺在這里,皇帝的忌諱,又是可以想見的。而一旦楊閣老失位,以楊家這一房底蘊,又不足以和牛家爭斗……皇上難不難?皇上也很難! 權仲白琢磨著封錦的態(tài)度,口中也應和了他一聲,“的確,皇嗣太少,也不大好。就是太子在位時,這一切也都不是問題……皇上還應再立新后,從名門中采選良家女,要比眼下這樣強得多了?!?/br> 和封錦一樣,也是看出來問題出在皇嗣上,但卻寧肯采選新后,都不愿意推薦自己家的權瑞婷…… 封錦對權仲白的欣賞,亦不由得要再增幾分,他說,“難怪皇上這樣信你,我看,就是權美人有了皇嗣,他也一樣信你的?!?/br> 略頓了頓,方才露出真心話來,“牛琦瑩此人本色如何,相信不用我多加評述,愚蠢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但此事煩就煩在,牛家也不是沒有厲害角色,不至于保不住她的位置,卻又不足以**住所有的聲音。一旦上位,只怕黨同伐異的動靜小不了,兔死狐悲、唇亡齒寒,他要弄倒的幾個人里,也有我封子繡的親眷?!?/br> 權仲白毫不懷疑,一旦牛淑妃上位成了太后,必定會和她頭頂?shù)奶侍舐?lián)成一體,再結合牛德寶一家,大肆排擠楊家、桂家,當然也不介意多對付一個封錦,反正燕云衛(wèi)統(tǒng)領這樣的職位,不落在自己人手里,他們也決不會安心的。至于宜春票號、東南船隊等等,估計也都會欣然笑納,以顯示天下之母的氣度。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這個道理,封錦又不是傻的,當然要為自己的后半生考慮。 “就是肺癆,也有個發(fā)展的過程?!彼f,“皇上的身子,只要細加調養(yǎng),五六年起碼是沒有問題的,往多了說,十余年也大有可能。現(xiàn)在的贏家,亦可能不是最后的贏家,皇上就是在最危急的時候,也不過是要立她為皇貴妃,而不是皇后?!?/br> “人總是要防患于未然?!狈忮\凄然一笑,低聲道,“別的事我也不多說了,這幾天,若是皇次子入侍醫(yī)藥時,私底下問你幾句話,子殷你如實回答他就好了,不用多說,也不要為誰遮掩。” 這要求,和孫家的請托竟是如出一轍。要不是知道兩家之間的恩怨過節(jié),權仲白幾乎以為他們早有默契,他一時不禁失笑,口中卻道,“皇子們年紀不大,最好是別靠近皇上。肺癆和一般疾病不同,很可能是會過人的。這件事,日后皇次子要是找到機會問我,我也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我一生人最不耐說謊,你們也都清楚。” 輕描淡寫,就為將來二皇子和養(yǎng)母離心離德,埋下了一個伏筆,雖說漁翁得利的是他未必有多喜歡的賢嬪,但封錦的神色也寬和了不少。他注視著漫天烏云,不再說話了,權仲白亦是負手而立,想著自己的心事,好半晌,才聽得封錦浩然一聲長嘆,低聲道,“輪回火宅,沉溺苦海,長夜執(zhí)固,終不能改,人生終究不過是一大苦海泥沼,想要開心逍遙,又哪有那樣簡單,是我太貪心,求得過多了。” 說完這句話,便像是放下了一點什么,他雙肩一振,也不和權仲白道別,便徑自轉身回去。只是走到院門前時,又轉過身來,輕聲道,“忽然入園,家人只怕有些擔心,子殷你不給佩蘭公子傳個話?雖說如今精舍上下是一頭鳥都飛不出去,但我也總有一點手段,可以為你安排送到?!?/br> 皋涂精舍的種種布置,都是封錦聯(lián)合連太監(jiān)層層布下,他要給權仲白送消息,那還哪能有送不到的?