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徐府。

    “……我聽四皇子說，”徐知讓一邊抄書，一邊對坐在側(cè)邊桌旁的徐知溫道，“圣上發(fā)旨說要裁減今歲后宮用度，連中秋家宴也要節(jié)省，既如此，我想我還是不去得好，給圣上添堵不提，若是貴妃……”

    徐知溫打斷道，“年年都說要節(jié)省，又何嘗節(jié)省過一遭兒？”他淡漠道，“五弟，你就直說了罷，四皇子到底要不要你去？”

    徐知讓頓了一頓，小聲回答道，“……四皇子什么也沒說?！?/br>
    徐知溫“哦”了一聲，道，“我想也是?！?/br>
    徐知讓道，“因此，我倒想還不如在家多陪陪我姨娘……”

    徐知溫微笑道，“嗯，你在家陪你姨娘，讓我進宮給你探聽四皇子的動向，你這算盤打得可真夠精的?！?/br>
    徐知讓一滯，爾后道，“我，我不是這意思……”

    徐知溫擺了擺手，道，“每年中秋宴后還有聯(lián)句作詩，你當真不想去？”

    徐知讓道，“每年一眾人都捧著太子，有什么好玩兒的？”

    徐知溫微微偏過頭，“這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徐知讓抄著書，頭也不抬，“我聽三哥說的?！?/br>
    徐知溫笑了笑，道，“不過我聽說，今年中秋不聯(lián)句了，改占花木名兒了呢?！?/br>
    徐知讓抬眼覷了徐知溫一下，復(fù)低下頭去道，“大哥又騙我?！?/br>
    徐知溫道，“我沒騙你，”他淡淡道，“我是在哄你呢。”

    徐知讓慢慢擱下了筆，“反正我不想去?！?/br>
    徐知溫看了徐知讓一會兒，道，“難不成……宋士諤欺負你了？”

    徐知讓搖了搖頭，“也不是?！彼剖沁t疑了一下，“我只是聽說，每年中秋，待圣上、皇后祝完了酒，這第三杯酒，總是宋士諤勸的？”

    徐知溫笑道，“啊，竟是為了這個？”他微笑道，“五弟不愿喝酒，喝三勒漿也行。”

    徐知讓抿了抿唇，道，“我還聽說，宋士諤祝酒時，總是引白樂天的一首五言《贈夢得》，似是勸飲圣上？”

    徐知溫淡笑道，“五弟多心了，既是家宴，圣上為一家之主，自然該飲其第一杯了，皇后祝完酒后，素來也是圣上飲第一杯的?！?/br>
    徐知讓道，“好，算我多心，可……”

    徐知溫接口道，“父親生日時，你姨娘不也常以馮延巳的《長命女》為祝酒詞嗎？”他半是戲謔，半是玩笑地道，“‘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徐知讓的臉紅了，他磕磕巴巴地道，“這、這怎么能一樣呢？”

    徐知溫輕笑道，“馮延巳的《長命女》即脫胎于白樂天的《贈夢得》，你覺得不一樣，架不住圣上覺得一樣啊?！?/br>
    徐知讓張了張口，道，“對，所以我不愿去，”他重新拿起筆，“我受不了這個。”

    徐知溫道，“好，你不去，那我也不替你去查四皇子身邊的什么宮女內(nèi)侍了?！?/br>
    徐知讓努了努嘴，沒說話。

    徐知溫又道，“再者，你若不去，我該尋甚理由去與四皇子搭訕呢？”

    徐知讓道，“大哥若有心想搭訕，一定會尋出辦法來的?！?/br>
    徐知溫朝徐知讓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稍稍緩和了語氣道，“這樣罷，”徐知溫似乎有些別扭，“大哥答應(yīng)你，你若是去呢，今年中秋，宮里便不聯(lián)句作詩，而是眾人一道坐在珠鏡殿里，熱熱鬧鬧地擲著骰子占花木名兒玩，如何？”

    徐知讓囁嚅了一下，道，“……算了，算了，”他輕聲道，“那玩意兒得人多了才好玩，人少了沒趣。”

    徐知溫笑了起來，“這才對嘛。”

    徐知讓沉默片刻，抄完手下的這一句，又擱下筆，道，“大哥總把我當小孩兒哄?！?/br>
    徐知溫淡笑道，“五弟就是孩子啊。”

    徐知讓聽了這話卻沒笑，而是淡淡道，“大哥都不拿四皇子當孩子了，竟反將我當孩子看。”

    徐知溫一怔，就聽徐知讓繼續(xù)道，“既將我當孩子看，我自當不去了，去了也添堵?！?/br>
    徐知溫抿了抿唇，似玩笑般道，“五弟既說自己不是孩子了，那我便考五弟樁事，五弟若答出來了，我自此就伏了五弟，再也不拿五弟當小孩兒看了?！?/br>
    徐知讓看了他一眼，道，“好罷，大哥有什么事？”

    徐知溫道，“倘若有一個財主，名下良田萬頃、僮仆滿莊，又是遠近聞名的善心好人，偏有一日他發(fā)了風(fēng)了，竟將自己手下的那些田土，連帶田土上的佃仆一并捐出，五弟說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徐知讓垂眼思忖了片刻，道，“或是這財主掛了旁人的名兒，拿這些田土去放貸呢?！?/br>
    徐知溫輕輕地搖了搖頭，道，“不是，是捐給州府下的一間司局作官田了?！?/br>
    徐知讓道，“那大約是這州府里的官想借這財主的名頭放貸……”

    徐知溫接口道，“除了借名放貸呢？還有沒有旁的可能？”

    徐知讓又沉思了一會兒，道，“要么，就是這州府地方官想借此侵占司局公物?！?/br>
    徐知溫道，“這是怎么個說法兒呢？”

    徐知讓分析道，“官田不比私田，一旦捐了出去，便由司局管理出入賬目，這司局本就隸屬官府，還不是說虧就虧、說盈利就盈利嗎？若是這地方官想侵占司局東西了，只須將當月的賬目做虧，對外說要拿公物填補官田的虧空，不就能名正言順地……”

    徐知溫又笑道，“那若是這司局里并無公物呢？”

    徐知讓一怔，道，“那便將此處的賬目做盈利了，再尋個由頭說州府無錢，就能任意從這一司里抽出‘余錢’來‘貼補’了?！?/br>
    徐知溫聽了，也沒評判徐知讓說得對不對，只是笑道，“啊，五弟果然長大了呢?！?/br>
    徐知讓笑了。

    徐知溫亦淺笑了一下，爾后道，“五弟既然以為我偏袒了四皇子，不如，五弟就拿這樁事體去與四皇子論上一論，到中秋時，我也好拿這樁事體與四皇子搭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