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出去后，安懋坐在原處沉默了好一會兒，爾后招手喚過徐安，開口問道，“今日文翰林可當(dāng)值翰林學(xué)士院嗎？”

    徐安應(yīng)道，“是?！?/br>
    安懋點了下頭，“嗯，把文翰林請來。”

    徐安恭敬應(yīng)下，覷了安懋一眼，語帶遲疑地提醒道，“圣上，四皇子與宋大人還侯在……”

    安懋“哦”了一聲，似乎方記起有這么一回事，“讓他們先回去罷?！?/br>
    徐安頓了一下，見安懋沒有進(jìn)一步說明，便又問道，“是回弘文館還是……”

    安懋揮了揮手，“都行，都行。”

    徐安行了個禮，轉(zhuǎn)身便出了殿門。

    文一沾進(jìn)紫宸殿的時候，安懋正在翻一本新到的呈奏，見文一沾來了，便合上了折子，免禮賜座。

    安懋首先開口道，“朕近來讀漢時文典，多有啟悟，因此，特召文卿前來一論。”

    文一沾低眉應(yīng)道，“是，臣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安懋的手篤篤地敲著桌上那本剛剛被合上的折子，“不知，文卿對桓次公所著《鹽鐵論》有何見解？”

    文一沾一怔，接著回道，“發(fā)人深省?！?/br>
    安懋接著問道，“桑弘羊之諫，可為富國之策乎？”

    文一沾皺了皺眉，遲疑了一下，道，“昔漢昭帝議罷鹽、鐵、榷酤，為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xué)與列大夫共商國事，圣上何不……”

    安懋接口道，“文卿不敢說？”

    文一沾站起了身，朝安懋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事關(guān)國之命脈，臣不敢。”

    安懋道，“如今財政不濟(jì)，國脈自可議也?！?/br>
    文一沾直起了身。

    安懋默然片刻，爾后復(fù)開口道，“‘投獻(xiàn)’既停，而各地官員均報秋賦難及，朕實不知如何是好?！彼鹧郏拔那淇捎辛疾?？”

    文一沾道，“茲所謂‘勤政在恤民’，圣上不如……”

    安懋點了點桌上的折子，“朕遣人去地方巡查過了，今歲為豐歲，”他淡淡道，“倘若豐歲亦免賦，荒歲何則待也？”

    文一沾嘿然不語。

    安懋看了看文一沾，又開口道，“文卿且坐罷?！?/br>
    文一沾坐了回去。

    安懋道，“朕卻有一策，只是心中無底?！?/br>
    文一沾心下一動，接過話頭問道，“不知圣上所慮何策？”

    安懋道，“朕為此策私取一名，”他頓了頓，道，“名曰，‘贖買’?！?/br>
    文一沾不解道，“何為‘贖買’？”

    安懋道，“朝廷出資，以戶為單位，以每人三十畝為準(zhǔn)線，現(xiàn)價沽買富民手中多余土地，再以此價售賣無地貧民與田莊佃戶，設(shè)若民無購地之力，或可貸，或可賒，或可貸而后賒、賒而后貸，總之，”安懋一字一頓道，“朕望以此策，詔天下百姓共得產(chǎn)業(yè)，文卿以為如何？”

    文一沾蹙了蹙眉，道，“圣上此策，須得從長計議……”

    安懋接口道，“昔年朕嘗呈此策予德宗，德宗棄而不納，故成今日進(jìn)退兩難之局，如今南北各有強敵，我東郡卻是國困民乏，賦役難集，如此下去，莫說重復(fù)昔年大盛之疆域，只怕不日將生亡國滅頂之禍啊?！?/br>
    文一沾頓了一下，接著站起了身，“圣上既決心已定，不知此番詔臣前來，又有何要事？”

    安懋道，“朕希望，這封‘贖買共產(chǎn)’的奏折，由文卿上呈?！?/br>
    文一沾立刻行禮道，“臣不能?！?/br>
    安懋不惱，只是平靜問道，“為何？”

    文一沾直起身，道，“昔年姓霍氏把持朝政，欲除桑弘羊與安陽侯之盟，而有‘鹽鐵之議’，如今圣上君威持正，圣祊光輝，臣僾若有慕，夙夜畏威，萬不敢效昔年姓霍氏弄權(quán)之舉。”

    安懋道，“無妨，”他淡笑道，“朕只是想讓文卿替朕探個口風(fēng)罷了。”

    文一沾道，“依臣之見，圣上若請此次去地方巡訪的孟撫臺上書奏諫……”

    安懋打斷道，“文卿是肯定眾臣必定反對此議，又怕此議施行不測，朕將舍文卿而平物議罷？”

    文一沾低眉道，“臣并無此意?！彼D了頓，道，“只是……”