權仲白灑然一笑,也不裝清高,只道,“好,就煩和阿蕙說一聲,說我過幾天等皇上痊愈了就回家,讓她不必多加擔心?!?/br> 封錦唇邊的微笑,亦加深少許,他欣然道,“好,這句話,我一定為子殷送到。” # 他也是說到做到,才止第二天上午,便有人給清蕙把這句話帶到了。當時桂含春正在沖粹園做客,蕙娘和良國公商量了幾句,便將這消息向他露出,桂含春又有什么省不得的?當下心情稍安,便立刻起身回京,蕙娘也信任以他的身份,不會胡亂四處去透露這個消息,至于鄭家,鄭大少爺就在園中,想必也會設法給家里送信,畢竟這種消息,還是紙包不住火,不可能完全**的。 皇上的病并無大礙,則權家不必馬上站隊,別人不說,良國公先就松了一口氣,不說歡欣之情,溢于言表,可也的確是真真切切地松弛了下來。蕙娘雖然心里全都是事,但也做出歡容,還要安排良國公在沖粹園內(nèi)游樂一番,良國公卻道,“這也不必了,我在先皇時,多次到靜宜園游樂,都是看熟了的景致。[ ~]” 他隨指一處,讓蕙娘坐下了,又摒除閑雜人等,只留云管事,并蕙娘幾個心腹丫頭陪伴,沉吟了片刻,便道,“同和堂的事,你查得怎么樣了?” 蕙娘心底,突地一跳:沒想到良國公如此果斷,這邊才算是了結了皇上的身體問題,便又毫不猶豫地過問起了同和堂一事的消息。權仲白現(xiàn)在可還在靜宜園里呢,她一個女眷,和良國公交流也是多有不便,起碼很多話,兒子和老子說,更為理直氣壯…… 她前思后想了一會,畢竟還是忍住了現(xiàn)在就把權季青這個大麻煩給解決的沖動,只輕描淡寫地道,“確實是尋到了些不妥的地方,我懷疑的,主要也就是董三這個管事?!?/br> 良國公眼神一閃,居然尋根究底,“哦?你倒是說說這是為什么?!?/br> 蕙娘也就只好把自己略施的那點手段給交待了出來,良國公聽了,點頭不語,倒是云管事笑道,“還以為少夫人疑的是喬十七呢。” 見蕙娘做疑惑狀,他便解釋道,“這是京城分號的三掌柜,前一陣子失蹤了?!?/br> “我也聽說了這事,還疑惑他為什么不來這里呢,后來聽說是喝醉了酒栽進河里,才沒太在意。畢竟北方哪管得到南方,他們這些人過來,似乎也并不是為了查案?!鞭ツ镄χf,“也就沒往心里去了?!?/br> 云管事笑而不語,只是點頭,良國公也是微微一笑,便不追問,還反過來叮囑蕙娘,“不要把皇上的消息到處傳遞,其中道理,你也明白。” 便打道回府,回京城去也,至于他自己,會不會把這消息到處傳遞,則只能存疑了。 既然已經(jīng)知道皇上的病沒有大礙,蕙娘便心定了幾分,良國公過得幾日,自然將同和堂眾人接走,除了柴房里的喬十七,圍墻外的熊友,甲一號內(nèi)的王家姑奶奶等人,沖粹園又回到了那沒甚外人侵擾的悠閑氣質里,不管靜宜園的氣氛多么緊張,似乎還影響不到這塊凈土。 不過,在沖粹園之外,事情又不太一樣了。皇上這幾天接連傳出旨意,人事調動相當頻繁,值得注意的,第一是將有少帥稱號的桂含春,調入京中任職,職位倒比他弟弟當年進京時高了半籌,非是御前侍衛(wèi),而是御前統(tǒng)領。第二,便是命許鳳佳、桂含沁兩人進京述職,原有職守,由廣州將軍暫代。 只這兩件事,便成功地在朝野中營造了風雨欲來的氣氛,如非楊閣老一聲不吭,奉行如儀,只怕中朝已大有人想要挑頭出來,質問皇帝的生死了—— 牛家的黃金時代啊…… 小錦估計要放開生育政策了|—— 作者有話要說:一彎孤月高掛,平白給夜風多添了幾分涼意,三伏畢竟已至尾聲,雖說白日里還是渥熱難當,但太陽才一下山,香山就有些秋意了。