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jié)
“做生意還不就是這樣,”喬二爺?shù)脑挶容^最少,“只能跟著行情來,現(xiàn)在行情如此,我們也只能盡量去適應了。不過,這也得配合您所說的增股一策來辦,不然,只有皇上在上頭壓著,恐怕地方上是不會心服的。有些自詡靠山較硬的父母官,可能還會橫加勒索,這就還不說中人們的手了。” “有二爺在,那群死太監(jiān)也不敢太過分的?!鞭ツ镎f,“至于增股,我看大爺、三爺?shù)囊馑迹€是向拉楊家入伙……” 喬大爺、喬三爺、李總柜都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喬大爺表忠心,“俺們也算是明白了,這朝堂上的事,還是得姑奶奶做主,姑奶奶眼神利,主意正,咱們就跟著做就行了!” 眼神利?眼神要真是利,也就不至于和現(xiàn)在一樣疑竇重重,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可能的盟友了。蕙娘不禁自失地一笑,“楊閣老最好是別打這個主意,第一他要搞新政,是個要做事的人,對錢未必很感興趣,第二他們家也是千頃地一棵苗,連入仕都不許,可見走的是韜光隱晦的路子,家業(yè)太大了,招人忌諱,第三,他雖是將來的首輔,可卻還沒上位,最是愛惜羽毛的時候,也清楚皇上對票號的覬覦,未必會沾手票號這個香噴噴的熱炭團。” 先后幾句話,把楊閣老的心態(tài)剖析得淋漓盡致,又有理有據(jù),幾個人都只有心服的份。喬大爺說,“那王家——” “王家第一沒錢入股宜春,第二也是一個道理,功名心重,又是皇上近臣,很明白皇上那不可告人的心事,不會有這個膽子的。”蕙娘說,“現(xiàn)在朝廷中沒有誰的威望足以蓋過皇上,任何一個文臣入股,都只能被我們拖累,而無法遮蔽宜春。我看,還是要找地方武官才好,桂家、崔家都是世鎮(zhèn)地方,一百多年來把持地方防務,雖然平時低調(diào)得很,但已經(jīng)在當?shù)厣l(fā)芽,就是皇上想要搬動,又談何容易?我看,還是在這兩家間選任一家吧?!?/br> 桂家猶可,崔家卻是權家的新姻親,喬家?guī)仔值軐σ暳藥籽?,喬大爺先道,“崔家僻處東北,下來就是華北,大江以南,知道崔家的人可都不多……對朝政影響,有限了點吧?” “的確,東北已經(jīng)平靜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偶有動靜,也都是小打小鬧?!鞭ツ飬s不在乎幾兄弟的小算盤,她從容地肯定了喬大爺?shù)恼f法?!暗故俏鞅保徊ㄎ雌?,一波又起。好容易死了個達延汗,還沒到十年呢,羅春又不老實了。雖說嚷著要娶公主、娶公主的,可觀其行徑,這個公主就是填進去,那也是白填?,F(xiàn)在南邊打仗——海外又有遠憂……起碼十幾年內(nèi),皇上不會大動桂家的。他們家長年累月地在西北呆著,不清楚皇上的心意,又窮得很,入股宜春也有很充足的理由。皇上未必好意思和桂家計較……天下間高官雖多,可掌握兵權的人卻沒有多少,桂家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距離后宮很遠,拉桂家入股,不會招惹皇上的忌諱?!?/br> 現(xiàn)在掌握兵權的幾個世族中,也的確就是桂家和崔家,同皇室沒有什么親戚關系了。就是許家,還有個太妃、安王在呢,有些事有些時候,那真是說不清的。幾個商界精英懵懵懂懂的,也明白蕙娘的顧慮,他們恐怕也是揣測過了蕙娘的候選名單,但卻沒想到桂家。喬大爺和李總柜對視了一眼,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這么大的事,肯定是越慎重越好,”蕙娘道,“大家回去也好好想想,大概后日,應該能給個答案吧。