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余韻未過，還是被她的話沖昏了頭腦，伏城有些迷茫地看著她，下身還在本能地挺動。

    好半天，才停了動作。

    他喘著，慢慢低下頭，臉貼在她的肩胛。從背后默默抱了她一會，然后把自己退出來，跪坐著把套子摘了：“你是認(rèn)真的，還是隨口一說？”

    “我不知道。”希遙轉(zhuǎn)過身來，腦袋枕在胳膊上，望著窗外喃喃，“   我也不知道……我們該不該要一個?！?/br>
    雪越下越大，是靜的，可又簌簌有聲。

    她想著這個問題，以前是真的從沒考慮過，原因也很簡單，她沒有母親，便自覺做不好母親——兩個壓根沒得到過父愛母愛的人，要怎么去做一雙好父母？學(xué)都沒得學(xué)。

    因此她總對這事避而不談。反正一個人也自在慣了，多個拖油瓶，還要費(fèi)心思。

    而現(xiàn)在，或許是年齡到了，忘了哪個心理學(xué)家把人生的危機(jī)分段，到她這個年紀(jì)，就該面臨繁衍還是停滯的抉擇；也或許是被周圍人影響，胡婷婷跟陶正一天到晚在朋友圈曬小胡桃的照片日常，伏城笑著拿給她看時，她偶爾也會想，是不是他其實(shí)很喜歡小孩，只是見她沒那意向，才沒有主動提過。

    總而言之，影響她的因素太多了。到現(xiàn)在她腦子一團(tuán)亂，已經(jīng)揪不出哪個才是元兇。

    她心里沒底，也沒有答案。抬起眼看著伏城，他神色倒是沒什么大變化，好像也沒太走心，一邊擦著手，一邊平淡地說：“看你，都行，我無所謂?！?/br>
    這是什么敷衍的言論？希遙氣不打一處來：“我給你一次重新回答我的機(jī)會?！?/br>
    伏城驀地笑了，手里的紙巾揉成一團(tuán)，丟進(jìn)垃圾桶里。他珍惜這次機(jī)會，直起腰在她面前坐好，看著她的眼睛：“我想要?！?/br>
    還以為要逼問好久，沒想到這么坦率就招了。希遙愣了愣：“那你怎么不跟我說？”

    “你不是也沒問過我嗎？”

    那倒也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伏城朝她挪近，挨著她坐：“所以我說啊……我自己想要有什么用，還不是得看你。”

    好像沒什么可說的了，希遙沉默，由著他把自己拉到懷里。耳朵貼著他的胸膛，那上面一層潮濕的汗意，他的心臟在蓬勃起跳，一聲一聲，是美好的生命。

    她靜了一會，也想了好一會。后來抬起頭說：“我拿不準(zhǔn)。那要不我們看看緣分？”

    “看緣分……”琢磨一秒，伏城懂了，“你真想好了？”

    希遙確定點(diǎn)頭，他笑了，立刻把她抱住。手扣著后腦去吻她，搖搖晃晃膩歪了半天，忽然意識到什么，他看了看垃圾桶，回過頭時表情有點(diǎn)遺憾：“你怎么不早說??？剛才這個……浪費(fèi)了?！?/br>
    希遙莫名奇妙地“??？”了一下，接著爆發(fā)笑聲：“你差這一次嗎？”

    伏城不管，拉過她手，往自己下面按：“反正怪可惜的，要不彌補(bǔ)一下吧，你看，我一點(diǎn)都不累?！?/br>
    興高采烈的人太可怕了，希遙狠狠踹他一腳，死里逃生。她披上件衣服跑到露臺，新年的夜晚萬家燈火，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鵝毛雪從半空往下落。

    她看著滿目的潔白，踮起腳，呼吸清冷新鮮的空氣。伏城從屋里又拿件外套出來給她裹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這是徐逸州去世的第叁年，伏子熠出獄的第一年。公司、家庭、朋友……365天里，大小事件繁復(fù)跌宕，他們笑過怒過，抱過也吵過。

    可終究又是平和幸福的一年，當(dāng)新年的煙花在山際綻開，他們還是牽著手，在夜色里看雪。

    伏城攬著希遙的肩，低下頭去親她臉頰。寒氣把她鼻尖摧得發(fā)紅，他曲起食指去刮，不合時宜的電話鈴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沉默，像今晚的康橋，兩個人眨著眼對視，希遙率先笑出聲：“誰這么大的膽子，減薪??？”

    伏城咬牙切齒：“我可不是說著玩的……”

    氣呼呼回屋把手機(jī)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他又不氣了。

    甚至開始慶幸這大哥挑了這時候打，起碼讓他專心辦完了事，照以前回回壞他好事的尿性，這已經(jīng)非常難得。

    人間卑微莫過于此。

    伏城接了電話，高彥禮喜氣洋洋的嗓音自帶新春bgm：“過年好啊哥！最近怎么樣，挺好的吧？”