權仲白負手在皋涂精舍外頭站著,抬頭仰望夜空中隱見輪廓的烏云,暗中運轉隨常**的童子功呼吸之法,平復自身心境,未幾,便晉入一種奇妙的心神狀態(tài)之中,雖未物我兩忘,但也把那于自身無益的種種情緒,給摒除出了心靈,再睜開眼時,已是心神寧靜、思緒清晰。 此時的玉華岫,幾乎與萬物同歸于寂,除了一點燈火之外,傳不出丁點人聲。只是站在高處望下去,能見到一些披甲的衛(wèi)士,在緩緩地變動著姿勢,因今晚烏云濃重,只有月光還透得過一點云色,在極深極濃的寂靜之中,這一切仿佛夢魘中的人形,竟有些亦真亦幻之感,權仲白凝望著這些模糊的身影,良久才回過身子,道,“子繡怎么來了也不出聲?” 封錦倒背雙手,緩緩踱到了權仲白身邊,低聲道,“看你在出神,不敢擾你。” “皇上……”權仲白道。 “連公公在李晟身邊?!狈忮\說,“他已經(jīng)睡熟了……其實不獨是連公公,余下幾個人,也都還算可以信任?!?/br> 皇上的名諱,本不是一般人可以隨意稱呼的,封錦舒了一口氣,此時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沖權仲白解釋,“昨晚情急失態(tài),讓子殷你看笑話了。” “昨晚是比較嚇人?!睓嘀侔滓膊辉谝?,“也難怪皇上都要為自己的身后事準備,他燒得實在嚇人了,這十二個時辰,過得不輕松?,F(xiàn)在燒退了一點,那就好些了,今晚再熬一夜,若沒有起燒,估計就不會再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險了。” 封錦眉峰一挑,“怎么?迫在眉睫?難道此病,還有什么后患不成?” 明人不說暗話,以他和封錦的交情,權仲白也不必賣關子,他沉聲道,“皇上起病是高燒,脈象又虛弱,我就往肺炎的路子上去想了,如今從退熱的速度來看,倒像是誤診……” 對封錦疑惑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只道,“唉,難道神醫(yī)就不能誤診?有些病,許多人的體征都是不同的,也得看病情的發(fā)展,一步步地來罷了?;噬先缃竦捏w征,看來,頗有幾分像是肺癆?!?/br> 肺癆兩字一出,封錦面色頓時就變了,權仲白心思澄明,并不動情緒,只續(xù)道,“只是一般的肺癆,起病多以午后低燒為主,皇上卻是來勢洶洶,發(fā)病就是一場高燒。因此我也沒有能拿得十分準,還得再看著把脈吧。” 他笑了笑,又道,“自然,不必我說,你也曉得這件事不能隨便往外提了?!?/br> 因奇病、怪病,譬如胸口發(fā)生腫瘤等等身亡的,這還能抱著萬一的希望,也許用藥能夠治愈,但肺癆這明明白白就是絕癥,千古以來,多少名醫(yī)都沒能治好,就是吃藥也是藥石罔效,一旦得上,只能慢慢等死。當然,這拖上多久也是難說的事,即使只是懷疑,封錦的臉色也要直沉下來,半晌都做聲不得。兩人并肩站在精舍門口,沐浴著瀟瀟松風,許久許久,封錦才多少有些無奈地道,“都說是真龍?zhí)熳?、天命所歸,仿佛沾了一個天字,他就什么都與眾不同了,其實說到底,還不是一個人?還要比一般人苦了不知多少……” “他到底還是不同的?!睓嘀侔c了點山下,“他這一苦,天下怕是也要跟著苦了。因此而生變的大事,還不知要有多少呢?!?/br> 封錦也明白他的意思,如今cao辦國朝幾件大事的人,幾乎都和牛家有大大小小的過節(jié)。