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賢坐在床頭玩手機，頭也沒抬道，「本王天神下凡，關(guān)鍵時刻力挽狂瀾于古今閣大廈將傾之際，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你們孔孟兩家，并且御駕親征，坐守柴窯，正可謂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br>
    孟昕充耳不聞，面無表情越過他，彎腰看向在藥效作用下昏昏沉沉的孔信，抬手覆在他額頭，臉色稍緩——幸好，燒已經(jīng)退了。

    羅子庚腦袋纏著紗布坐在沙發(fā)上，簡短地講了一下方才的事情，孟昕眉間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郁，輕聲道，「長頸瓶一天不出手，這事兒就一天不能完，燙手，真是燙手?！?/br>
    「高風險，就代表高回報，」王八賢道，「已經(jīng)有十幾個收藏家想托我跟你們交易了，最高的價錢開到……」他伸出三根手指，嘲諷地冷笑，「三個億?！?/br>
    羅子庚吃了一驚，看來這個世上，像他父親一般癡迷古玩的人，從來都不是少數(shù)。

    孟昕道，「如果價錢合適，現(xiàn)在就是個出手的好時間?！?/br>
    「不行！」孔信鉆出被窩，啞聲，「不管多少錢，都不能賣，這是一件值得祖祖輩輩收藏賞玩的稀世珍品，它的收藏價值無法用金錢來衡量?！?/br>
    「可是這個瓶子太燙手，」孟昕道，「今天有人來搶劫，明天就會有人劫道，各種陰謀詭計讓你防不勝防，這不值得」

    孔信抬眼看向他，「值，我看值，小孟，雖然孟家沒落，但到底也是收藏世家，你怎么會這樣鼠目寸光，在古今閣做了這么久，難道你不相信孔家有能力來保護住區(qū)區(qū)一個瓶子？」

    孟昕閉緊了嘴唇，沒有說話，片刻之后淡淡地笑了一聲，「是我多慮了，古今閣到底是姓孔，有多大能力，我當然是知道的。」

    ☆、小孟出意外

    快到登機時間，王八賢帶著手下護送三人出旅館，剛要發(fā)動車子，兩臺越野車穩(wěn)穩(wěn)的橫在了他們車前，王八賢磨著后槽牙獰笑，「哎呦我滴乖乖，第一次有人敢劫本王的道兒，真他媽一幫呆逼，」轉(zhuǎn)頭對手下道，「弟兄們，抄家伙！」

    十幾個兇神惡煞的混混烏泱泱的將越野車圍起來，拿鋼管的拿鋼管，掄鏈條鎖的掄鏈條鎖。

    「誤會，誤會，」五個職業(yè)裝男女滿臉堆笑從車上下來，畢恭畢敬地來到孔信他們車前，送出名片，「我們是市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我館得知孔先生手上有一尊民族瑰寶柴窯長頸瓶，希望孔先生能效仿當年孔常翁同志，一切以大局為重，將長頸瓶交還國家，當然，國家也不會虧待孔先生的，我們會授予你優(yōu)秀民間收藏家的稱號，并給古今閣送錦旗作為表彰?！?/br>
    車窗緩緩降下，孔信手臂擔在車窗上，彈了彈煙灰，瞇起眼睛微笑道，「第一，別叫我孔先生，古玩行里公認的孔先生是我爸，我沒有跟他并肩的能耐，第二，別跟我講大局，我孔某人的大局就是全家老小的衣食住行，花七千萬換一面錦旗回家，你讓我全家供著錦旗喝西北風么？第三，別抬出我爺爺來壓我，當年他老人家把孔家?guī)纵吶说氖詹囟季杞o博物館，最后還不是要被打倒、住牛棚，紅小鬼們打碎五大名窯，讓他跪在碎瓷片上向人民認罪……還好，歷史不會重演，我們走進新時代了嘛，」他悠然吐出一口煙圈，揚眉淺笑，「我就是不捐，你們能拿我怎么樣呢？」

