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李顯早就已從報馬處得知了整個戰(zhàn)役之經(jīng)過,自是無須再多問,笑罵了一聲之后,便即轉開了話題。 “回殿下的話,人已押到了帳外!” 李賀皮歸皮,在大事上卻是向來不含糊的,這一聽李顯已轉入了正題,臉上的嬉笑神色立馬便收斂了起來,一躬身,緊趕著回答道。 “帶上來罷。” 李顯不動聲色地看了李賀一眼,對其收放自如的表現(xiàn)甚為滿意,可也沒再多言,只是面色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末將遵命!”李賀恭敬地應了諾,一旋身,大步走到大帳口處,一揚手,斷喝了一聲道:“押上來!” “跪下!” 李賀既已下了令,早已在帳外等候了多時的兩名身材魁梧的安西騎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高聲應了諾之后,拖拽著五花大綁的赫茨贊便行到了帳中,各出一腳,重重地踹在其腿腳彎處,疼得赫茨贊“哎呀”一聲慘呼之下,人已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松綁!” 李顯饒有興致地打量了赫茨贊好一陣子之后,這才一揚手,淡淡地吩咐道。 “諾!” 兩名安西騎軍應聲而動,將赫茨贊身上的繩子解了開來,而后各自躬身行了個禮,徑直退出了中軍帳。 “某乃大蕃將軍,爾等要殺便殺,休得多言!” 赫茨贊被李顯看得心里頭直發(fā)毛,可又不愿服軟認輸,這便梗著脖子,用不甚熟練的漢語嘶吼了起來,聲音倒是不小,但卻不過是色厲內荏罷了。 “骨頭倒是很硬么?有趣,爾既一心求死,孤便成全爾便是了,來人,拖下去,砍了!” 李顯觀顏察色的能力幾乎可以說是當世無雙,又怎可能被赫茨贊這等小伎倆瞞了過去,這便順水推舟地拉下了臉,斷喝了一聲,自有數(shù)名帳下親衛(wèi)一擁而上,摁著赫茨贊便要向帳外拖了去。 “啊,不,不,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赫茨贊本就不過是佯裝強硬罷了,這一聽李顯要斬,登時便慌了神,也不顧甚面子不面子的了,緊趕著便哀嚎了起來。 “拖回來!” 這一見赫茨贊那等慫樣,李顯心中暗自好笑不已,這便一揮手,止住了親衛(wèi)們的行動。 “殿、殿下,末將,末將……” 赫茨贊得逃大難,心早就虛了,有心請降,卻又拉不下那個顏面,口中含含糊糊地不是說啥才是了。 “聽聞將軍祖上乃是吐蕃贊普,不知是否屬實???” 李顯沒理會赫茨贊的胡言亂語,笑呵呵地一抖大袖子,意有所指地問了一句道。 “啊,是,末將曾祖與囊日論贊贊普分屬兄弟,按輩分算,末將是當今贊普的堂叔,只是末將甚少回邏些(今拉薩),與贊普并不相熟,不知殿下您……” 赫茨贊顯然沒想到李顯居然知曉自個兒的皇親身份,不由地便是一愣,而后忙不迭地出言解釋了一番。 “哦?吐蕃如今還有贊普?呵呵,這倒是有趣,世人不是都只知噶爾大相么?這贊普么?呵呵……” 李顯笑呵呵地拋出了一連串譏諷之疑問,直聽得赫茨贊面紅耳赤不已,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了。 “將軍這個皇叔怕是不好當罷,好事輪不上,甚消耗戰(zhàn)該都是將軍第一個上罷,嘖嘖,這借刀殺人的伎倆著實是犀利得緊啊,可憐將軍如今尚兀自蒙在鼓里,孤甚是憐爾?!崩铒@壓根兒就沒管赫茨贊有多尷尬,吧砸了幾下嘴唇,一臉子憐憫狀地挑撥著赫茨贊的神經(jīng)。 “某,某,某與那賊勢不兩立,某……” 赫茨贊倒也不傻,被李顯這么一點,自是知曉了為何自個兒總是被派去干苦活,雖明知李顯這是在挑撥離間,可赫茨贊還是忍不住怒氣勃發(fā),恨恨地咒罵了幾聲,待要放幾句狠話,突然想起了自個兒階下囚的身份,不由地便xiele氣,頭垂得都快貼到了胸口上去了。 “將軍若有所思,孤倒是不啻成全的。” 李顯任由赫茨贊沮喪了好一陣子之后,這才慢條斯理地吭了一聲道。 “啊……” 赫茨贊原本已是認了命了的,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眼登時便瞪得渾圓,霍然抬起了頭來,滿臉子驚詫地望著李顯,眼中隱隱有復雜的光芒在閃動著…… 第三百九十三章疏不間親 “某,某身為大蕃人,死當大蕃鬼,殿下要殺便殺好了,莫要再戲弄末將了?!?/br> 赫茨贊臉色變幻了良久之后,突地抬起了頭來,給出了一句聽起來堅毅,其實內里滿是怯懦的答案。 “將軍此言差矣,孤若是要殺爾,又何須與爾敷衍至此,如此說罷,遙想太宗當年,吐蕃贊普松贊干布取某之姑姑文成公主為妃,唐蕃和睦,親如一家,使節(jié)往來不絕,商旅絡繹,那是何等之盛況,至今思之,尤令孤神往,奈何自噶爾?欽陵當?shù)乐螅粏螌曳肝掖筇浦焱?,更視當今贊普為無物,實逆賊也,其不死,吐蕃必亡無疑,不是亡于我大唐強軍,便是滅于噶爾?欽陵之篡位,爾既言皇親,又豈能坐視大禍從天而降?” 李顯面色霍然便是一肅,話越說越是激昂,到了末了,猛地一拍幾子,一副痛心疾首狀地高呼了起來,直聽得赫茨贊一愣一愣地,一時間竟有些子反應不過來,愣是想不明白李顯這個外人為何比自己這個皇親還關系吐蕃的安危。 “這個,這個,末將,末將……” 赫茨贊是真的不知該如何作答了,細想了一下之后,愣是沒發(fā)現(xiàn)李顯話里有甚埋伏之所在,尤其是想到噶爾?欽陵每每針對自己的行為,赫茨贊的心已是狂動了起來,只是在不明白李顯的用意之前,他卻是不敢胡亂表態(tài)的,也就只能是含含糊糊地結巴著。 “怎么?赫茨贊真忍心坐看吐蕃覆滅么,嗯?” 這一見赫茨贊在那兒猶豫不定,李顯立馬加了把火,臉一耷拉,寒聲喝問了一句道。 “啊,不,不,不,殿下誤會了,末將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唔,只是殿下欲末將何為,總該先給末將交個底罷?” 李顯身上煞氣大,這么一耷拉下臉來,龐大的氣勢便陡然而起了,饒是赫茨贊也算是尸山血海里滾打出來的人物,卻也一樣吃不消,身子猛地一個哆嗦,險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好一陣子慌亂之后,這才勉強穩(wěn)住了神,苦著臉回答道。 “很簡單,孤只需要爾回邏些好生輔佐芒松芒贊,促其謹記其祖與我大唐之情誼,莫要彼此刀兵相向,萬事當以和為貴,除此之外,孤別無所求!” 李顯氣勢一收,臉色稍緩了些,一派苦口婆心地述說著,那真誠的樣子,當真有如勸善的菩薩下凡似地,要多慈悲便有多慈悲。 “就這事?” 一聽李顯如此說法,赫茨贊的眼都瞪圓了,滿臉子迷茫與疑惑地看著李顯,驚詫莫名地問了一句道。 “不錯,就這事,赫茨贊將軍若是能輔佐芒松芒贊成就一番大業(yè),促我唐蕃和睦,當為不世之功也,孤愿與將軍共襄盛舉,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哉?” 李顯回答得極為的肯定,臉上的笑容也格外的真誠,真誠得就有如跟兔子打著商量的大灰狼一般無二。 “倘若如此,末將又怎能拒絕殿下之好意,只是末將卻有言在先,末將輔佐贊普可以,殿下卻不能強以意志加諸于末將,若不然,末將誓死不敢從也!” 赫茨贊并沒能看出李顯那真誠無比的笑容背后究竟都藏了啥,可卻還是多留了個心眼,這便試探著提出了個條件。 “善,孤豈是強迫于人者,但消將軍回了邏些,孤一概不管將軍之事,若是將軍還有甚需要,只管直說,孤絕無不允處,來日若是有大礙難處,孤能幫的一準幫了便是,如此,將軍可還有甚不解之處否?” 