當然,也要刺探桂家的想法,更要摸摸他們家的家底——” 喬二爺是常年在北方做事的,他對桂家家風倒是很有信心,“大家大族,難免糟污事,但桂老帥是靈醒人,一言九鼎牙齒當金使,比京里這些夸夸其談的老爺們要爽快得多了?!?/br> 蕙娘實在也是比較信任桂家的,前些年那場大戰(zhàn),桂家、許家都是出了死力,否則,大秦半壁江山,只怕早已不保。她之所以挑中桂家,也是因為在幾個可能的選擇里,桂家和那幫派的關系應該最為疏遠,畢竟,他們就有養(yǎng)寇的心思,但往外運火器的事,他們估計是干不出來——火炮無情,真把北戎給養(yǎng)肥了,轟死的第一個就是桂家人。聽喬二爺這一說,她更放心了,“還是查一查,摸摸底再說?!?/br> 利弊都分析到這份上了,皇上那邊,雖知道什么時候行動,幾個大佬也都是日理萬機之輩,知道這種事拖不得,才只是下午,喬大爺就代表眾人給了答復:都認為拉桂家入股,一則令宜春多些分量,讓皇上多少也更顧忌幾分,俾可使宜春同皇權周旋時,多出幾分從容,二來可令宜春在西北的腳步更加快幾分,甚至還能往北戎境內(nèi),乃至更西的地方拓展開去,三來桂家作風爽快,收錢一定辦事,拉他們?nèi)牍娠L險最小,的確是最理想的選擇。 既然如此,該做什么事,眾人心中自然都有數(shù)的,蕙娘特別派出焦梅給她帶信,令他陪著喬大爺,前去西北和桂元帥親自接觸——至于關系,那倒是現(xiàn)成的,當時西北戰(zhàn)事緊,餉銀又到得慢,桂家不知和宜春打過幾次交道。別說是當?shù)毓苁?,就是喬大爺,都曾和桂元帥吃過幾次飯呢。至于桂家的底細,等人到了當?shù)兀匀豢蓮姆痔柟苁?,乃至喬家在當?shù)氐淖拥芸谥校玫礁嗟男畔ⅰ?/br> 任何一個龐大的家族,隨著年歲的增長,開銷只會越來越大,尤其是窮文富武,練兵習武的花費決不在小,桂家雖然不算窮——能打仗的將領,就永遠不可能窮。但也決不會嫌錢多,再加上如今宜春的確缺少靠山,楊家、焦家的關系,又是眾所周知,王家、何家等其余人家,又都有種種原因不便拉扯入股,桂元帥很快就流露出了對增股的興趣,正好,通奉大夫鄭老爺正辦五十整壽,桂家次子也要陪妻子鄭氏進京拜壽,他讓喬家?guī)г?,在鄭氏大壽之后,還請蕙娘賞臉,見一見他這個不成器的犬子桂含春。 # 鄭家的喜事,的確也是城內(nèi)盛事之一,權夫人特地讓人給蕙娘帶話,令她和權仲白回府過中秋時就小住幾天,陪她到鄭家赴宴。也順帶就乘中秋宮內(nèi)夜宴的機會,進宮探一探婷娘。 長輩有命,又借著是中秋團聚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小夫妻自然不可能回絕。待得重回立雪院安置下了,蕙娘就抱著歪哥,先去給太夫人請安:這三個月里,權仲白有時候進城辦事出診,還會在府里安歇一兩個晚上,可她和歪哥,卻是實實在在的,三個月都沒有進城了。 在沖粹園住慣了,免不得就要嫌國公府小而且舊,一樣的梁柱,支在城里,仿佛都平白低矮了幾分,行走在其中,難免令人有壓抑逼仄之感。蕙娘還可,歪哥顯然就更喜歡沖粹園,才一回立雪院,就牽著母親的手,直喊著要睡午覺,把他抱回原來起居的屋子,他又不樂意了,鬧得哭了一陣,被母親抱起來安撫了一會,方才接受現(xiàn)實,怏怏地靠在蕙娘懷里,吮著一粒糖塊。等進了里屋,蕙娘把他放到地下,想給長輩們展示一番他的進步時,人家小歪哥可有脾氣了,腳軟綿綿的,就是不肯自己站,非得要抱著母親的小腿,蕙娘只好匆忙給太夫人、權夫人問了好,無奈地將他重又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膝蓋上。 只要是有年紀的人,就沒有不愛孩子的,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更為喜愛,太夫人逗歪哥說了幾句話,便很痛心,“怎么能抱到?jīng)_粹園去呢?