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開水白菜
宋圣哲淺笑了一下,接口道,“彭大人有一句話說得不對,”他摸了一張牌,“范大人雖崇尚節(jié)儉,從不鋪張,但絕非吝嗇之人。上一回范大人納‘貴妾’時,每位賓客都有一盅‘開水白菜’吃,這手筆,可不是那一般‘俗吏’能出得起的啊。” 周胤緒奇道,“‘開水白菜’?這是哪道名菜?怎的我從未聽說過?” 文一適笑道,“不算甚的名菜,不過是蜀地大戶自行創(chuàng)造的一道‘堂宴菜’?!?/br> 彭平康微笑道,“那盅菜我可記得,端上來是方方正正的一道清湯,面兒半點兒油星子也無,直透透的碗盅里只臥著一顆白菜,真可謂是,‘酒淺香深,風味清如許’。” 周胤緒笑道,“這樣的好菜我竟沒嘗過!卻不知是怎么做的呢?” 宋圣哲微微笑道,“說起來也容易,只要用那老母雞,并肘子、火腿、豬棒子骨,一起下到湯里,熬上七八個時辰,即能得這好湯底了。” 周胤緒問道,“可這雞骨、雞rou、棒骨、火腿都是會出油的貨色,若熬上七八個時辰,一鍋子里全是泛浮而起的雜質,撈也撈不凈,又如何能做成這‘開水’湯底呢?” 彭平康笑道,“簡單得很,只須挑了雞子上頭的那塊胸脯rou,細細地切成雞膩子,再茫茫地下到湯水里,那雞膩子吸油星子最好,一下了鍋,可是增鮮添香,妙不可言呢?!?/br> 周胤緒想了想,又笑著問道,“可若要做‘堂宴菜’,必得上大鍋,這一個雞子的胸脯rou統(tǒng)共寸丁大,如何能吸得這滿鍋的油呢?” 文一適接口答道,“這便是這道菜的新鮮了,”他細細解釋道,“要熬得這樣的湯,須得專有人把灶、看火、切雞、撈膩子,又須得人懂怎的算吸飽了油星兒、怎的算到了火候、怎的算可作‘開水湯底’。零零總總地疊加起來,做這一樣菜,竟要全套廚房都來伺候,如此,方可稱作‘堂宴菜’呢?!?/br> 周胤緒聽了,不禁“喲”了一聲,感嘆道,“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大手筆?!?/br> 彭平康微笑道,“是啊,那小門小戶的只知要請好廚娘、用貴價料兒,殊不知,這大菜的名堂全在這廚房的功夫上。若是不備齊了廚房,反先去商酌請客做菜,上不得高臺盤不說,倒白白落了話柄,惹人笑呢?!?/br> 周胤緒瞥了彭平康一眼,將手上的一張牌扣得發(fā)響,“這卻不一定了罷?!彼?,“我聽說,柴桑就有不少豪戶,以織紡起家,家主的每一位妾侍都有一樣拿手菜,待開宴請客時,只讓幾位內妾輪流下廚做一道菜上來,便可湊足一桌美宴了?!?/br> 彭平康笑了笑,就聽文一適接話道,“周大人說的,可是柴桑陸氏?”他微笑道,“陸氏那勢派,卻不是尋常豪戶能有的呢?!?/br> 宋圣哲抿嘴笑道,“尋常豪戶是不能比,這瑯州文府難道還比不上嗎?” 文一適忙道,“實不敢比,實不敢比,”他看了看座中三人,將話鋒轉向周胤緒道,“這無論多大的豪門,也都比不過周大人家去啊。若認真相較起來,瑯州文氏在周大人跟前兒,頂多算得一‘寒門’而已?!?/br> 周胤緒半開玩笑地回道,“喲,依文員外的說法,文翰林一經(jīng)登第,竟算是‘寒門貴子’了?” 話音未落,桌上四人一齊笑了起來。 宋圣哲一面笑,一面打趣道,“完哉,完哉,這東郡國的滿朝文武竟全是‘寒門’出身,此事若被華傲國或元昊國的百姓知道了,恐怕他們全國的‘寒門’百姓都將跑到東郡來要官做呢?!?/br> 彭平康淡笑道,“宋大人過慮了罷。” 宋圣哲笑問道,“為何?” 彭平康悠悠道,“既然我國為官者皆為‘寒門’百姓,這‘寒門’百姓得了好處,只會藏著掖著唯恐旁人知道,斷不會再往別國宣揚去,這華傲國與元昊國的‘寒門’百姓又如何知曉我東郡國之為官者是為何人選呢?” 周胤緒淡笑著接口道,“彭大人此言差矣?!?/br> 彭平康移過視線,微笑道,“哦?周大人有何見解?” 周胤緒笑了一下,道,“我若是臧爾溯,或顧明誠,定往民間宣揚我東郡全是庸官惡吏,百姓民不聊生,高官之位皆為士族豪門所把持。這原是話本一般的戲模子,凡是敵國皆可套而用之?!?/br> “但此時,若是有人悄悄傳言,”周胤緒微笑道,“說我東郡國是以‘寒門’治國、百姓為本的昭達大國。凡為我東郡百姓者皆可以‘國民’為稱,人人平而等之,有選官作宰、出將入相之可能,那華傲國與元昊國的百姓定紛涌而來,爭相入我東郡國籍,如此,圣上又何愁不能收復昔年盛朝失地呢?” 文一適聽了,只笑而不語,就見宋圣哲笑著開口道,“周大人這法子我倒聽不明白了,哪有一國百姓,不信自己的君主皇帝,反受敵國挑唆,對外國的片面之詞深信不疑,乃至舉家棄業(yè),背井離鄉(xiāng)地投往他國求籍呢?” 彭平康頓了頓,亦道,“是啊,平民百姓最是保守猶疑,怎能對外國人言聽計從?可見周大人這法子不通,想是信口說笑,編出來哄我們的罷?” 周胤緒笑道,“依我說,這也簡單得很,只照先前諸位說的‘開水白菜’的烹飪法子做就是了?!?/br> “每年讓國庫撥錢,召華傲國與元昊國的文人學者子弟來東郡觀光訪學,這學者子弟拿了我國的錢,回國后自然不好意思說甚不好——就是有不好,也會硬說些出好來——否則,旁人豈不看輕了他,以為他是半桶水的幌子?” “如此反復再三,我國在外,即能有一批在敵國說得上話的子弟為我國發(fā)聲宣揚,久而久之,這華傲國與元昊國的百姓聽見的、看見的,不就都是我東郡的好處了么?” 宋圣哲聞言,不禁又掩口笑道,“周大人可是促狹,竟將文人巴巴兒地都比作‘渾湯里吸油的雞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