    安懋接口道，“文卿若能助朕一臂之力，待明年大比過后，朕即擢文卿為中書舍人，入中書省供職，并授文卿通議大夫之名?！?/br>
    文一沾默然片刻，抬起頭，道，“臣以為，圣上此策，應(yīng)待今歲秋賦完納之后再議，則更妥當(dāng)些?！H買’之策關(guān)乎東郡萬民之利，圣上既說秋賦難集，便不應(yīng)于此時再生變策?！?/br>
    安懋道，“古諺有云‘以古制今者，不達(dá)事之變’也，如今各地已窮至末極，朕自應(yīng)‘窮則變’，以求‘通則久’也?！?/br>
    文一沾道，“圣上，‘民惟邦本’，”他道，“《尚書》有云‘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

    安懋笑道，“朕知道，‘民可近，不可下’，”他說著，又拍了拍桌上的那本折子，“但朕就怕錯失良機啊。”

    文一沾道，“依臣之見，待秋賦完納，民樂農(nóng)閑之時，圣上再頒此良方，則定可盡去天下之病矣?！?/br>
    安懋抿了抿唇，道，“望承文卿之言。”

    文一沾看了看安懋，又道，“臣再進(jìn)一言……”

    安懋道，“文卿不必多言，”他撫了撫桌上的折子，“今歲已然如此，既是豐年，各地便應(yīng)以豐歲之法繳納賦稅，以常平之策糴糶棲糧，此事無須再議?！?/br>
    文一沾猶豫了一下，爾后行禮道，“是，臣謹(jǐn)遵圣言?！?/br>
    安懋點了點頭，伸手又去翻擱在桌上的折子，“對了，周臧隱的文章，你可看過了？”

    文一沾應(yīng)道，“是，臣看過了，”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周公子特來拜訪，與臣相談甚歡?！?/br>
    安懋“嗯”了一聲，道，“那就好，”他道，“你既要入中書，就該替朕多幫襯著一些。”

    文一沾心下一怔，爾后復(fù)行禮應(yīng)道，“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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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桓次公就是桓寬。

    《鹽鐵論》漢桓寬撰。寬字次公，汝南人。宣帝時舉為郎，官至廬江太守丞。昭帝始元六年，詔郡國舉賢良文學(xué)之士，問以民所疾苦。皆請罷鹽鐵、榷酤，與御史大夫桑宏羊等建議相詰難。寬集其所論，為書凡六十篇，篇各標(biāo)目。

    2鹽鐵之議背后的政治斗爭

    因昭帝立皇后一事，上官桀父子、鄂邑長公主與霍光之間的矛盾日益激化；而桑弘羊為子弟謀官也屢屢被霍光拒絕。

    于是，這幾股政治力量就聯(lián)合起來，試圖推翻霍光的輔臣地位。

    為了保證“與民休息”政策的實行、進(jìn)一步穩(wěn)固自己的政治地位，霍光開始醞釀鹽鐵會議，以使人們認(rèn)識到這些理財措施的弊端和缺陷，并進(jìn)一步從政治上打擊桑弘羊，為壓制桑弘羊社會輿論的支持。

    鹽鐵會議之后，霍光成功利用賢良文學(xué)批評和打擊了自己的政治對手，贏得了比較廣泛的輿論支持，經(jīng)濟(jì)上也使得官營政策有所收縮，罷黜了郡國酒榷和關(guān)內(nèi)鐵官，成為鹽鐵會議的一個最大贏家。

    3《戰(zhàn)國策》“諺曰‘以書為御者，不盡于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達(dá)事之變?！恃ㄖ?，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學(xué)，不足以制今?！?/br>
    俗話說“憑借書本趕車的人，不能完全了解馬的性情。根據(jù)古代禮法制定當(dāng)今制度的人，是不懂得時事變化的。”所以遵循古法成就的功業(yè)，不完全高于今世；效法古人的學(xué)問，不能夠制定今天的制度。

    4《尚書》中的五子之歌

    “《書》曰太康失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游無度。畋于有洛之表。

    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徯于洛之汭。

    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皇祖有訓(xùn)。民可近。不可下。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

    一能勝予。怨豈在明。不見是圖。

    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

    為人上者。奈何不敬?！?/br>
    太康處在尊位而不理事，又喜好安樂，喪失君德，眾民都懷著二心；竟至盤樂游獵沒有節(jié)制，到洛水的南面打獵，百天還不回來。

    有窮國的君主羿，因人民不能忍受，在河北抵御太康，不讓他回國。

    太康的弟弟五人，侍奉他們的母親跟隨太康，在洛水灣等待他。

    這時五人都埋怨太康，因此敘述大禹的教導(dǎo)而寫了歌詩。

    其中一首說偉大的祖先曾有明訓(xùn)，人民可以親近而不可看輕；

    人民是國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國家就安寧。我看天下的人，愚夫愚婦都能對我取勝。

    一人多次失誤，考察民怨難道要等它顯明？應(yīng)當(dāng)考察它還未形成之時。

    我治理兆民，恐懼得像用壞索子駕著六匹馬；

    做君主的人怎么能不敬不怕？

    5“棲糧”

    《淮南子》“昔東戶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遺，耒耜馀糧，宿諸畝首?！?/br>
    謂馀糧存放于田頭。

    后因以“棲糧”稱頌豐年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