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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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搭了個偏棚,棚下是一個簡陋的火塘子,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正用炭棍在地上比劃著,教圍在火塘子邊上烤火的幾個孩童認(rèn)字。 姜言意扣了扣滿是鐵銹的門環(huán),老者才轉(zhuǎn)過頭來,虛著眼往門口看:“不知是哪位貴客光臨寒舍?” 他須發(fā)花白,顯出些潦倒老態(tài),但精神頭還不錯。 姜言意讓邴紹把路上買的一壺酒和一只燒雞拿過去,含笑道:“非是貴客,今日貿(mào)然叨擾,是想請老先生出山說書?!?/br> 提及說書二字,老者眼中閃過一抹悵然,連連擺手:“我好些年沒干過這一行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您另尋他人吧?!?/br> 他指著酒和燒雞道:“這些東西也一并拿回去吧,小老兒無功不受祿。” 姜言意道:“老先生莫要自謙,當(dāng)年您說書,哪次不是滿堂喝彩……” “皆是往事,無需再提,且回吧!” 老者似乎不愿多談關(guān)于說書的話題,板著臉起身要親自趕他們。 楊岫邴紹二人怕他對姜言意不利,忙護(hù)著姜言意。 姜言意則怕二人下手沒個輕重,忙道:“別傷了老先生?!?/br> 幾人被轟出大門,老秀把酒和rou全還給邴紹,“碰”的一聲關(guān)上了破舊的院門。 姜言意沒料到會吃這么個閉門羹,一時間心情復(fù)雜。 楊岫看著她道:“掌柜的,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姜言意隔著門喊話:“老先生,我是姜記古董羹的東家,是誠心想請您出山說書,您若改了主意,隨時來姜記古董羹找我?!?/br> 里邊只傳來老秀才一聲:“你走吧?!?/br> 姜言意嘆了口氣,今日算是無功而返了,她把酒和燒雞都留在院門口,帶著楊岫邴紹二人離去。 路上楊岫不免埋怨老秀才幾句,“這老古董,頗不識抬舉?!?/br> 姜言意道:“算了,一切隨緣吧。他當(dāng)年說書栽了那般大的跟頭,老母親也是含恨而終,他不愿再說書也是情有可原?!?/br> 算算日子,今天她打的那幾個爐子也能取了,回去的時候,姜言意順道去鐵匠鋪子取爐子,卻又碰上一個老熟人。 是來福酒樓掌勺的姚廚子。 他們上次一同在韓府辦酒席,姜言意對他印象還不錯,但如今因著來福酒樓東家這一出,也不知姚廚子在里面是個什么立場,打招呼時就沒之前那般自在。 倒是姚廚子頗為不平,道:“姜掌柜的,來福酒樓東家不厚道,可不是我老姚不厚道,您可別把我也給記恨上了!” 古代雖然沒有版權(quán)意識,但來福古董羹店什么都照搬她店里的,旁人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 姜言意道:“哪有的事,姚師傅你來這里是想打件什么東西?” 一說起這個,姚廚子就是一肚子火,指爹罵娘的臟話都蹦出好幾句,“那古董羹店里新來的廚子真他娘的不是個東西,老子這把菜刀是祖?zhèn)鞯某燥埣一铮麄€狗娘養(yǎng)的,給我拿去砍大骨,您瞧瞧把我這刀糟蹋成了什么樣!” 