    幾個人臉色鐵青，一個女人尖聲怒道，「孔信，你的思想太偏激了，博物館是看得起古今閣才會動員你捐獻，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不就是想坐地起價嗎，別以為國家的錢就好賺，當你們手里是真柴窯么？哼，現(xiàn)在除了你們，誰都沒見到實物，都只是傳言而已，如果……如果……我們的專家出具聲明說你那是贗品，你以為你還能賣上天價？」

    「欺人太甚，」羅子庚皺眉，低聲道，「這人簡直是神經(jīng)病，孔哥，不要和他們浪費口水，我們趕時間?！?/br>
    孔信不笑不怒，嘲諷地看著那個女人，好心情道，「我姐也在博物館工作，也是個囂張的小御姐，但怎么就比你可愛那么多呢？果然是因為物種多樣性嗎？」

    女人大怒，「你！」

    王八賢對手下使了個眼色，立即幾個人沖上去拖走他們。

    車子風馳電掣駛向機場，羅子庚問，「千歲，你的人不會把他們怎么樣吧？」

    「怎么可能？本王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王八賢剪著雪茄老神在在，「女的送到日本拍av，男的送到泰國當人妖，人人都能獲得生命的大和諧，額米豆腐。」

    羅子庚默默地扭過頭去，自己真是傻x了，居然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的話。

    王八賢一路將孔信他們護送到登機，扯扯孔信的腮幫子，「別再苦著小臉啦，下飛機就是哥的地盤，有哥在一天，沒人敢動你的東西?！?/br>
    孔信冷哼，「我就是被博物館那些人給惡心著了。」

    王八賢咬起那支沒點燃的雪茄，一臉高深莫測地問，「天冷了，讓博物館破產(chǎn)？」

    孔信被逗樂，「滾蛋吧你！」

    飛機如期緩緩升空，機艙內(nèi)空蕩靜謐，羅子庚趴在窗前，看著腳下土地越來越遠，心情漸漸放松下來，總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摸摸頭上的紗布，轉(zhuǎn)頭看向孔信，那人在補眠，寬大的黑色眼罩遮住大半張臉，越發(fā)襯得臉色病態(tài)蒼白。

    ——明明是如此脆弱的一個人，大多數(shù)時間卻都強大得鬼神無忌。

    是偽裝嗎？

    究竟哪一面才是偽裝？

    伸手撥開他的額發(fā)，露出光潔的額頭，親吻的沖動催動著自己，羅子庚慢慢俯過身，吻向他的嘴角……孔信睡不踏實，輕輕一歪頭，親吻落在了臉頰。

    羅子庚溫柔地看著他。

    孔信睡夢中抓抓臉，皺皺眉頭蹭了兩下，睡得更沉。

    突然感覺到有目光在看著自己，羅子庚抬頭，對上孟昕冷漠的眼神，愣了一下，低聲自嘲，「我竟然……好像喜歡他……有點情不自禁……」

    孟昕沒什么反應(yīng)，淡淡說了一句，「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羅子庚輕笑，「沒想到你竟然能理解。」

    孟昕漠然，「別人的理解代表不了什么，愛情終究是兩個人的事情，講究你情我愿?！?/br>
    羅子庚笑容突然僵住，你情我愿……他忘了，孔信不喜歡他的。

    腦中浮現(xiàn)出紀凱清秀纖細的樣子，楚楚動人的眉眼、活潑地撒著小嬌……那才是孔信喜歡的類型嗎？

    飛機降落在祿口機場，羅子庚取了行李，看到孔信一邊走路，一邊皺著眉頭看手機，冷不丁一轉(zhuǎn)頭，差點撞在別人身上。

    無奈將他拉過來，「短信等出去了再發(fā)，你看著路，小心再撞著?！?/br>
    孔信臉色不虞，煩躁地將手機塞進口袋。

    不到兩秒鐘，手機再次響了起來，孔信臥槽了一聲，接通電話，「短信里說清楚了，我很忙，不要再來打擾我?！?/br>
    羅子庚下意識轉(zhuǎn)過臉去，但仍然能聽到紀凱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來，「哥，我發(fā)燒了，晚上喝多了好想你……我還是愛你……哥，你來看看我……」

