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適笑道，“我竟不知我能比得各位大人！”

    彭平康理完牌，隨手端過一旁的白露茶，朝文一適笑道，“旁的不提，文員外于這‘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一項上，就已頂了我們千百條去了?！?/br>
    周胤緒側(cè)轉(zhuǎn)回身來，見牌局上應(yīng)輪到范垂文出牌，但范垂文正垂眼碼牌，在座無人催促，因此范垂文砌得不緊不慢，似是不著急出牌又像是在猶豫出哪張牌好。

    文一適笑著“喲”了一聲，道，“我可不敢承彭都督這句夸，”他看向宋圣哲，微笑道，“若仔細論起這一條來，在座又有誰能及得上宋長史呢？”

    宋圣哲笑了笑，默認了文一適的說法，他看了彭平康一眼，輕笑道，“時節(jié)未至，彭大人現(xiàn)下就飲白露茶，怕是難解秋燥。”

    彭平康掀開蓋碗，裊裊霧氣撲到他清雋的面容上，他抬起眼，朝宋圣哲微笑道，“可我卻不愛甜羹，”他輕抿了一口，道，“依宋大人的意思，我又該喝什么好呢？”

    宋圣哲亦微笑道，“依我看，彭大人該集一副‘十樣白’，煨著烏骨白毛雞來吃最好?！?/br>
    彭平康合上了蓋碗，復將它擱回一旁的幾上，“是嗎？”

    這時，范垂文打出了一張牌。

    宋圣哲悠悠開口道，“怎么不是？‘十樣白’為古成方，這自不必說，更何況，”他抿嘴笑道，“彭大人那里，不是正琢磨著養(yǎng)雞的事么？”

    說罷，宋圣哲彎起了眉眼，對著范垂文打出的那張牌道了聲，“吃。”

    彭平康道，“碰?！?/br>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對視了一眼，彭平康揚眉一笑，伸手從桌上拿走了牌。

    范垂文側(cè)過身，對周胤緒微笑著解釋道，“瞧，這便是‘明杠’了?！彼D了頓，又道，“周大人可要記清楚了，‘明杠’比‘吃’優(yōu)先?！?/br>
    周胤緒看了一眼彭平康的動作，亦微笑著回道，“啊，我明白了，倒了杠，便可以再到排尾去抓一張牌。”

    彭平康打出一張牌，朝周胤緒笑道，“周大人別看我，我牌技差得很?！?/br>
    周胤緒微笑道，“但依我看，這‘麻將’打得好不好，與牌技并不相干，倒是……更重運道一些呢?！?/br>
    彭平康微笑道，“即便如此，周大人也不該看我，”他說著，垂下眼簾，審著牌道，“今日我的運道，也不怎么好呢?！?/br>
    宋圣哲笑了一下，接口道，“彭大人的運道，都用在其他緊要事上了，兩相抵消下來，這打牌的運道，自然就要差一些了?！?/br>
    彭平康淺笑道，“什么緊要事？難不成，”他抬眼看向宋圣哲，揚起嘴角道，“宋大人是想現(xiàn)成送我雞種么？”

    宋圣哲笑著，似半開玩笑般地接口道，“我可聽說，彭大人那兒，什么‘雞’種都有，樣樣不缺，依我說，合該我們向彭大人討食兒才對，彭大人怎的還反向旁人伸手呢？”他不冷不熱地笑道，“這可不正應(yīng)了那‘小家氣’么？”

    彭平康瞥了周胤緒一眼，故作驚訝道，“什么‘雞’種？怎么我竟沒聽過這話？”

    周胤緒微微側(cè)轉(zhuǎn)身，拿過小幾上的湯盞，用匙子輕輕撥弄著甜羹里的幾顆蓮子。

    范垂文輕笑著開口道，“彭大人說沒聽過，那我們就認為彭大人沒聽過了。”他吃下文一適剛剛打出來的一張牌，輕描淡寫道，“不過，撫臺來巡時，彭大人未必就能這么輕易推脫了啊?！?/br>
    文一適碼牌的手一滯，不禁抬起頭來看向了范垂文。

    范垂文卻無知覺似的，打出一張新牌后，便側(cè)過身去端白露茶喝。

    彭平康淺笑著應(yīng)道，“倒多謝范大人記掛此事了?！?/br>
    文一適看了看面前四人，忍不住開口追問了一句，“撫臺來巡？”

    宋圣哲笑著應(yīng)道，“是啊，文員外替我們評評理，新令初下，又正值征收秋賦，這不是憑空生出來的一樁為難事么？”

    彭平康不咸不淡地接口道，“這再怎么為難，也是難在我一個人身上，與三位大人皆不相干，宋大人何必要讓文員外來評這理呢？”

    宋圣哲笑了笑，手上碰了范垂文打出來的牌，沒接彭平康的話。

    文一適瞥了宋圣哲一眼，笑著應(yīng)和道，“宋長史是體諒彭都督為難，因此，也拿此事來難一難我，這樣一來，為難的，便不止彭都督一人了?！?/br>
    范垂文合起蓋碗，淡笑道，“文員外這話可說錯了，瑯州眾官一向同休共戚，更何況，眼下彭都督的難處，就是瑯州的難處，”他將手中的碗盞放回幾案上，“即使宋大人不提方才那一句，誰又能置身事外呢？”

    周胤緒覺得范垂文的話說得有點兒嚴重，他垂眼看著手中甜湯浮浮沉沉的羹物，隱約意識到這次來巡訪的撫臺似乎不太一般。

    文一適笑著附和道，“可不是?！?/br>
    彭平康卻輕笑了一記，道，“文員外應(yīng)得也太快了些，”他說著，微微偏過頭，看了范垂文一眼，又彎了眉眼道，“怎么范大人一發(fā)話，文員外就不似方才一般能說會道了呢？”

    文一適“呀”了一聲，淺笑道，“是我一時口拙，彭都督莫怪。”

    宋圣哲笑道，“文員外且安心，彭都督熟讀‘孔孟’，斷斷不會因此責怪于你?！?/br>
    彭平康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宋大人這是存心為難我呢？還是刁難文員外呢？”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砌牌，似玩笑一般道，“宋大人明知文員外此刻口拙，卻還要我引‘孔孟’之言，難不成，是因為我方才無心稱贊了文員外一句‘會附和’，宋大人便記到心里去了？”

    宋圣哲笑道，“哪里的話？我只是不想彭大人誤解了范……”

    范垂文出聲道，“要說‘會附和’，天下的讀書人無不‘會附和’，既如此，口不口拙，也無甚大礙?！?/br>
    彭平康聞言便笑道，“是啊，孔圣人慧心妙舌，而于鄉(xiāng)黨中，亦似恂恂不能言者，可見口拙與否，與所處之位息息相關(guān)。”彭平康說著，抬眼看向正在喝甜羹的周胤緒道，“譬如，周大人今日寡言，但想來在定襄時，亦如文員外一般錦心繡口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