這一走就是三個月,歪哥已能說一個短句子了!幾個月前,還在往外蹦字兒呢?!?/br> 權夫人也親昵地埋怨蕙娘,“幾次喊你們回來,你們都裝聾作啞的,難道在香山呆野了,家里的事,一律都不管了不成?” 這三四個月,頭一兩個月還好,蕙娘沒動靜,府里也就跟著沒動靜。后一兩個月,權夫人打發(fā)人來香山送這送那的頻率明顯變高了,蕙娘卻還是沒動靜,也難怪長輩們要有此疑惑了:新婦才過門,讓點地兒給人家表現(xiàn),是你識趣??蛇@一去沖粹園,就杳無音信的,是和家里慪氣呀,還是怎么著的,居然竟真要撂挑子不干了? 蕙娘只笑,“在那里也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忙。” “是皇上有心要收編票號的事?”權夫人眼神一閃,又責怪蕙娘,“這么大的事,也不給家里送個信,起碼家里也能幫著你打聽打聽不是?你這就真是見外了?!?/br> 一兩個月的工夫,不論哪兒漏點話風,傳點消息,傳到權夫人耳朵里,似乎也不稀奇。不過,蕙娘可以肯定,她自己的那些下人,是決不會出去亂說的,若非是喬家人透風,就是皇上身邊有人泄出消息來給權家知道了。只是這一句話,都可看出權家身為百年世家,雖然現(xiàn)在無人出仕,可臺面下真不知有多少人脈。 “也就是這么一提吧,這都兩個多月了,好像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鞭ツ镙p描淡寫地說,“全副心思,都放在地丁合一上了,也許要到一兩年以后,才舊事重提,也是難說的事。我也不是見外,就怕皇上只是隨口一提,我們小題大做,倒是把事情給鬧大了?!?/br> 她都這么說了,權夫人難道還能拿熱臉去貼冷屁股,一定要幫忙?她免不得有些訕訕然,蕙娘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便開口關心三弟媳,“蓮娘過門也有幾個月了吧,這一陣子,在家都還如何?還以為她也在擁晴院里呢,沒想到反而倒不見人影了?!?/br> “她也挺精靈的?!睓喾蛉撕吞蛉藢σ曇谎?,兩人眉眼間就都有了一點笑意,太夫人道,“家務上手得挺快,別看年紀小,可精明得很,幾個月就管得井井有條了。這次中秋,你娘就讓她主辦了,自己倒是偷了閑出來,成天到我跟前服侍。她這會沒過來,應該也是在忙吧?!?/br> 蕙娘不禁點頭笑嘆,“從小就知道她是個能干的,這倒也好,免得我去了沖粹園,心里也放不下家里,總覺得我們偷懶在外,家事竟不知該交到誰手上才好?!?/br> 她順水推舟、趁熱打鐵,緊跟著便道,“既然蓮娘能夠上手,倒是想向娘討個情面——多了個歪哥,真不知多了多少事,沖粹園現(xiàn)在很缺人手,既然蓮娘已經(jīng)能上手了,那我留在府里的幾個陪嫁,便讓我?guī)Щ貨_粹園去吧?” 這句話出來,太夫人、權夫人婆媳是真有幾分愕然了,兩人對視了一眼,一時竟都沒有答話。 國公府這么大的家業(yè),怎么會缺少管事的人才?大不了,當年蕙娘沒進門之前,老一套的班底拿出來,難道還管不了家了?當時要把蕙娘陪嫁留在府里,無非是表達一個態(tài)度,讓她始終對府里維持一定的掌控力。這一點,幾個主子也是心照不宣的,這三個月她一直寂然無聲,往好了說,那也是給蓮娘一點表現(xiàn)的余地,把姿態(tài)做到了十分,可現(xiàn)在這個意思,難道是要抽板走人,和她相公一樣:‘我不和你們玩了’? 可仲白鬧著要走,那是因為他對這個家根本無欲無求,她焦清蕙那能一樣嗎?不說她的娘家,就說她的陪嫁,皇上這才要對票號下手,她正是最需要家里勢力幫助的時候,怎么不但不婉言求助,反而擺出這般態(tài)度,臨陣脫逃? 