    無事不登叁寶殿，作息都給顛倒成紐約時間的高大編劇百忙之中給他打電話，那必然是要來旬安了，死皮賴臉找人包吃包住。

    伏城懶得跟他客套，直接問航班班次。高彥禮嘿嘿傻笑：“哥你怎么就這么聰明，不愧是當(dāng)大老板的料！我都還沒好意思說呢……”

    “你能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伏城冷笑一聲，“行了，明天中午見，到時候我跟你姐去接你?！?/br>
    于是原定叁天的跨年假被迫壓縮成兩天半，第二天一早兩人從鄰省開車回旬安，行李都沒來得及卸，直奔機(jī)場去接人。

    高彥禮深諳禮尚往來之道，給希遙帶了一小盆雛菊苗。希遙接過去護(hù)在懷里，伏城倚著后備箱冷眼鄙夷：“你看你摳的，就送盆草??？還不如不送呢，丟人?！?/br>
    “你眼里就剩錢了是吧？”高彥禮梗著脖子，“一賣藥的，你懂什么浪漫！”

    伏城臉黑了，拽開車門啟動車子。

    高彥禮拉著希遙坐后座聊天，一路絮絮叨叨講他寫的那部網(wǎng)劇，什么青春勵志友情愛情，伏城聽不下去，從后視鏡瞄一眼：“你一個單身時長27年的，好意思寫愛情故事？你別誤人子弟吧?！?/br>
    “你不懂！”高彥禮還是那句，“我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啊，咱拿收視率說話好吧？今年夏天那部最火的校園劇，你聽說沒有，我是主筆！”

    “這我到哪聽說去？我們又不看這類型的?！狈谴蛑较虮P，“你這大編劇自己飛黃騰達(dá)了，也不跟我們這些親戚長輩聯(lián)系……”

    這老氣橫秋的語氣，頗有點(diǎn)家鄉(xiāng)父老的感覺。高彥禮不禁愧疚又感動，感動之余又覺得好像被人占了便宜。

    他搔搔后腦：“不是不聯(lián)系，實(shí)在是作息不合適，我總不能大半夜的找你嘮嗑吧？不過最近啊我調(diào)整回來了！”從后視鏡對上伏城的目光，他邪魅一笑：“這不……為了追個妹子。”

    “喲，鐵樹開花了?！?/br>
    “唉，就是真難??！”高彥禮愁得慌，“你說我這男女主角吧，我讓他們在一塊，他們就能在一塊。這換成真人了，我可不能做人家的主?。　?/br>
    他攀上前座：“哥，好哥哥，你給我傳授傳授經(jīng)驗(yàn)唄。當(dāng)年你是怎么把我姐這么個高冷大美女追到手的？”

    “追女人還不簡單？”伏城淡淡裝逼，余光瞥見希遙抬起頭，他頓了頓，求生欲讓內(nèi)容急轉(zhuǎn)直下，“臉皮厚就行了。我給你姐表白的時候，她扇了我一巴掌，后來分手了我求復(fù)合，她又扇了我一巴掌……”

    “伏城！”希遙高聲警告。

    “……所以你吧，平時就多扇扇自己，”伏城充耳不聞，繼續(xù)言傳身教，“練出來了，關(guān)鍵時候用得上，一旦遇見你姐這類型的，別給人扇暈了?！?/br>
    話沒說完，希遙忍不住了，伸直胳膊要來捂他的嘴。高彥禮笑得直抽，伏城仗著自己在前座，沖她挑釁揚(yáng)眉，鬧完了說：“還沒問，這大年初一，你來旬安干嗎？”

    從前他來這兒，無非兩個理由，要么看望他干爹徐逸州，要么來找他女朋友周茉。但如今這些人走的走散的散，這城市對他而言還能剩了什么，總不能真是特地來給他這老同學(xué)拜年？

    高彥禮“害”了一聲：“干嗎？來踩踩點(diǎn)唄！我爸媽出國旅游去了，我自己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說著聊起他那部電影，開春就開機(jī)，校園部分的取景地選在旬安一所貴族中學(xué)。

    “我寫的時候吧，腦子里想的是咱們高中那結(jié)構(gòu)。”高彥禮說，“這換了個學(xué)校，教學(xué)樓啊cao場啊都不一樣了，劇情肯定得改……哎，這一路經(jīng)不經(jīng)過啊？要不你到那把我放下來，我進(jìn)去溜達(dá)溜達(dá)?！?/br>
    伏城點(diǎn)開導(dǎo)航：“學(xué)校叫什么名？”

    “還挺好聽的個名呢，”高彥禮說，“叫墨園中學(xué)?！?/br>
    “……”

    不太正常的沉默，高彥禮看看傻眼的希遙，再看看無語的伏城：“你倆咋啦？”

