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惡紫奪朱
后二日,文府。 “……今兒范大人沒來,”文一適打出一張牌,對坐在自己對面,原應(yīng)是范垂文位置上的周胤緒半開玩笑地道,“可是讓我躊躇了?!?/br> 彭平康伸手拿過了文一適打出來的牌。 宋圣哲笑道,“范大人一向節(jié)儉,文員外不必如此?!?/br> 周胤緒聞言,心中不覺生疑,就見彭平康打出了一張牌,淡淡地接口道,“是啊,我和宋大人、周大人都未送禮,文員外這般記掛,倒叫我們無措了。” 周胤緒隨手拿過彭平康打出的牌,奇道,“中秋未至,眼下不年不節(jié),須得送什么禮?” 文一適笑道,“我聽說范大人新納一妾,雖未擺席,但終究也算得一樁‘喜事’,既是‘喜事’,自然要獻一份薄禮,添些‘喜氣’?!?/br> 周胤緒一怔,慢慢地打出一張牌,繼而問道,“……妾侍又非正妻,聘書彩禮一概俱無,這若能算得‘喜事’,那豈不是……” 文一適笑了笑,沒接話,反看向宋圣哲。 宋圣哲低頭笑了一下,伸手拿過周胤緒打出來的牌,“周大人論的是‘成家之喜’,與文員外方才說的‘喜事’可是大相徑庭?!?/br> 周胤緒聽了,仍是不解其意,剛想張口再問,就聽彭平康開口道,“周大人有所不知,于有些官而言,這納妾是一樁比娶妻更了不得的事?!迸砥娇狄贿呎f著,一邊神色冷淡地垂眼碼牌,“娶妻須得三媒六聘,又須有父母親族在側(cè)見證,這席面人員、成婚禮制皆有定數(shù),尋常人皆逾不得矩,而納妾則不然。” “為人妾侍者大多身份低微,這究竟行什么禮,擺什么席,進什么門,向來都不由這些被納的妾侍說了算。因此,”彭平康抬眼,看向周胤緒,“便有那一種官,借著‘納妾’的名頭,鋪張酒席,收禮索賄,名義上說是要‘愛妾’歡喜,實則呢,也不過是一種斂財?shù)氖侄味??!?/br> 宋圣哲覷了彭平康一眼,覺得彭平康今日似乎有些低落,“這種手段,一般都是那些鄉(xiāng)間縣官,或是一些不入流的芝麻小官用的。鄉(xiāng)間無法無則,有些官納妾的排場,竟比娶妻的時候還大,”宋圣哲說著,抬起手,掩口嗤道,“可是不成體統(tǒng)?!?/br> 周胤緒聽了,不禁又生一問,“可……依尋常縣官的薪俸,即使索賄斂財,也無法將養(yǎng)那‘三妻四妾’罷?” 彭平康微笑道,“哪里來得‘三妻四妾’?像這一種‘借妾索賄’的小官,一旦收了禮,過幾日便能讓大婦尋個無端由頭,將那‘愛妾’往外發(fā)賣了去?!彼?,“左右過段時日又會‘納妾’,也不怕落下什么‘妒婦’的名頭。” 周胤緒聽得一愣,心中不禁對范垂文生出些抱歉來,他原來托范垂文要人時,只想著彭平康不會拂了范垂文的面子,斷沒想到這地方官在納妾的一樁事上竟有這許多文章可作。 文一適看了周胤緒一眼,半開玩笑地湊趣道,“啊,我說范大人怎的連桌席都不擺,憑我怎么三催四請,今日也推脫不來,原來是在躲我呢?!?/br> 此言一出,桌上的四人都笑了起來。 宋圣哲一面笑,一面道,“文員外多心了,范大人與我們既皆在瑯州為官,哪里就這么容易地躲得過文員外去了?”宋圣哲放下手,半真半假地笑道,“文員外若不信,現(xiàn)下就著人送過禮去,看范大人會不會將文員外的人打出去?” 文一適“喲”了一聲,亦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范大人若想打我,吩咐一聲,我直接就將我自己送上門去任范大人來打,何必再巴巴兒地整這不自在?” 宋圣哲抿嘴一笑,朝彭平康笑道,“彭大人可聽見了?文員外捱得打,彭大人還不順手給一巴掌?” 彭平康抬頭看了宋圣哲一眼,淺笑了一記,伸手從桌上抓了一張牌,“啪”地一聲扣在了文一適手邊的硬桌上,爾后對宋圣哲笑道,“這一下‘打’得可響?” 宋圣哲笑了起來,就聽周胤緒開口道,“碰?!?/br> 文一適見狀,輕輕拿過被彭平康扣在桌上的牌,朝周胤緒遞了過去,“……既然三位大人都不送這‘喜禮’,那我便也不去給范大人多添這一遭兒了?!?/br> 周胤緒接過文一適手上的牌,放進自己面前的牌龍。 彭平康微笑道,“無妨,我料想,范大人并不介意多少了一份禮。更何況,”他瞥了周胤緒一眼,“范大人這回納的不過是一‘賤妾’,從前納‘貴妾’的時候也沒見范大人如何鋪張過,更別提……” 周胤緒接口道,“范大人又不在這兒,彭大人何必為此一事耿耿于懷?” 彭平康揚了揚嘴角,對周胤緒笑道,“我只是,‘惡紫之奪朱’也?!?/br> 周胤緒挑起了眉。 宋圣哲瞥了兩人一眼,轉(zhuǎn)頭對文一適輕笑道,“文員外聽見了罷?這‘妒婦’在外不在內(nèi)呢?!?/br> 文一適還不及答話,就見周胤緒收回了目光,低頭理牌道,“彭大人既不愿我坐這位子,這一局結(jié)束就‘搬風(fēng)’換位罷?!?/br> 彭平康打出一張牌,道,“我不是這意思。”他淡淡道,“這‘麻將’牌的輸贏,本無關(guān)坐哪個位置?!?/br> 周胤緒笑笑,并不接話。 文一適看了彭平康一眼,伸手“碰”了彭平康的牌,道,“‘紫奪朱’者不長久也,彭大人不必擔(dān)心?!?/br> 彭平康對文一適笑了笑,低下頭道,“‘紫奪朱’者尚且可恕,但‘利口之覆家邦’者卻實為士人之心腹大患啊?!?/br> 周胤緒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他轉(zhuǎn)向宋圣哲道,“……但依我說,這外邊兒的‘妒婦’不如內(nèi)里的可恨?!彼坏溃巴鈰D再如何,頂多不過撒一場氣,事后哄過就好,但內(nèi)婦嫉妒,傷得卻是子嗣命根,就是后來發(fā)覺,也再難挽回了。” 彭平康應(yīng)道,“是啊,”他似漫不經(jīng)心地接口道,“周大人明白這道理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