若是二皇子上位,將來天下就算沒有大亂,各種大計因此半廢也是必然的事,皇上始終也只是一個人而已,他可以協(xié)調各大利益集團,甚至是脅迫、壓制其中數(shù)個,但在他自己都朝不保夕的時候,卻很難憑借純粹的君臣道義,來約束這些實力雄厚的大家族。遠的不說,就是現(xiàn)在,他不也不敢讓任何一個后宮妃嬪近身服侍自己,而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封錦、連太監(jiān)和權仲白手中嗎? “也就只是立個皇貴妃而已?!彼愕氐溃耙彩莾珊ο鄼嗳∑漭p吧,立皇三子,現(xiàn)在就要廢了首輔,那也不夠現(xiàn)實?!?/br>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將自己一絲鬢發(fā)給別回了發(fā)髻里,如此柔婉的動作,叫封錦做來,卻是絲毫不帶媚氣,反而有一種難言的風流姿態(tài),和著他難得的愁容,反而格外迷人?!盎仕锰伲冀K也不大好。若權美人有個皇嗣,說不定問題就簡單多了?!?/br> “真要這樣,我也就進不來了。”權仲白隨口說,“我進不來,皇上病情耽誤,說不定都沒有留下遺言的時間,就這么燒死過去。朝局自然就又是一番變化,也未見得比現(xiàn)在好到哪里去?!?/br> 他看慣生死,始終比封錦要多了三分冷靜,封錦和他說了幾句話,自家也沉穩(wěn)下來,不再糾纏這些后宮中的事務,而是把注意力轉向了朝局,低聲道,“這件事出來,恐怕孫侯是不能再出海去了,他再掌兵,朝臣們的心會不安定的?!?/br> 這自然是可以預見的事實,孫侯就是為了避嫌,也不可能再碰兵權。這再行派船出海,該由誰來領隊,就成了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也很有可能,會就這般爭吵著、爭吵著,便隨著皇上要扶二皇子上臺后,朝局的連番變動,而不了了之了。 至于東南沿海開埠、擴張疆土、地丁合一、改土歸流等諸般大事,還得要看皇上能撐幾年,若是皇上一兩年間便已經(jīng)過世,則就只能看新首輔的臉色了。多少國策,才剛開了個頭,有的甚至還沒有見效,眼看就有人亡政息的危險,封錦身為皇上最堅定的支持者,心里又豈能好受?就是權仲白,想到蕙娘轉述,許家少夫人的那一番話,心頭也不禁有幾分惻然:海洋能帶來多少財富,大秦人現(xiàn)在還未曾在意,但許少夫人說的好,這些錢終究是有人去賺的,如若大秦一再固步自封,海對岸的那頭龍王,亦未必會甘心就此消沉下去。 這一切,倒也不是不能改變,只要改為扶植皇三子,楊閣老起碼是支持地丁合一的。只是外祖做閣老,外孫做皇帝,漢代故事擺在這里,皇帝的忌諱,又是可以想見的。而一旦楊閣老失位,以楊家這一房底蘊,又不足以和牛家爭斗……皇上難不難?皇上也很難! 權仲白琢磨著封錦的態(tài)度,口中也應和了他一聲,“的確,皇嗣太少,也不大好。就是太子在位時,這一切也都不是問題……皇上還應再立新后,從名門中采選良家女,要比眼下這樣強得多了?!?/br> 和封錦一樣,也是看出來問題出在皇嗣上,但卻寧肯采選新后,都不愿意推薦自己家的權瑞婷…… 封錦對權仲白的欣賞,亦不由得要再增幾分,他說,“難怪皇上這樣信你,我看,就是權美人有了皇嗣,他也一樣信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