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不是,”小孩趴了回去,把臉悶在胳膊里很不好意思:“畫畫課作業(yè),老師讓畫有顏色的?!?/br> 姜忘了然。 他小時候確實干過這種事。 回回美術(shù)課都是最尷尬的時候,老師并不是很好說話的性格,他只能借同學的水彩筆用。 本來人緣就不怎么好,借個兩三周身邊的人也全都煩了。 小孩估計是覺得這種算非必要開支,沒什么膽子說。 “走,”他把門口鑰匙揣回兜里:“下樓買?!?/br> 小賣部走五分鐘就到,老板把家里一半客廳拆出來當?shù)昝妫@會兒正打著蒲扇看電視:“要逛趕緊,這集看完我關(guān)門了。” 彭星望抬步往圓珠筆那走,被姜忘拎著帽子轉(zhuǎn)一百二十度:“去那邊,買正兒八經(jīng)的水彩筆。” 彭星望唔了一聲,半晌捧出一板七色水彩筆:“這個可以不?” 然后又摸了摸頭,故作老成:“這個貴,不劃算,我用紅圓珠筆涂幾下夠了。” 姜忘把那板水彩筆放了回去:“老板,你們這水彩筆多的是多少色?” 老板不情不愿站起來,眼睛還在往電視瞅,翻了盒二十四色給他:“這個?” 姜忘擺手:“我說要多的。” 彭星望有點慌了:“夠用了,大哥,真的!” 老板隱約感覺到了挑戰(zhàn)和質(zhì)疑,拍著小腿肚蚊子往文具堆深處扒拉,翻出一盒四十八色。 沒等姜忘開口,他又墊著腳從高處取下來一大箱沉甸甸的128色,揚眉吐氣宛如打了副飛機帶對二:“夠不夠?你買哪個?” 姜忘把128色放到小孩懷里:“多少,我給錢。” 老板沒想到這位這么痛快,接過錢用驗鈔機過了一遍,完事還送了盒橡皮泥。 “夠?qū)櫤⒆拥陌?,小心寵壞咯?!?/br> 彭星望抱著水彩箱有點生氣:“我不會變壞的!” 說完又仰頭看姜忘:“大哥,我不會變壞孩子的!” 姜忘瞧著他一身正氣像是要今天參軍的架勢,道了聲謝帶小孩回家。 一邊走一邊琢磨。 是我自己,愣起來還是挺像我。 小孩今天抱著超豪華水彩筆沒有大聲唱歌,一路悶悶的走了很久。 等走到黑黢黢的樓道里了,他一手抱住大盒水彩筆,一手牽緊姜忘的手。 “大哥,”彭星望輕輕道:“我特別喜歡你?!?/br> 姜忘被自己本尊表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嗯了一聲。 “不是喜歡你給我花錢,”小孩說了一半不知道怎么講,卡了會兒又道:“我是喜歡你,很照顧我,在乎我?!?/br> 姜忘感覺小孩今天牽他牽的格外用力,半開玩笑道:“你怕我跑了?” 彭星望點點頭又搖搖頭,等開門的功夫自顧自地做了決定:“算了,我以后吃完飯多運動吧。” 姜忘:“……?” 這都哪跟哪。 男人洗澡的功夫反省了下是不是自己跟小孩溝通方式不恰當有什么誤會,擦著頭出來時看到彭星望在對著白紙發(fā)呆。 “怎么不畫?” “題目是家長的工作,”小朋友回頭望他:“老師說畫哥哥jiejie也可以,大哥,你是做什么的啊。” 姜忘心想我總不能讓你畫個房產(chǎn)交易kpi,琢磨了幾秒道:“我來教你?!?/br> “哎?”小孩有點驚喜:“畫什么?。 ?/br> “是畫八一杠還是七九式?jīng)_鋒槍呢,”男人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算了,從八八式輕機槍開始畫吧,單程后坐輸彈回轉(zhuǎn)式閉鎖結(jié)構(gòu),先從微光瞄準鏡開始。” 第二天小孩交了沓機槍圖紙。 美術(shù)老師捂著心口打了a。 彭星望擔心老師報警讓大哥槍斃個十年,跑過去扒講臺:“老師,我的作業(yè)——” “好看,”老師用力點頭:“特別好看!” 第8章 眼瞅著銀行卡余額翻了兩個零,再投幾筆就能翻到六位數(shù),姜忘決定帶著小孩去買幾件衣服。 他在這個鎮(zhèn)里漸漸出名。 按理說即將擁有這筆巨款的人早該走了。 十幾萬元,在省城可以買個大房子,買輛新款的車,稍微交點贊助費讓小孩進名牌學校。 幾個跟姜忘混熟的也問過,為什么不把小孩帶出去見見世面。 