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季老師剛剛洗過熱水澡,原先捋在耳后的黑發(fā)垂落在鬢前,在落日般的暖黃燈光里身體還冒著熱氣。 天井里落著劈頭蓋臉的冷雨,門的另一側(cè)干燥溫暖,讓人忍不住想要往里進。 季臨秋擦著濕發(fā)往后讓:“進來吧,姜先生也辛苦了?!?/br> 年輕男人穿著淡灰純色t恤,肩側(cè)被發(fā)梢水滴洇出小片暗色,莫名顯得更加柔軟。 姜忘有些卻步。 也許是因為他有些不敢走進這樣私密又溫暖的他人空間,何況還是內(nèi)心尊敬許多年的好老師。 也可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放松狀態(tài)的老師。 或者說,季臨秋。 小孩對老師總有幾分神圣化的仰望。 板書銀鉤鐵畫,神情嚴肅從容,衣擺像是永遠不會起褶子般整潔。 總歸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濕漉漉的,冒著熱氣的年輕男人。 此刻他以二十七歲的視角再次看這個二十六歲的季臨秋,虹膜與記憶里的光影既重合又錯開。 季臨秋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打量,誒了一聲往下看:“你的鞋子濕透了,是淋雨了嗎?” 姜忘怔了下,點頭道:“嗯,我就不進去了,免得弄濕你地毯。彭星望應該還好吧?” “他作業(yè)還有一會兒就好了,這樣,你先把鞋子襪子脫了吧,”季臨秋指指門口鞋架:“進來坐,我給你倒杯熱茶?!?/br> 姜忘忽然有點臉上發(fā)燙。 他有點理解臭小孩那股黏糊勁,久違的新鮮。 男人小心翼翼脫掉濕透的鞋襪,像小孩要去探險一樣走進陌生的房子里。 深棕長毛絨地毯踩起來很軟,酸痛腳掌會輕易陷進去,走幾步都能放松下來。 他控制自己不要亂看,但抬眼處就放著一個馬頭酒杯。 白骨質(zhì)感很真,不像塑膠做的假貨。 小客廳意外的很有風格。 客廳沒有電視,松木小茶幾擺在純白圓毯的正中,蓬松枕頭散在角落,宜坐宜靠。 啤酒壓著半本沒翻完的《十日談》,扉頁別著一枚紅葉。 馬頭骨杯里落了對戒指,姜忘不好意思細看。 再往里走兩步,墻角還擺了把蛇面三弦。 蟒紋青花白地,瞧著蒼老又漂亮。 “支教的時候?qū)W生送的,”季臨秋遞熱茶過來,玻璃杯用得很舊:“我學了得有四個月,勉強能彈半首風雨鐵馬?!?/br> “很厲害了,”姜忘站的都很拘謹,不敢隨便靠墻,雙手接還記得說謝謝:“老師很有品味?!?/br> 他想起正事來,又低頭解釋緣由。 “我這兩天在跑生意,剛從東城郊區(qū)回來,沒來得及接星望,不好意思?!?/br> “他很機靈,”季臨秋笑起來,示意姜忘坐會兒:“下午瞧見了大陰天,還沒落雨點就跑去問我,要是下雨了要不要一起回家,他帶了傘。” 姜忘強咳一聲,看向矮桌上的小說想轉(zhuǎn)移話題。 “這書好看嗎?回頭我也買一本?!?/br> 他初中畢業(yè)以后就沒怎么看過書,但在老師面前還是想當個文化人。 裝也裝得像點。 季臨秋笑了笑:“別看,挺黃。” 姜忘心想我看起來像個純情人嗎,揚起眉毛表示有興趣,又想起些什么,試探著問了句。 “季老師家里挺溫馨啊,女朋友收拾的?” 季臨秋搖搖頭,進屋叫彭星望出來。 姜忘放下茶杯跟著起身,發(fā)覺小孩已經(jīng)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男人輕手輕腳把幼年版自己打橫抱起來,小孩睡得鼻涕泡都出來了手里還拿著筆。 