    孔信不耐煩，「發(fā)燒了就去醫(yī)院，現(xiàn)在是半夜三點，我又不是醫(yī)生，去看你什么用？」

    紀凱：「我就是想你……我想見見你……醫(yī)生治得了我的發(fā)燒，他治不了我想你……」

    「別哭了，大男人抽抽嗒嗒的煩不煩？」孔信無情道，「我們已經(jīng)分了，我不吃回頭草，再sao擾我拉你黑名單?！?/br>
    見他掛了電話，羅子庚意味深長地笑道，「真不去看他？那可真狠心?！?/br>
    「有什么好看的？看我不如看醫(yī)生，」孔信沒好氣，「你什么都不懂，我跟他只是交易關(guān)系。」

    羅子庚一頓，咬牙切齒，「什么關(guān)系？？？」

    「交易！性／交易！性與金錢的交易！懂了？」孔信煩躁不安，心里有一種莫名的不詳感，白他一眼，大步流星跟上孟昕。

    三個人走出機場，羅子庚目光深沉地看著他的背影，這人風流瀟灑，卻無情得令人心驚，他垂下眼瞼，片刻之后，鎮(zhèn)定道，「不想去就不去吧，紀凱大概不知道你感冒了，需要多休息?！?/br>
    孟昕也回過頭來，「紀凱？聽說那小子挺有天賦，是塊拍賣師的好料子，你帶子庚去看看他吧，必要時可以說子庚是你的新寵，徹底斷他的念想?！?/br>
    羅子庚無語，「什么餿主意！」

    孔信猶豫半天，在愛情這事兒上，他始終不愿投入太多，早已預(yù)知不會雙贏的事情，投入太多，最終只會自己賠本，他又不愿與紀凱徹底撕破臉，畢竟沒有必要分手就變成仇人，這是天生的渣攻性格，并且他心里也在暗暗發(fā)虛，兩人已經(jīng)散伙，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紀凱了。

    心不在焉道，「我們先送長頸瓶回家，紀凱那小子一時半會兒沒事，發(fā)燒又不死人?！?/br>
    孟昕無語，「你們直接從機場去他那兒吧，我沒關(guān)系，機場治安這么好，不會出事?！?/br>
    孔信看看時間，「那行，我去看看那熊孩子，你再等一會兒，我爸說派人來接應(yīng)的，估計馬上就到。」

    「嗯，」孟昕點點頭。

    孔信提出車來，帶著羅子庚往紀凱那里趕去，到他住下的酒店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街道上空無一人，孔信叼著煙從停車場出來，抬頭看看高聳入云的酒店大廈，嘟囔，「發(fā)燒……老子也發(fā)燒呢，大半夜來千里相會……我真是……太圣母了?！?/br>
    紀凱開門的時候看到羅子庚，眼中的雀躍頓時僵住，「你們……」

    「我們來給你收尸，」孔信推開他，徑直走進房中，目光落在已經(jīng)在醒著的紅酒上，冷笑，「你不是宿醉嗎？怎么還在喝酒？打算醉死？」

    羅子庚掃一眼紅酒和蠟燭，眼神復(fù)雜、心中微堵：準備了兩只酒杯，宿醉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打算把孔信騙來，兩人喝喝酒、調(diào)調(diào)情，然后重歸于好吧。

