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塞塞住耳朵，翻身睡覺了。

    住進(jìn)青果客棧的第一天，程修就和戴逍結(jié)下了梁子。連何岸都沒想到，兩個xing格這么好的人居然會彼此看不順眼，搞得雞飛狗跳。

    程修因為一張床記恨上了戴逍，總愛挑些雞零狗碎的事情向何岸吐槽，試圖把戴逍描繪成一個鑲進(jìn)錢眼里的葛朗臺，鋼針都挑不出來的那種。偏偏何岸又知道，戴逍心地善良，是個非常招人喜歡的alpha。

    當(dāng)戴逍身穿背心、露出花臂，寬厚的肩膀上馱著一只六百六的時候，畫面奇異地違和，又奇異地溫暖，讓人無比留戀落曇鎮(zhèn)的生活。

    日子就這么細(xì)水長流地過了九個月，像一支卡農(nóng)，重復(fù)著，重復(fù)著，逐漸就融入了少許美妙的不同。

    今天沒有六百六驚擾，鴨子們梳理完毛發(fā)，跳入水中，dàng開一圈圈碧波與樹影，鉆過低矮的橋洞，集體朝鎮(zhèn)東游去了。

    “丫丫再見?！?/br>
    鈴蘭揮了揮小手，向它們告別。

    視野中央，一輪旭日從東方升了起來。朝霞是瑰麗的赤金色，天空漸趨明朗，雅聞一條街的店主們逐一卸下木板，開門營業(yè)，只有熱鬧了半宿的酒吧還在沉睡。

    街角有一家書店，何岸曾經(jīng)去過許多次。那兒賣chā畫集、烹調(diào)寶典、植物圖冊……唯獨不賣印著西裝半身像的商業(yè)雜志。屬于城市的東西，偏僻的小鎮(zhèn)上無人關(guān)心。

    可是今天，何岸有些好奇了。

    過了九個月安寧的日子后，他忽然很想知道，千里之外那座飄著煙塵與尾氣的大都市里，那個驅(qū)逐了他的男人……現(xiàn)在過得怎樣。

    第十七章

    天色渾濁，煙塵嗆鼻。

    這是鄭飛鸞清早打開窗戶的第一感覺。

    但事實上，天氣軟件顯示今日氣溫適宜，體感舒爽，空氣質(zhì)量指數(shù)低于30；衛(wèi)星地圖中，淵江植被密布，綠色覆蓋了80%的城市面積；社jiāo圈一水兒的照片，隨便點開一張就是無窮無盡的晴空碧水、鳥雀花蔭。

    可惜那個美好的世界只存在于別處。

    它與鄭飛鸞五感隔離，無法在視網(wǎng)膜上成像。

    屬于他的世界更像一張被無限銳化過的照片——邊緣尖利，色調(diào)刺目，酸臭的氣味分子被放大了數(shù)倍，爭先恐后撲入鼻腔，生怕他呼吸到哪怕一縷清甜的空氣。

    從不知哪天起，強烈的感官不適就一直死死糾纏著他，如同鏡片上抹不去的污濁，令人厭煩，偏偏無可奈何。

    鄭飛鸞關(guān)上飄窗，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時，床邊已經(jīng)擺好了一套襯衣。

    高支海島棉，那不勒斯手工定制，最好的布料與裁剪，穿上之后卻不斷摩擦著肩頸與手腕，產(chǎn)生了類似劣質(zhì)亞麻的糙刺感。沒等系完扣子，鄭飛鸞已經(jīng)忍耐不下去，扯開襯衣?lián)サ酱采?，煩躁地踏進(jìn)了衣帽間。

    但是直到布料鋪了一地，他也沒找到稱心如意的。

    衣架晃動的巨大聲響引來了張嬸，她匆匆趕來，只見那個她從小照顧到大的男人正luo著上身站在衣帽間中央，肝火大動，手里還攥著一件brioni襯衣。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飛鸞，這是怎么了？”

    鄭飛鸞手一揚，那件襯衣猶如一塊不值錢的抹布，被毫不留情地擲到了張嬸腳邊：“你就讓我穿這些東西出門？！”

    張嬸嚇得頭也不敢抬：“飛鸞，我真的……真的已經(jīng)按你的要求熨衣服了，柔順劑也加了雙倍的量，連裁縫都說……”

    說他們找不出更舒適的面料了。

    千篇一律，每天都拿同樣的借口搪塞他，卻連最簡單的穿衣問題都解決不了。

    鄭飛鸞竭力按捺住怒火，隨便拽了一件衣服穿上，冷冷地道：“張嬸，你在鄭家做了也有三十年了，父親一直夸你盡責(zé)，才選了你過來照顧我，怎么一離開本家，你就不會做事了？到底是我的衣服特別難保養(yǎng)，還是我比不上父親，可以隨你敷衍？”

    這誅心之論實在駭人，張嬸一下子面色煞白：“飛鸞，你、你怎么能這樣說話？我從小就最疼你，對你和對我的親兒子沒什么兩樣……”

    “出去?！编嶏w鸞寒聲道。

    張嬸有苦難訴，只得委屈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