而這個家的幾個媳婦,林氏不想玩可以,權伯紅是想玩的,何氏不想玩也無所謂,家里對叔墨本來就沒抱太多的希望,這焦氏不想玩了,大不了光棍一點,股份一賣,萬貫家財在身,仲白是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以他的性子,只怕恨不得馬上就到廣州去,遠遠地離開這片是非之地了吧…… 權家這兩婆媳,也的確都是聰明人,蕙娘這么一句話而已,他們立刻就推斷出了這種種后果,兩人眼神一對,權夫人便笑道,“這怎么行!讓你去沖粹園,是讓你小住,不是讓你去了就不回來的。蓮娘再好,年紀還小,沒你這個嫂子掌弦那怎么能行?這次回來,就不要回去了吧,冬天路滑,仲白來回奔波,那也不是個事兒!” 蕙娘唇邊,逸出一線寧靜的微笑,她淡淡地道,“娘說得也有道理——” 見權夫人和太夫人都松弛下來,她才多少有幾分調(diào)皮地把話給補完了,“待仲白回來,我和他商量一番吧。依著他的意思,他要住在哪里,那就住在哪里好啦?!?/br> 即使以兩位長輩的城府,被她這么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地玩弄情緒,幾次驚幾次喜的,至此也都要沉下臉來:這個焦清蕙,怎么去了一次沖粹園,竟和變了個人似的,不說討好長輩吧,竟反而要拿捏起兩重婆婆來了。難道她還以為,少了她焦屠戶,國公府就只能吃帶毛的豬? 作者有話要說:前陣子票選男主的人氣男小桂要出場了,哈哈哈 增股是增他們家,不知道大家想到?jīng)] 本日——單更?。。。?! yeah!無債一身輕! ☆、137巴掌 雖說蕙娘這個態(tài)度,肯定無法取悅兩重長輩,但難得二房一家人回府,家里人肯定也不能沒個表示,當晚席開兩桌,連四老爺、五老爺都賞臉過來,一家子人在后花園擺了幾桌,也算是為二房接風了——只是宗房人丁稀少,女眷這一席里,居然沒有一個未出嫁的小姑娘,倒是四房、五房的幾個女兒家,圍著老太太團團而坐,把場面給烘托得熱鬧了幾分。 這些瑞字輩的嫡女庶女,雖說父親都只是捐了幾個官職在身,但怎么說也算是國公府的第三代,從小到大,自然也是錦衣玉食,過著人上人的日子,時不時還能進國公府內(nèi),享受一般富戶人家難以享用的富貴,此時月明星稀,鴛鴦廳里外兩重,俱都熱鬧非凡,酒過三巡之后,隔了水更有權家家養(yǎng)一班小戲咿咿呀呀地吊嗓子,雖說女眷們身在陰面,只能靜聽清唱,但昆曲的精髓,本來也就只在一個唱字上,太夫人手敲椅背,若有所思地為她們打著拍子,似乎已是聽得癡了。就連蕙娘,半倚在太師椅上,一手斜支著臉,聽著那字字句句清俊溫潤的唱腔,也不禁在心底暗想:沖粹園什么都好,就是沒有戲班子,娘家那班南音小唱,自然不好討要,不過,倒可以把教習借來,再采買幾個好苗子,不過數(shù)年,自己也有個班底。大不了,和麒麟班說一聲,托他們指點一番,想來雖不說和名班相比,但日常飲宴助興,也足夠了…… 她悠閑自在,只顧著吃菜喝酒,同幾個長輩說笑,三少夫人何蓮娘就要辛苦得多了。這一頓飯,她沒能怎么吃得好,飯前忙著張羅不說,飯中還要相機和太夫人、權夫人說笑話,討老人家的好,更還要照看幾個meimei、兩個嬸嬸,更時常站在鴛鴦廳陰廳陽廳交疊的珠簾處,低聲吩咐外頭的侍女們,令其好生服侍。穿花蝴蝶般忙了半日,這會諸事停當,那邊小唱們奏起樂來,屋外婆子們流水價捧著菜,預備換下殘羹,上第二輪湯、羮、粥等物,她才在蕙娘身邊落座,從袖子里掏出一條手絹來擦了擦榴紅臉頰,嬌喘細細,同蕙娘笑道,“總算能坐下來好生吃飯了啦?!?/br> 今日這番飲宴,安排得實在挑不出一點毛病,不但菜色豐美,點心精致,并且廳堂布置別出心裁,兩邊窗臺全被卸了,只余紗窗籠罩,所以和從前相比,樂聲人聲更加清涼,蕙娘隨意敬了蓮娘一杯,淡笑道,“小蓮娘長大啦,里里外外,都照看得有條不紊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