來福古董羹店鋪挨著來福酒樓,反正是一家,后廚也就沒分開。 姚廚子拿在手上的菜刀,豁了個大口子,好幾處都給砍卷了。 同為廚子,姜言意自然看得出這是一把從做工到塑型都極為講究的切菜刀,拿這樣的刀去砍大骨,換做她,她也得心疼死。 姜言意唏噓道:“可惜了這樣一把好刀?!?/br> 姚廚子簡直是心在滴血,他憤然道:“那鱉孫動了老子祖?zhèn)鞯牡?,老子氣不過打了他一頓,東家倒好,當(dāng)著酒樓所有人的面公然訓(xùn)斥我!” “老子在來福酒樓累死累活干了十幾年,東家才給我開一千五百錢一月的工錢,當(dāng)年入股分紅的時候,東家也沒讓我入股。如今倒好,那新廚子不就祖上有塊御廚招牌么?東家不僅給了他分紅,工錢開的也是兩千錢一月!” 姜言意道:“此事確是來福酒樓東家不對,他就算不知這刀不能用來砍大骨,但姚師傅您這么多年汗馬功勞,他也不該這般寒了您的心?!?/br> 姚廚子在來福酒樓干了這么多年,再怎么也是有情分在里面的,姜言意一個外人都這樣說,姚廚子更覺著心酸了些,搖著頭沒忍住紅了眼眶:“這人心吶,都是向錢看。當(dāng)年東家剛開酒樓,處處艱難,有一次甚至半年都結(jié)不出工錢,樓里的人走了大半,別處開高價錢請我去,我都沒走。如今來福酒樓紅火起來了,當(dāng)年那點情分,東家怕是早忘干凈了?!?/br> 他嘆了口氣道:“姜掌柜你那古董羹店快些開起來,把那鱉孫給比下去,老子就見不得他處處高人一等的樣兒!祖上是御廚怎么了,他又不是御廚!” 姜言意眸光微動,試探著道:“姚師傅,我是真心為您不值,您跟我?guī)煾付际侵厍橹亓x之人,您撐起來福酒樓這么多年,如今還得受這份氣!您要是愿意,不如來我店里干,我給您開雙倍的工錢?!?/br> 她一開業(yè)得推出干鍋,做干鍋可比湯鍋麻煩,需要一個廚子一直在后廚管著灶上。郭大嬸是墩子師父,切菜還行,掌勺就欠些火候。 她若把自己困死在灶上了,外面帳就沒人看。 姚廚子擅做炒菜,她之前才韓府辦席已經(jīng)見識過他的本事了。 若是姚廚子愿意從來福酒樓出來跟著她干,以后干鍋就交給姚廚子做,她也能省不少心。 第61章 他生辰 姚廚子聽了姜言意的話, 沉默了片刻,推拒道:“姜掌柜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雖不滿東家, 但若就因為這事就離開來福酒樓, 那就是我老姚不厚道了?!?/br> 姜言意笑道:“姚師傅您是個重情義的?!?/br> 她拿了小爐子,結(jié)完賬跟姚廚子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她倒是想跟這鐵匠說一聲, 這爐子是她獨創(chuàng)的,不能再給旁人打這樣的爐子。但轉(zhuǎn)念一想, 這東西沒打出來前鐵匠是得摸索半天, 可既然已經(jīng)有模型了, 依樣畫葫蘆就容易得多。就算這個鐵匠不肯幫找上門的人打, 別的鐵匠也不會有錢不賺。 她總不能把天底下所有的鐵匠都收買了。 唯一能抵制這等風(fēng)氣的,大概也只有讓這個時代的人覺醒版權(quán)意識, 但這肯定是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了。 * 姜言意先從鐵匠鋪子拿著鍋爐離開,姚廚子跟鐵匠談好修復(fù)菜刀的價錢后,也離開鐵匠鋪子回來福酒樓。 姚廚子今日是因為祖?zhèn)鞯牟说侗蝗丝硥牧? 來福酒樓東家又堂而皇之偏向新來的廚子,他心中憋屈得慌, 這才直接撂挑子跑出來修菜刀。 