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陷入沉寂。

    安慶長公主抬腳，顫抖著走向圣人。

    “皇兄？”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圣人沒有動彈。

    安慶長公主蹲下來，去觸他的鼻息。

    沒有呼吸了。

    這下，是真的成仙了。

    安慶長公主跟圣人沒有太多的感情，她頂多只能記得他給她帶過糕點，教她寫過字，在她被父皇責(zé)罰后替她上過藥……有時候，總要在某些人死了以后，她才想起他的好來。

    而當你看著他的尸體時，你心中再多的怨恨都能在一瞬間消失。就這樣吧，就那樣吧，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安慶長公主盯著他的臉，心中是古怪的平靜和幾絲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悲傷。

    她的裙裾拖曳在滿是鮮血的地面上，她蹲在圣人身邊，顫抖的手覆上他的臉，替他輕輕闔上雙目。

    “皇兄，安心走好。”

    愿我們下一輩子，都不是皇家人。

    成為一陣風(fēng)，成為一株草，都比成為皇家人要來的快樂。

    .

    安慶長公主從御書房出去，她身上沾了血跡的裙子已經(jīng)被她褪去，劉梢守在門口，看到她從里面出來，躬身上前，“長公主。”

    “去通知傅班，讓他把皇宮圍起來，一個人都不能放進來。”

    “是。”

    .

    陸婉吟猛地從榻上醒來，她沒想到自己竟睡了過去。

    男人靠在榻旁，身上只著一件單衣，他的外衫已經(jīng)被披在了她身上。陸婉吟趕緊起身，把外衫重新替扶蘇披上。

    “你沒睡嗎？”

    扶蘇輕輕掀了掀眼皮，朝她身下的榻上一看。

    陸婉吟瞬時面紅耳赤。

    若是他睡了，勢必要與她同榻。

    外衫上沾著小娘子身上柔軟的溫度，扶蘇往里蜷縮了一下，露出自己那張布滿了胡茬子的臉，平添幾分潦草的俊逸。他坐在那里，仰頭看她。

    陸婉吟坐在榻上，垂眸看他。

    屋內(nèi)很靜，外頭是細碎的雪，他們兩人在屋子里，像是被罩在了一個玻璃罩子里。

    兩人對看了一會兒，陸婉吟率先偏頭，紅著臉起身，用屋子里的空杯子挖了一些外頭的凈雪。

    屋內(nèi)沒有炭盆，只有一點還沒燒光的蠟燭。

    陸婉吟將杯子靠近蠟燭，細細融化那杯雪，她將其遞給扶蘇，“洗漱吧?！?/br>
    雪是冷的，吃進嘴里一瞬間就凍住了整個口腔。

    陸婉吟又去外頭舀了一碗雪，放到蠟燭邊溫著。蠟燭的光靠近杯沿，將上等的茶碗都烤灰黃了。

    “我出去外面找點東西吃？”陸婉吟靠坐到扶蘇不遠處，說話的時候用袖子掩著口鼻，另外一只手還時不時的撥弄一下自己散亂的發(fā)髻。

    扶蘇看到陸婉吟的動作，突然起身朝她靠過來。

    男人腳上的鏈子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傾身過來，直接就將小娘子壓到了地上。

    地面陰寒，陸婉吟被凍了一下，尚未反映，嘴唇被男人含住。

    扶蘇剛剛吃了雪水，口腔里像是結(jié)了一層冰。那冰錐子一樣的唇舌在陸婉吟唇上翻攪，輕輕磨蹭，像夏日里剛剛從冷窖里取出來的新鮮荔枝，剝開外頭的皮，露出里面汁水充沛的果rou。

    他的手勒住她的腰，使勁見她往床榻上一抬，然后氣喘吁吁的將腦袋磕在她脖頸處，脫力了。

    陸婉吟：……

    “我餓了三天?！蹦腥寺曇魫瀽灥?，似是有些羞惱。

    所以他能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放到榻上已經(jīng)是極限了？

    “我去給你找吃的?！标懲褚鲝姆鎏K懷里掙脫出來，突然想到什么，問，“青路呢？”

    “在外面的暗樁里?！?/br>
    此話一出，又難免要提到那個悲傷的話題。

    “這次的事，你準備怎么辦？”

    扶蘇從后面抱住陸婉吟，再次把自己的腦袋磕到她肩膀上，聲音含糊，“不知道?！?/br>
    就算是扶蘇，遭逢如此大事，措手不及也該是正常的。

    陸婉吟垂下眼睫，聲音低低道：“有什么我能幫你的？”

    “你能出現(xiàn)，就是幫我?！蹦腥藢⑺Φ母o。

    陸婉吟像孩子似得倚靠蜷縮在他懷里，“若我沒有出現(xiàn)呢？”

    “那我也尊重你的選擇?！?/br>
    話雖如此說，但扶蘇圈在陸婉吟身上的手卻猛然使力，像繩索一般，將她死死勒住。

    第74章 天大一局

    圣人突然重病, 錦衣衛(wèi)指揮使傅班把守皇宮，不讓任何人出入。

    黎庸衛(wèi)尋到六皇子，十分擔(dān)憂, “皇子殿下, 此事定有蹊蹺?！?/br>
    趙堯靠在榻上，單手撐著小幾, 他微闔上眼，道：“圣人怕是已經(jīng)駕崩了?！?/br>
    黎庸衛(wèi)猛地一驚, “這怎么可能？”