李顯笑吟吟地給出了個承諾,極盡誘惑之能事,不過么,就算再給赫茨贊倆腦袋瓜子,他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竅之所在。 “末將多謝殿下慷慨,既如此,末將自當欣然從命!” 赫茨贊細細地打量了李顯一番,見李顯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心遂安了下來,慎重其事地朝著李顯一躬身,吊了句文。 “如此甚好,唔,本該即刻便送將軍回邏些,只是如今戰(zhàn)事正酣,將軍若是突然離去,恐遭人非議,姑且在枹罕城中刺史府里好生休養(yǎng)上些時日,待得此戰(zhàn)過后,孤自當派人護送將軍榮歸,如此可成?” 這一見赫茨贊已是徹底墜入了彀中,李顯自是不想再多費口舌,這便哈哈一笑,拍了下手掌,收桿子捉魚了。 “殿下厚愛,末將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赫茨贊本已自忖不死也得脫層皮的,這一見能從階下囚轉為座上客,倒也無甚不滿之處,再一聽李顯的話里已是有了逐客之意,自不敢再多啰嗦,這便緊趕著應了諾。 “那好,子明,爾親自護送赫茨贊將軍入城,須得好生招待著,莫要失了禮數(shù),去罷!” 對于赫茨贊的識趣,李顯顯然極為滿意,也不再多廢話,招手將劉子明叫了來,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交待了一番。 “是,末將遵命!” 劉子明自是搞不懂李顯究竟在唱哪出戲,不過么,他卻是不會去多管,恭敬地應了諾,陪著赫茨贊便即離開了中軍帳,自去城中刺史府勾當相關事宜不提。 “殿下,那廝不過就一無用廢材耳,您為何,為何……” 劉子明是憨厚不敢言,可李賀顯然沒那個顧慮,先前赫茨贊在時,他怕誤了李顯的大事,不敢輕易開口,待得赫茨贊一去,他可就穩(wěn)不住了,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起來,只是又怕李顯見怪,話也就吞吞吐吐地問了個半截子。 “其若是大才,孤早就一刀殺了,又何須費上偌大的勁,罷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你就不必理會了,下去好生安撫一下有功之人,唔,就說孤今日要與眾將士們一道歡飲慶功上一場,去罷?!?/br> 事兒說起來并不復雜,其實也不過就是疏不間親之策罷了——噶爾?欽陵兄弟幾個把持了全吐蕃大部分的軍政大權,芒松芒贊又豈能甘心大權旁落,之所以敢怒不敢言,那只是因手中無兵,沒那個底氣罷了,既如此,李顯便給其送將送兵去,再加上暗自的一些小手段耍上幾下,不愁吐蕃君臣不翻臉相向,尤其是在噶爾?欽陵連番吃敗仗的情況下,芒松芒贊又豈會放過這等收回軍權的大好機會,可以預計,此番大戰(zhàn)之后,吐蕃內亂也就差不多該要上演了,當然了,真到了君臣刀兵相向之際,恐怕還須得好幾年時間的發(fā)酵,而這段時間恰恰正是李顯發(fā)展實力的最關鍵時段,能讓吐蕃內亂而無暇來打攪河西的建設的話,李顯又有甚不可為的,這道理雖簡單,可要想看透,卻沒那么容易,李顯也沒指望李賀這個標準的軍人能搞得動這么些七拐八彎的陰謀,也懶得多做解釋,只是笑了笑,便即轉開了話題。 “啊,真的?” 一聽李顯要與安西騎軍一道宴飲,李賀登時便樂了,哪還有心思去管赫茨贊的屁事兒,興奮地一擊掌,咧著大嘴便笑了起來。 “嗯,去準備罷,要何等物事,直管去輜重營領了,就說是孤交待的?!?/br> 安西騎軍乃是李顯一手支撐起來的隊伍,本就不能虧待了去,以前是隔了遠,沒法子親歷其為,這會兒得了機會,哪能不好生親近上一下,徹底將之完完全全地把控在手中。 “諾!” 這一聽李顯不像是在說笑,李賀的興致登時便就此大起了,緊趕著應答了一聲,興沖沖地便離帳而去,那跑得飛快的樣子,就宛若怕李顯會反悔了一般,直瞧得李顯不由地搖頭苦笑了起來。 “這臭小子!” 李顯笑罵了一聲之后,也懶得去跟李賀多計較,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隨手從幾子上的棋盒中取出枚白子,捻動了幾下,打算接著將已打了一半的譜走完,只可惜這個愿望卻是實現(xiàn)不了——還沒等李顯落子呢,大地便微微地顫抖了起來,緊接著營外便響起了一陣響似一陣的馬蹄聲,很顯然,噶爾?欽陵的主力大軍已經(jīng)到了! “報,殿下,吐蕃賊眾已大至,有一賊子自言使者,在營外求見殿下!” 李顯剛將手中的白子悻悻然地丟回棋盒,一名報馬便從帳外搶了進來,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使者?哈,該是來下戰(zhàn)書了,嘖嘖,噶爾?欽陵這老東西還真是有趣得很么!一聽有使者前來,李顯不由地便是一愣,然則很快便猜出了噶爾?欽陵的用心之所在,卻也并不在意,這便隨意地揚了下手道:“將人帶進來罷,孤便在此處見了?!?/br> “諾!” 李顯既已下了令,那名報馬自是不敢怠慢,忙不迭地應了諾,一路小跑地便出了中軍帳。 “來人,擂鼓聚將!” 報馬去后,李顯伸手揉了揉雙頰,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 “咚咚咚……” 李顯此令一下,帳外守著的親衛(wèi)們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高聲應了諾,將立于大帳門口的聚將鼓重重地擂響了起來,原本正在各營觀望吐蕃大軍集結的一眾將領們全都緊張了起來,紛紛奔行著向中軍大帳趕了去…… 第三百九十四章斬使立威 “……爾主殘暴不仁,欺壓我河西各族,實逆天之殘暴,今我大蕃天兵已至,望風而降者眾,爾等若不早降,必成齏粉,然,本相有好生之德,不忍殺戮過甚,給爾等一自擇之良機,莫要自誤,若不然,大軍一揮,爾等當盡滅無地,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中軍大帳中,一身戎裝的李顯高坐在文案之后,下首高偘、契苾何力等一眾大將分列兩旁,各自手按刀柄,一派的肅殺之氣,居中則站著兩名吐蕃來使,副使為一身材壯碩的千戶長,面無表情地站于后,前面則是一文官,正搖頭晃腦地念著噶爾?欽陵給李顯的親筆信,言語可謂是無狀至極,直聽得帳下諸將皆憤然怒視,倒是李顯卻是一臉的平靜之狀,全然將這封所謂的勸降書當成了狂犬之吠。 “大膽狗賊,放甚狗屁!” “無恥!” “砍了他!” …… 李顯倒是無所謂,可一眾將領們大多是血勇之輩,哪能容得吐蕃使節(jié)如此狂言,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全都哄然怒叱了起來,一時間大帳里殺氣騰騰而起,若非李顯還穩(wěn)坐在上首,只怕這幫子被激怒的大將們早就出刀將這名使節(jié)斬成碎片了的。 “嗯!” 李顯不動聲色地任由一眾將領們嘶吼個夠,眼卻始終盯在了那名使節(jié)的身上,這一見其一派有恃無恐的淡定,心中不禁暗自冷笑不已,這便一揚手,輕吭了一聲,止住了諸將們的喧嘩,神情漠然地開口道:“你家大相還有甚話要說,就一并都說出來好了,孤給你最后一個開口的機會?!?/br>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某乃大蕃使節(jié),殿下您不能……” 那名吐蕃使節(jié)顯然是個機靈之輩,這一聽李顯如此說法,立馬便感受到了其中隱含的殺機,登時便慌了神,趕忙出言自救,試圖以仁義之道去擋住李顯的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