如今氣性一過, 覺著自己丟下今天要做的席面不管, 確實也是失職。 他哪里知道, 他跟姜言意一前一后離開鐵匠鋪子的事很快就被有心人傳到了來福酒樓東家耳朵里。 等姚廚子一回酒樓, 發(fā)現(xiàn)樓里依然井然有序, 半點沒有出亂子, 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幾分納罕,后廚他負(fù)責(zé)的那一塊, 如今還沒人能接班,難不成是改了菜式? 他叫住一名店小二:“今日馬員外家訂的席,主菜改了?” 姚廚子是后廚的總廚,樓里上下的人都對他頗為尊敬,店小二道:“是金師傅提議換成了鍋子,馬員外對改了的主菜也滿意,還給了賞錢?!?/br> 金廚子就是來福酒樓新來的廚子。 如今西州城權(quán)貴圈里湯鍋盛行,宴請賓客的話,吃一頓鍋子還比定制席面貴上不少,馬員外對酒樓做不出席面用鍋子來補(bǔ)償?shù)呐e動,自然也沒什么不滿。 姚廚子一想到今日這簍子是那姓金的幫自己堵住的,雖然愧疚自己的意氣用事,但也更憋屈了些。 他正準(zhǔn)備回后廚,東家身邊的小廝就從樓上下來了,“姚師傅,掌柜的找您?!?/br> 姚廚子心知東家找他必然是為今日撂挑子的事,也做好了被訓(xùn)斥的準(zhǔn)備,跟著小廝一道上樓。 來福酒樓的東家在一間包間里等著,小廝把姚廚子領(lǐng)過去后,就退了出去。 “東家,您找我?!币N子在酒樓里做了十幾年,說話自然也沒有旁人那些客套話。 來福酒樓的東家姓徐,是個中年人,身板干瘦,咋一看氣質(zhì)儒雅,細(xì)辨就能發(fā)現(xiàn)藏在眉宇間的精明,好似一只黃鼠狼。 “老姚啊,來福酒樓能有今天,這么些年,多虧了你。”徐掌柜撥著算盤道。 姚廚子不擅說這些,心中的憤懣一過,再聽這話,愧疚感更重了:“東家哪里話?!?/br> 徐掌柜道:“我知道你在酒樓呆的時間長,威信重,底下的人也都敬著你,在后廚你一向是說一二不二。金師傅一來,因著人家祖上是御廚,傲氣重,跟你多有齟齬……” 姚廚子算是聽明白了,徐掌柜覺得他在廚房稱王稱霸,針對金廚子,只是因為金廚子有自己的傲骨,不像其他人一樣對自己尊敬有加。 姚廚子打斷他的話:“東家,天地良心,是那姓金的瞧不上咱西州這小地方,一口一個京城如何,我看不慣他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偶爾才跟他懟幾句。但他轉(zhuǎn)頭就拿我祖?zhèn)鞯牟说度タ炒蠊?,這口氣我確實忍不了!今早打了他,我不后悔!但扔下席面不管,這一點我確實有愧,損失了多少,我都賠給東家您。” 徐掌柜道:“賠償?shù)膯栴}姑且不談。你總說金師傅的不是,但今日金師傅被你打了,你扭頭就走,金師傅卻連醫(yī)館都顧不上去,第一時間想的是怎么把今日的席面給做出來?!?/br> 姚廚子滿腹憤懣又升上來:“東家,您這話說得可就真叫我傷心了,我在來福酒樓這么多年從沒出過岔子,就因為今日這頭一回,你就覺著只有那姓金的是全心全意為酒樓好,我這十多年就是白干了?” 徐掌柜道:“來福古董羹一開起來,是礙了誰的眼,我想你也清楚。姜記掌柜聽聞是西州大營李廚子的徒弟,你跟李廚子又是穿一條褲子的。上次你們在韓府辦席就見過了,今日你前腳離開酒樓,后腳就跟姜記掌柜在鐵匠鋪子碰了面,是不是太巧合了些?” 