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遼南王！”

    這個稱謂太過可怕，下人差點咬到自己舌頭。

    幾個年輕姑娘面面相覷，除了姜言意，其他人都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楚老夫人畢竟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緩了一會兒問：“給哪位姑娘提親？”

    “二姑娘?！?/br>
    瞬間，一屋子的視線齊刷刷落到了姜言意身上。

    此時，坐在楚家前廳接待媒人的楚家父子四人也是一臉茫然。

    封府納采1的禮準(zhǔn)備得很足，不僅有綁了紅綢的活羊一只，白鹿一頭，鴛鴦一對，魚兩條，大雁兩只，還有酒十缸，米十斗。

    保媒的是韓家老夫人，韓拓是封朔麾下一員猛將，甚得重用，韓家在西州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保媒的人家身份越高，說明對女方越重視。由韓老夫人出面說媒，其誠意自不必說。

    韓老夫人臉上的笑意那是堆都堆不下，她道：“楚將軍，王爺有意求娶令千金，在這關(guān)頭，王爺都還特意囑咐老身，必須得按著三媒六聘來，萬不可委屈了楚姑娘。您瞧瞧，這納采的活牲活禽，都是王爺親自去抓的，這冰天雪地里要捕一頭白鹿可不容易。”

    通常納采只帶一對活雁足矣，但封朔直接把歷代禮法提親曾用過的牲禽都抓來了。

    楚昌平昨日在宴會上，才聽封朔說“大業(yè)未成，何以成家”，今日媒人就上門來了，哪怕有心理建設(shè)，他還是覺得自己在做夢。

    他道：“這……實在是太突然了些?！?/br>
    許是來之前封朔交代過楚家的情況，韓老夫人道：“楚將軍不必?fù)?dān)憂，這才納采，王爺?shù)囊馑际?，先把親事定下，明年再成親也不遲?！?/br>
    第101章

    韓老夫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楚昌平還能說什么。

    他轉(zhuǎn)頭看楚老太爺：“父親，您以為呢？”

    楚老太爺顯然還沒回過神來，遼南王什么身份, 楚家又是什么身份？

    他握著拐杖的手松了緊, 緊了松，一臉不可置信問：“這……這是要迎意丫頭為正妻？”

    且不說封朔本就是天潢貴胄, 便是楚家還風(fēng)光那會兒，家中女兒送去做個側(cè)妃都不夠格?，F(xiàn)在封朔成了幾大反王中最有實力拿下京都的, 他的正妃人選, 再怎么也得是個王侯之女。

    韓老夫人笑呵呵道：“這都按著三媒六聘來了, 可不是娶正妻么？”

    楚老太爺握著拐杖遲遲沒有說話, 楚昌平運(yùn)棺回京那會兒，皇帝要對付楚家, 遼南王出手相助，他就覺得不對勁兒了，現(xiàn)在終于知道了答案。

    遼南王并非一開始就看中了楚昌平的能力, 而是因為姜言意的緣故，才出手保楚家。

    后來封府的大夫來給楚言歸看傷, 遼南王在席上特意提了楚言歸的傷勢, 姐弟二人離府時封府的馬車前來接應(yīng)……那時他只隱隱察覺遼南王或許對外孫女又那么幾分意思, 卻不曾想, 對方是直接打算迎做正妻的。

    楚老太爺張了張嘴, 最終只道：“王爺對楚家有大恩, 孫女能得王爺抬愛, 是她的福氣。昌平，你是意丫頭的父親，此事你做主便是?！?/br>
    楚昌平心情還是復(fù)雜居多, 他一面為遼南王這般看中姜言意高興，一面又因這門第差距太大怕姜言意日后受欺負(fù)。他道：“兒女親事，還是得問問她們自己的意愿，勞韓老夫人等等，我遣人問問意丫頭自己的意思。”

    “自該如此，自該如此?！表n老夫人面上笑意不減。

    楚家在西州根基并不深，勢力也比不上封朔麾下其他大將，能得這樣一門親事，就跟天上掉餡餅似的。

    但楚家人除了震驚些，倒是沒像賣女兒般，趕緊一口應(yīng)下這親事，跟尋常人家議親沒什么不同，韓老夫人倒有些欣賞楚家的處事方式。

    去問話的下人很快過來回話：“二小姐說了，一切憑三爺做主?！?/br>
    女兒家羞怯，說這話，差不多就算同意了這門親事的意思，韓老夫人受托走這一趟，自然是盼著親事能成，她笑問楚昌平：“楚三爺，您看？”