    紀凱裹著睡袍頹然坐在床邊，不爽地看一眼羅子庚，仿佛在看一只移動的電燈泡，還是小三牌，綠色的。

    三個人各懷鬼胎，相對無言，半晌，孔信將煙蒂按熄在煙灰缸，「我?guī)Р砜茨悖憔妥屛铱茨氵@沉默的熊樣兒？」

    紀凱悶聲，「我什么樣子你沒見過？」

    孔信噎了一下，沒接他的話茬，自顧自倒了一杯酒灌下去，指著他道，「告訴你，小東西，我這段時間忙得親爹長啥樣兒都忘了，你別給我找事兒，散了就是散了，糾纏沒意思。」

    「哥！」紀凱絕望地叫了一聲，眼淚嘩得落了下來。

    羅子庚心里煩得不行，「你們慢慢解決，我回避一下?！?/br>
    「不用，」孔信將空酒杯扔到桌子上，站起來走到羅子庚身邊，「既然這小東西還沒死，那我們就回去吧，老子大半個月沒正常休息了，不想一下飛機就看一張水母似的rou臉?！?/br>
    說完大步走出房門。

    紀凱站在房中，痛苦地閉上眼睛。

    羅子庚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轉(zhuǎn)身跟上孔信的步伐。

    兩人開車趕回孔家，一路上相對沉默，羅子庚淡定地看著窗外，冬日的凌晨寂寥蕭瑟，整個城市都在沉睡之中。

    他收回視線，看向旁邊，路燈在窗外急速后退，一閃而過的光影打在孔信的臉上，映襯得他目似寒星，英俊得令人心醉，此時目不斜視地開著車子，神情認真從容，絲毫沒有受到紀凱的影響。

    羅子庚微微搖頭，這廝無情、刻薄，實在不是一個做戀人的好人選。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孔信伸手拿過耳機戴上，“什么事？”

    羅子庚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手上，這是一雙有魔力的手，仿佛能堪破時空的限制，隨意一摸便能斷出瓷器的年代，任何贗品到了他的手中都無所遁形……

    “什么？？？”猛地一個急剎車，孔信失聲大喊。

    “出了什么事？”羅子庚捂著腦門轉(zhuǎn)過臉去，只見孔信臉上血色迅速退去，淡色嘴唇無法控制地顫抖著。

    “怎么了？”羅子庚下意識握住他的手，聲音沉穩(wěn)道，“別慌，有我呢?！?/br>
    孔信茫然地看著窗外黎明前的黑暗，轉(zhuǎn)過臉，失神地看著他，喃喃道，“小孟……小孟……車禍……當場……當場……當場死……”

    話未說完，豆大的淚珠沾滿睫毛，已是滿臉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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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估計有人要打我了，去買個鐵鍋先……

    ☆、舊瓶有新胎

    滑落的耳機中傳出孔仰山的聲音，羅子庚握緊孔信冰涼的手，拾起耳機戴上，“孔伯伯，我是子庚，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孔仰山聲音低啞，在努力壓抑著痛楚，“我們已經(jīng)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已經(jīng)……已經(jīng)沒有搶救的必要……”

    羅子庚看一眼孔信失魂落魄的樣子，問清楚地點，將孔信推到副駕駛上，發(fā)動車子，帶他到了醫(yī)院。

    溫知君一下子承受不住打擊，直接進了搶救室，孔敏哭得幾乎暈過去，羅子庚和孔信一進醫(yī)院，便見到孔仰山雙手拄著手杖站在走廊中，兩鬢花白。

    “人在哪兒？”羅子庚問孔家的司機，“我們?nèi)タ纯?。?/br>
    “別去看了，”司機搖著頭低聲道，“對方是輛卡車，駕駛員疲勞駕駛，速度太快了，整個壓了上去，小孟的……頭都碎了……我看了一眼，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血漿和腦漿都……”

    “別說了，”羅子庚打斷他，對孔信道，“讓孔伯伯和敏姐先回去吧，這么晚了。”

    孔信點頭，「嗯，他們在這兒也幫不上什么忙，我去跟交警那邊交涉一下，你看看醫(yī)院……」

    「你也回去，」羅子庚打斷他，「我一個人就可以。」

    孔信眉頭緊皺，「不行，我必須……」

    「沒什么是必須你來做的，」羅子庚抬手抹平他緊皺的眉頭，「這些天你已經(jīng)超負荷了，這里的事情都可以交給我來做，」他頓了一下，苦澀道，「別忘了，爸爸去世的時候，也都是我一個人處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