    他們之間向來有話直說。所以伏城也不隱瞞：“周茉畢業(yè)之后留在旬安了?！?/br>
    高彥禮愣了愣：“哦，是嗎?！辈欢疄槭裁赐蝗徽f這個，提起這人，他也不太自在，“然后呢？”

    “她現(xiàn)在在中學(xué)當(dāng)英語老師……”伏城點(diǎn)著屏幕，去墨園的路線已經(jīng)規(guī)劃好，“就在這兒。”

    車子到路口掉頭，往市南區(qū)駛?cè)ァ８邚┒Y靜了一會：“這么巧啊。”

    窗外又開始下雪。上了高架往下看，這座城市白茫茫的，朦朧干凈，像場童話。

    高彥禮扭頭朝外：“那她現(xiàn)在是……應(yīng)該回家過年了吧？”

    “不一定。”伏城說，“當(dāng)年那事一出，她就跟她家里鬧掰了。這會估計(jì)還在旬安吧……也不知道是租了房子還是住學(xué)校宿舍?！?/br>
    這么一來，高彥禮明白為什么要提她了，原來是擔(dān)心撞見。而他自己又為什么要問那句？難不成他還期待著什么，他說不清。

    他手抵在唇邊咳嗽一下，語氣盡量平淡：“這可是老朋友了。要真遇見，大過年的，我請她吃個飯?！?/br>
    說完，伏城匪夷所思地看看他，那表情好像覺得他有病。

    高彥禮訕訕地笑，心想這賣藥的知道個屁？當(dāng)年他跟周茉吃散伙飯的時候，實(shí)在沒得說了，可又不想走，他低頭捏著筷子，一下一下把那盤蛋炒飯戳得到處都是：“這館子真他媽難吃。下次吧，下次我請你吃好的?！?/br>
    他們早沒下次了，不過當(dāng)時的話倒還一直記著。除了說出口的，還有沒說出口的，有句“能不能重新開始”在他嘴邊繞了又繞，到最后還是被他咽下去。

    后來這么多年，他在心里罵自己窩囊。不就是個女的嗎？怎么一見了她，他連自尊都不要了。

    可也是直到最近，他才忽然間有點(diǎn)想明白?；蛟S他當(dāng)時并不是想原諒她，也不是有那肚量既往不咎。那句話，好像只是字面意思的妄想——要是真能重新開始就好了。

    怎么說呢，畢竟年少時候感情難得，后來他再也沒那么純粹過了。還真是有點(diǎn)難忘。

    他看著外邊樓啊樹啊的虛影，白花花一片，晃得他眼酸。癡癡呆呆發(fā)了一路的愣，伏城剎車的時候，他臉撞在前邊椅背上。

    “到了?！?/br>
    高彥禮醒神回頭，全城最貴的貴族中學(xué)名不虛傳，環(huán)境優(yōu)美，背山面水。他隔著黑色鏤雕圍墻，看見覆蓋白雪的紅色歐式尖頂，花卉林木，鳥獸蟲魚……這他娘的是學(xué)校？

    窮人的尊嚴(yán)遭到重創(chuàng)，他張著嘴，伏城解開安全帶：“趕緊的，下車?！?/br>
    好半天，高彥禮清清嗓：“……那什么哥，我想了想，要不還是等開機(jī)……”

    “？”這翻臉比翻書都快。伏城瞇起眼，總裁的危險氣息有那味了：“我繞了半個城送你過來，你又不去了？玩我呢？”

    “對不住對不住，”高彥禮哈哈笑，“這樣，我賠罪！姐中午想吃什么，我請客！”

    臨近正午，陽光曬得屋頂積雪晶晶亮。伏城氣得回身掐了他一頓，沒辦法，只好重新定導(dǎo)航路線，車子緩緩駛離校區(qū)，寬闊的馬路靜而空，大概沒人會知道他們來過。

    高彥禮回頭，從后窗望著那陡峭的屋頂。雪化了，沿著瓦楞大片大片地滑下來，滑出屋檐，在半空作斜拋，撲撲簌簌，像一道瀑布。

    這讓他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醞州一中，很類似的景象，那時他經(jīng)過教學(xué)樓的天井，被屋頂飛下來的雪砸了個痛快。他正抱著頭嚎，聽見頭頂?shù)暮逍?，他仰起頭，看見走廊站了一排的看戲?qū)W生。

    那么多人跑出來看飛雪，他卻獨(dú)獨(dú)注意到人群里那個短發(fā)的，白白凈凈，笑的時候彎起眼。

    都說每個校園劇的編劇，生命里總有那么個人來教會他一見鐘情。而或許等他什么時候大紅大紫了，就會有顯微鏡粉絲總結(jié)發(fā)現(xiàn)，他筆下的男女主角，全都是在下雪的季節(jié)相遇。

    但，青春片嘛，你懂的。那局子的狗屁政策禁止早戀，他們不會有結(jié)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