    納采后女方若同意，便可問名，媒人把女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帶回去交給男方，由男方用二人的八字在祖廟前占卜，此為納吉。納吉之后便可納征，也就是下聘，聘禮一收，這親差不多就成了一半。

    楚昌平道：“勞韓老夫人親自走這一趟，我讓人將小女的生辰八字寫與您?！?/br>
    韓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老身可盼著吃楚三爺家這杯喜酒?！?/br>
    姜言意也被封朔這波突然提親給弄懵了，但該面對的始終都得面對。

    前廳的小廝來問過話后，楚老夫人便讓楚淑寶姐妹幾人先出去，留下姜言意單獨(dú)問話。

    “好孩子，你告訴祖母，你是不是在西州大營那會兒就跟遼南王相識了？”楚老夫人嗓音里帶著一絲愧疚。

    剛到西州那會兒，她痛失愛女，還是姜言意每日噓寒問暖照顧她飲食起居，偶爾談起被送到西州大營的日子，姜言意也只說是在火頭營燒菜。

    她身邊的楊mama眼神老道，光是看姑娘家的身段面相，就知道是不是處子。

    從楊mama那里得知姜言意沒在軍營里受欺負(fù)，楚老夫人心中稍微安慰了些，但也怕提起那些經(jīng)歷讓姜言意難堪，平日里便鮮少過問她在西州大營的日子，只當(dāng)一切是重新開始。

    可遼南王突然上門提親，楚老夫人就不得不多想了。

    面對楚老夫人的問話，姜言意點了點頭。

    她一個女兒家，長輩不主動問起這些，她也沒法跟她們說。

    姜言意道：“祖母放心，他并非傳言中的那般，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他待我，也一直是守禮的。”

    這是想告訴楚老夫人，封朔沒欺負(fù)過她的意思。

    楚老夫人嘆道：“傻孩子，遼南王府門第高，祖母是怕你身份低微將來的日子不好過?！?/br>
    光占著正室的名頭，卻被小妾爬到頭頂作威作福的，楚老夫人這輩子見得太多了。

    她道：“你現(xiàn)在年輕，模樣也好，他自是喜歡的。但等你老了，還有年輕的漂亮的小姑娘會往他身邊湊，那時候你是爭不過的，必須得有個兒子傍身。你雖過繼到你三舅膝下了，但你母親的孝期，再怎么還是得守一年，這一年里啊，祖母找人給你調(diào)理身子?！?/br>
    姜言意就是再傻，也懂了楚老夫人說的調(diào)理身子是怎么一回事。

    她紅著臉道：“這才納采呢，我身體也好，不需要調(diào)理。”

    楚老夫人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個丫頭片子知道什么？聽祖母的話，祖母總不會害你?！?/br>
    等姜言意從楚老夫人房里出去，楚淑寶三姐妹瞬間圍了過來。

    被六雙眼睛滴溜溜盯著，姜言意正有些尷尬，卻見楚淑寶一臉難過：“阿意，聽說遼南王之所以不近女色，是好男色，他是不是想借著對楚家的恩情，娶你回去當(dāng)幌子啊。”

    姜言意：“……”

    這個發(fā)展是她沒料到的。

    楚嘉寶臉色也有些擔(dān)憂：“我在京城時，倒是聽過一些風(fēng)聲，說是遼南王根本無法人道，所以性情才如此殘暴，他若是在你過門后折磨你可如何是好？”

    姜言意：“……”

    她很好奇，封朔的名聲到底是有多爛。

    年紀(jì)最小的楚惠寶緊張捏了捏衣角，道：“他可能會把二jiejie關(guān)起來，不給二jiejie飯吃?！?/br>
    姜言意：“……他脾氣倒也沒這么壞?！?/br>
    *

    當(dāng)天回古董羹店，姜言意就去找了封朔。

    封朔本以為她會驚喜，但姜言意見了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咱們把你名聲弄好一點吧？”

    封朔：……？

    他停下筆，從公文中抬起頭，只稍作思量，便明白姜言意是在說他在外面的名聲，好笑道：“嫌棄了？”

    姜言意搬了個繡墩坐到他書案旁，悶聲悶氣道：“我心疼?！?/br>
    他脾氣確實不太好，但絕對沒傳言中那般不堪。

    甚至為百姓做了許多事，也從未宣揚(yáng)過。

    封朔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天下悠悠眾口是堵不住的，那些宵小之輩，才喜歡鼓弄流言，等本王誅盡宵小，流言自然不攻自破?！?/br>
    姜言意把他放在自己頭頂?shù)氖职抢聛?，抱住他的胳膊，用臉輕輕蹭了蹭：“我不想你被人這樣誤會。封朔，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都是被人牽著鼻子走的，誰的聲音大，他們就相信誰。你不屑去制造這些聲音，我去?！?/br>
    冬日的衣裳穿得厚，但姜言意兩手抱著封朔胳膊時，他手肘正好抵在她胸前，那一處似乎比別的地方綿軟許多。