季臨秋幫著把書包作業(yè)本都收拾好,拿了鑰匙幫忙送到三樓。 姜忘把小孩放床上蓋好被子,又出門謝季臨秋。 “季老師,”他笑得抱歉:“回頭請你吃飯,實在感謝?!?/br> “小事,以后忙不過來也可以讓星望過來,他一直很乖?!?/br> 姜忘呼吸停頓,不太適應被當面叫小名。 “嗯,”他短促應了,又伸手拂季臨秋的發(fā)梢:“您小心,沾著墻灰了?!?/br> 季臨秋下意識想避開身體接觸,揮揮手告別。 姜忘沒多想,關(guān)好門回去給彭星望換睡衣。 小孩早就坐得筆直一臉精神。 “你醒著?” “剛放下床就醒了!”彭星望舉手發(fā)言:“老師帶我吃他煎的蛋奶餅了,還請我喝酸奶!” “……知道了。” “大哥你吃飯了嗎,淋雨了要記得吹頭發(fā)喔!” “知道了?!?/br> 姜忘幫他換好睡衣,又摸了摸小孩頭發(fā)確認是干的,松了口氣道:“睡吧,明天還要早起?!?/br> 小朋友窩在枕頭旁懷里還抱著個枕頭,任他幫忙掖好被子。 “大哥,你湊近一點,我悄悄告訴你一個秘密?!?/br> 姜忘掃了他一眼:“你睡不睡。” “你過來嘛?!?/br> 男人俯身靠近小孩,耳朵旁邊傳來悄悄話。 “老師好香噢,像梔子花?!?/br> 姜忘面無表情兇了回去:“不許亂聞,睡覺?!?/br> 第9章 彭星望成績還不錯。 一年級沒交什么,只是小城也趕時髦,孩子們普遍英語學得早,他有點趕不上。 姜忘是這小孩的成年版,在部隊里也用不著考四級練口語,這么多年水平也沒好到哪里。 “艾,醒可,達特(i think that)——” 彭星望摸著嘴唇跟著念:“哎醒可——” 期末考試沒幾天了,能補上一點是一點。 姜忘辦公室里有這方面的資深家長,一邊打毛線一邊教他拿煙盒子裁成單詞卡教小孩。 “就這么簡單?” “嗨,啟蒙嘛,你要先陪他養(yǎng)成興趣?!?/br> 姜忘回家以后拿著單詞卡有模有樣的教。 “牌,那,啊,破?!?/br> 彭星望坐得板板正正。 “牌,啊,那,破?!?/br> “錯了錯了,重來?!?/br> 十遍教完,姜忘把單詞卡翻了個面。 “菠蘿怎么說?” 彭星望自信滿滿:“啊牌破那!” 姜忘輔導之前還能考六十二,輔導完直接降到四十八。 小孩鼻子都哭紅了,抹干眼淚才敢回家,把卷子交給姜忘時嘴巴往下癟,隨時準備把屁股亮出來給他抽。 姜忘沒有半點譴責的沖動。 倒不是他更贊成鼓勵式教育或者其他,純粹是因為初中時自己還考過更低的。 ……地理二十九。 彭星望在男人看卷子的時候就跟探照儀似得仔仔細細觀察他表情。 姜忘沒什么表情:“簽哪?” 彭星望支吾道:“你不生我的氣嗎?” ……我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生氣。 小孩見他沒什么反應,主動坦誠自己的想法。 “大哥你……現(xiàn)在這么忙,還記得給我補習功課,我還考的更差了……對不住你。” 姜忘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什么:“季老師怎么說?” 彭星望眼眶又紅起來:“季老師批評我了。” “他問我這些發(fā)音都是跟誰學的,我說我大哥。”小孩特別委屈:“然后他叫我多聽磁帶,下周一查我讀課文?!?/br> 姜忘終于反應過來重點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