男人摸著胡茬沒說話。 與此同時,速風快運在城內(nèi)快速扎根,兩個網(wǎng)點在南城北城分別開張,全程有跟蹤記錄不說,貴重物品丟件損件有三倍賠償,不聲不響地改變著城里人的生活習慣。 想不知道實在太難,自選址確定起海報就貼的鋪天蓋地,公交車還特意粉刷一新環(huán)路公告。 “一日全城達,一周全國達!” “六元起極限低價,你想不到的極速貨運!” “還在掛雞毛信嗎?時髦一把!” 為此姜忘買了輛三手夏利,帶著新招的伙計們成天滿城跑,有時候天沒亮就出去處理生意,給小孩兒留點錢讓他自己買早晚餐。 但再怎么忙,也是記得隔三差五回來陪小孩寫作業(yè)的。 彭星望很滿意:“大哥沒有忘記我,你是好人。” 姜忘很想把他后面那個習慣語掐掉。 第一步是快遞網(wǎng)點建立運行程序,層層分管不要出亂,然后借此踩上更高平臺。 本部公司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城市能有這么多單子,開始考慮在附近城市多擴展幾家。 姜忘猶豫著要不要兩線并存著多caocao心,開車帶劉代表又找了幾個地方踩點,琢磨著生鮮有沒有機會在省內(nèi)流通來去。 跨區(qū)交通轉(zhuǎn)成跨城考察,回家時間不知覺變得更晚。 正往家的方向開著車,瓢潑大雨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先是像盛滿石子的貨車轟然傾翻,雨點敲得車殼噼啪作響,緊接著電閃雷鳴破空而過,連陰沉夜幕都被一瞬撕裂。 姜忘方向盤把得很穩(wěn),皺眉沒說話。 劉代表這些天和他混熟了,隱約納悶,但也沒多問。 這哥們是個鐵脾氣,性子穩(wěn)重喜怒不形于色,看著是跟誰都笑笑,其實不好接近。 怎么一轉(zhuǎn)頭心情不好了? 劉代表正琢磨著,姜忘已經(jīng)一手撐著頭嘆氣了。 “要完,”他喃喃道:“家里有個小孩,出門肯定沒帶傘?!?/br> 家里有沒有傘都是個問題,淋成落湯雞回家不擦干得發(fā)燒一整晚。 姜忘今兒凌晨五點起來跑業(yè)務,包里三個備用電池都用了個干凈,手機這會兒開機都沒法。 他心里祈禱兩句,紅綠燈一過還是利落打方向盤,優(yōu)先把生意伙伴送回酒店,轉(zhuǎn)頭再踩油門回家。 車燈洞穿暮色,他像是獨自從千軍萬馬里踏雪而過,暴雨都被映得蒸騰生煙。 瞧著像是成熟男人的浪漫,偏偏胃里餓到燒灼,沒法自我陶醉。 中午盡陪那幫孫子們喝酒吹逼了,吃了個屁。 姜忘停好車迎著雨趕回筒子樓,接近時往上望了一眼。 壞了,燈黑著。 但愿小孩知道找老師借把傘,熱水器昨天剛裝好,洗完澡得吹個頭。 兩三步上了三樓,門一開家里空著。 奇異的是窗戶都關(guān)好了,陽臺衣服還都收了回來,整整齊齊疊好。 姜忘在漆黑客廳里回頭一望,心想這小孩不會厚著臉皮跑老師家里了吧。 他視力極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里竟能依稀看見門口落了疊紙條。 姜忘走過去開燈拿條,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 大哥,wo去501禾子老師jia了。 季字上下分得實在太開,他看了兩遍才勉強認出來。 男人找了條毛巾匆匆擦了下臉,關(guān)好門上去接幼年版的自己回家。 但往上走著,心里又有點虛。 性質(zhì)等同于自己大晚上的拜訪老師,不好意思。 他站在501門口等了會兒,先拉起領(lǐng)子聞聞煙味酒味,搓兩下指節(jié)間的煙漬,再雙手把頭發(fā)捯飭地像個正經(jīng)樣子。 跟小時候進老師辦公室前一樣小心。 門克制地敲了兩下,沒過多會兒傳來聲音。 “是誰?” “姜忘,彭星望他哥哥?!蹦腥嗣蛄讼麓剑骸按驍_您了,我來接他回家。” 門很快打開,入眼是米黃墻壁,以及頭發(fā)濕漉漉的季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