姚廚子怒道:“整個西州城就馮鐵匠打鐵的手藝最好,我那把刀被姓金的毀成了那般模樣……” 徐掌柜不耐煩打斷他的話:“別老拿你那把菜刀說事了,你要多少把,我找人重新給你打多少把,能賠你那把菜刀了么?你是我這酒樓里的老人,下邊的人都拿你當(dāng)半個掌柜,但是……老姚,我才是這酒樓的東家。” 他是個生意人,生意人注定要比旁人多好幾個心眼,今日姚廚子扔下席面不管,又正好在鐵匠鋪子跟姜言意見面,實在是太巧合了些。 平日里姚廚子仗著自己資歷老,對酒樓的管理也時常指手畫腳,徐掌柜心中對他早有不滿。 徐掌柜那句話一說出來,姚廚子好久都沒做聲,好一會兒后才道:“所以東家您今日把我叫過來,不是怪我沒做完今日的席面,而是覺得我跟姜掌柜有什么勾結(jié)?這些年酒樓里的跑堂小二偷jian耍滑,我看到了便訓(xùn)斥兩句,您嫌我管得寬了?” 如果說之前姚廚子還對他心懷愧疚,眼下就只剩下失望了,他苦笑一聲道:“今日在鐵匠鋪子,姜掌柜聽說我祖?zhèn)鞯牟说侗蝗丝炒蠊强硽Я耍故菫槲也黄?,想邀我去她店里做事?!?/br> 徐掌柜一聽這話,瞬間變了臉色。 姚廚子接著道:“但我念著在來福酒樓做了十五年的情分,回絕了!我這一回來東家你就知道我見了何人,想來東家是一早就不放心我了,派人跟著我的罷?!?/br> 徐掌柜想從姚廚子口中套話,只道:“并非如此,只是有人恰巧看到了。你既說沒應(yīng)姜記東家,我且問你,她在鐵匠那里打的那些鐵皮盒子是拿去作甚的?” 姚廚子那時候全程心疼自己的刀,哪里記得問姜言意打的是什么東西,他搖了搖頭,失望至極道:“我沒問姜掌柜,也不知那是拿去做什么的?!?/br> 徐掌柜的神情明顯不信。 姚廚子卻也沒有再多言的意思,他取下腰間一大串鑰匙,放到徐掌柜桌上:“這是庫房的鑰匙,東家,您當(dāng)年對我有知遇之恩,但后來不管酒樓到多艱難的境地,我都沒生出過離開的心思,在酒樓干了足足十五年,也算是還清了您那份知遇之恩?!?/br> 徐掌柜雖然早有培育新人取代姚廚子的意思,但眼下他這舉動,卻還是讓他慌了,喝道:“老姚,你這是做什么?” 沒了姚廚子,他這酒樓辦席的業(yè)務(wù),一時半會兒找誰接手去? 但姚廚子離開時頭也沒回:“我不干了,東家您聘請高明吧。” 徐掌柜氣得拍桌:“還說跟那姜記的黃毛丫頭沒勾結(jié),你們這分明就是串通好了的!” 姚廚子離開來福酒樓的時,姜言意尚且不知。她現(xiàn)在還為老秀才的閉門羹憂愁,以至于第二天去給封朔送藥膳時,整個人都有些頹。 封朔問她緣由,得知是昨日去請老秀才說書碰壁的事,思索片刻后道:“你何不遣人去看看他近日在做些什么?” 姜言意被封朔這么一點,倒有點醍醐灌頂了。 老秀才要是真心再也不愿說書,那么日子肯定就還跟從前一樣過,她也就沒煩惱的必要了,直接鎖定下一個目標(biāo)。但他若是有那么一點動搖,可能就會看看話本,練一練自己說書的本事,這就表示還有勸說余地。 姜言意回去后讓邴紹又去老秀才那里瞧瞧,邴紹一直到下午才回來,險些錯過晚飯。 姜言意問:“如何?” 邴紹道:“那老秀才閉起門來在院子里給一群孩童說書,本事的確是過硬?!?/br> 他頂著冷風(fēng)都蹲在人家門外偷聽了一下午都沒舍得走,故事從老秀才嘴里說出來,實在是精彩得很。 姜言意一聽,這不有戲!便讓邴紹每天都帶點糕餅燒酒之類的去請一遍老秀才。 但邴紹是個悶嘴葫蘆,好聽話他又不會說,每次都在冷風(fēng)中隔著院門聽老秀才說書,雖然冷了點,可故事被老秀才講得引人入勝,他覺著還怪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