    “每三日, 天通道長會與我通信一次。如今已有半月, 他什么信息也沒給我留下?！?/br>
    “傅班把守皇宮, 信怕是送不出來的?！?/br>
    “就算皇宮被守住了，里頭的人總該吃喝, 只要人尚食五谷，便離不開人流?！壁w堯肯定道：“宮內(nèi)變天了，我們晚了一步?！?/br>
    圣人已駕崩, 天通道長定然也死了。

    趙堯嘆息一聲，眸色陰暗至極, “沒想到傅班竟是太子的人。”

    “傅班是太子的人？”黎庸衛(wèi)一臉的不可置信, “傅班怎么會是太子的人呢？他是圣人一手提拔起來的, 就連錦衣衛(wèi)都是圣人為了他而創(chuàng)立的, 他是圣人最忠心的一條狗, 除了傅班, 任何人都可能是太子的人?！?/br>
    “呵, ”趙堯嗤笑一聲，“你也知道趙善還是太子，傅班確實是圣人的人, 可圣人死了，他理所當然就是下一位圣人?！?/br>
    如此推算下來，傅班自然是太子的人。

    黎庸衛(wèi)皺眉嘆息，“沒想到竟將他給算漏了，殿下，如今我們該如何？”

    “如何？”趙堯輕笑一聲，“吳王那邊氣勢正猛，扶清搖是太子的人，太子若是想要平息吳王怒氣，勢必要處置扶清搖。到時候他們一窩亂咬，咬干凈了，咱們再出來收拾殘局，豈不是更好？”

    “殿下的意思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br>
    .

    皇宮內(nèi)圍的密不透風(fēng)，傅班領(lǐng)著手底下的心腹錦衣衛(wèi)來到趙善的東宮。

    東宮的大門上掛著一柄鐵鎖，傅班手持繡春刀，將其一刀劈開。

    “哐當”一聲，鐵鎖落地，傅班冷著一張臉，率先推門而入。

    趙善正在屋內(nèi)看書，聽到聲音的他朝窗口一看，便見不遠處蜿蜒房廊之上，傅班領(lǐng)著人魚貫而入。

    梁含蕓正站在趙善身邊伺候，看到外頭場景，面色煞白。

    那一日，也是這個男人領(lǐng)著錦衣衛(wèi)將她定遠侯府拉入地獄。

    梁含蕓捏著硯臺的手猛地攥緊，渾身發(fā)抖。

    趙善抬眸看她一眼，伸手觸了觸她的手背。

    男人的手溫暖粗糙，帶著薄薄的繭子，周身溫和的像春日暖風(fēng)、冬日暖陽，讓緊張的梁含蕓一瞬間就放松了下來。

    “別怕?！彼溃骸耙磺杏形摇！?/br>
    從前，有父親、母親、大姐、哥哥擋在她面前，梁含蕓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娘子，可自從進入掖庭，她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后來，她遇到了趙善。

    這個曾經(jīng)是她姐夫的男人，這位大周的太子。

    梁含蕓一直都知道，趙善是個脾氣性格都極溫和的人，她從來沒見過他發(fā)脾氣，阿姐也說，這位太子殿下是天底下脾氣最好的人。

    這樣的人，對于身處泥潭之中的梁含蕓來說就如救命稻草。他送她花盆，送她種子，告訴她，烏云褪去，明月終來。

    梁含蕓轉(zhuǎn)頭，看到掛在墻壁上的一柄劍。

    那是太子的佩劍。

    梁含蕓走過去，將佩劍取下來，拿在手里。

    她的武將之女，也是大周子民，她該為保護大周未來的皇帝而戰(zhàn)斗，就如她的父兄一般。

    “蕓兒？”趙善皺眉，他從桌子后面站起來，還未開口說話，就聽梁含蕓道：“殿下，您是個好人，大周若是由您來做皇帝，那該有多好。”說完話，梁含蕓獨自一人走到門邊，推開了虛掩著的屋門。

    錦衣衛(wèi)們從甬道進來，身上冷冽的飛魚服配著鋒利的繡春刀，像夾雜著風(fēng)雪的劍雨。

    梁含蕓穿著半舊的宮女服，一人手持利劍，擋在門口。她的身形瘦削而挺拔，明明是屋內(nèi)的花，卻偏成了雨中的竹。眉宇間的驕縱褪去，融合出了一股如蒲草一般的韌性。

    趙善從她身后走出來，伸手握住她攥著長劍的手，然后慢慢的將她自己身后推去。

    梁含蕓仰頭，神色詫異地看著他。

    趙善笑道：“小表妹，外頭風(fēng)大?！?/br>
    小表妹……梁含蕓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聽到過這三個字了。是什么時候呢？好像是從阿姐嫁給太子殿下之后。

    小娘子的眉宇像極了她阿姐……不，應(yīng)該說，她阿姐的眉眼與她生得總有三分相。

    只是小娘子被寵壞了，從前的眉眼靈動驕傲，跟梁含柔的溫柔多情很是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