    封朔拿著毛筆的那只手微微一抖，一滴墨汁從筆尖墜下，污了半頁紙。

    他不動聲色抽出手臂，“你去？你要如何做？”

    姜言意小腦袋瓜飛速運(yùn)轉(zhuǎn)起來，她道：“天冷了你施個粥，我找人混在領(lǐng)粥的人群里大肆宣揚(yáng)你的仁厚愛民，那些飯都吃不上的百姓自會感激你，名聲都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還有前線的戰(zhàn)績，不管是說書還是編寫成戲文，要在百姓間多加宣揚(yáng)才是。”

    西州到現(xiàn)在還能安定，全是封朔的功勞，南邊不少百姓連年都沒法過，全都在逃命。

    有時候總得要有點對比，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有多好。

    封朔道：“都依你?！?/br>
    他話鋒一轉(zhuǎn)：“我讓韓老夫人去楚家說親了?！?/br>
    姜言意這才有了幾分羞意，咳嗽兩聲：“我知道，怎么這么突然？”

    封朔看著她若有所思：“怕夜長夢多?！?/br>
    此時姜言意還不太明白她這話的意思，等不久后茶樓修整完畢，古董羹店搬遷那日，才知道了興安侯在宴會上要封朔娶他女兒一事。

    姜言意搬遷店鋪選在了臘八節(jié)前兩天，茶樓大門前換了黑底金漆的新匾額，因為這一片街區(qū)叫如意坊，姜言意在給茶樓取名也就用了這個地名，叫“如意樓”。

    一樓和二樓都賣古董羹，清湯的以羊rou鍋和菌鍋為主，紅湯的受眾沒有清湯廣，不過已經(jīng)有了一批嗜辣的食客。

    如今地方大了，姜言意手頭也闊綽，如意樓的裝修比起原先的古董羹店更雅致好看，不過風(fēng)格還是沿用了從前的。

    跑堂的小廝樓上樓下各配了五個，后廚也增加了人手，清湯和辣鍋的方子在姜言意自己手上，提前吊好高湯、炒好底料就行，招的多是墩子師父和打雜的幫廚。

    正式營業(yè)前，她給店里的伙計都統(tǒng)一做了新衣裳，料子用得體面，伙計們統(tǒng)一著裝后，這地方看起來也就高檔了不少。

    姜言意還簡單給他們培訓(xùn)了一下，從端菜上菜的姿勢到跟食客說話要用的敬語，都身體力行講解示范?；镉媯兌寄茏龅剑昀锏姆?wù)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跟別的地方拉開了差距。

    正式開業(yè)這天，姜言意能用的攬客計策都用了，來店里的食客也不少，可地方太大了，大多數(shù)食客又往樓上走，以至于樓下大堂里看著空蕩蕩的，給人一種門可羅雀的錯覺。

    老秀才原本要在樓下的戲臺上說書的，因為樓下沒幾個食客，都不好意思開嗓。

    姜言意頗有幾分頭疼，這的確是她失策了，她只能吩咐楊岫：“你去買扇屏風(fēng)回來?！?/br>
    把屏風(fēng)立在大門口處，既能擋住視線，又賞心悅目，也算是兩全其美。

    開業(yè)第一天生意的好壞影響到店鋪的口碑，若是開業(yè)都沒幾個人來捧場，在旁人眼里這家店也就不咋地。

    姜言意心里正愁著，幾個流里流氣的人大爺似的走進(jìn)樓里，嚷嚷問有什么好吃的。

    雖然對方態(tài)度很拽，但經(jīng)姜言意培訓(xùn)過的店小二還是客客氣氣介紹了店里的各類湯鍋和干鍋，以及姚廚子的拿手菜式。

    “東西瞧著不像個東西，怎地價錢比別處貴了這么多？”為首的漢子環(huán)視大堂一圈，癟癟嘴：“難怪店里沒幾個客人?！?/br>
    桌上有免費(fèi)贈送的一盤桂花糕，漢子撿起一塊咬了一口，當(dāng)即呸了一聲，嚷嚷道：“這是人吃的么？一股子餿味，蒸糕的時候捏了老鼠屎進(jìn)去不成？”

    店小二面色難看，也意識到了眼前這人是來找茬兒的，只道：“喲，這位爺，咱們店里的花糕，便是那些達(dá)官貴人嘗了都說好，您還是頭一個說難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