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霍光故事
徐府 徐知溫垂著手,信步往府中的花園走去,繞過一圍花叢圃,踏過一座假石山,再涉過一架窄石橋后,在花園深處的一方六角亭前止住了腳步。 徐知溫站在亭門邊,喚了亭中正坐在石凳子上看書的徐知恭一聲,“三弟?!?/br> 徐知恭聞聲側過了頭,接著立刻合上了手中的書,站起身應道,“大哥,”他看著徐知溫一步步拾階而上,走入亭中,來到他方才讀書的石桌旁,又道,“大哥怎的尋到這里來了?可是府中有事?” 徐知溫“嗯”了一聲,“我去母親那兒說話時,看到這一季的秋衣裁好送來了,有幾件樣式不錯,我想,三弟你該去試一試?!毙熘獪卣f著,視線一錯,往下瞥見石桌上的書封,繼續(xù)道,“不料三弟正在這兒用功呢?!?/br> 徐知恭笑了一下,聲音聽上去有些飄渺,“我能用什么功?” 徐知溫往前跨了一步,兀自坐到了徐知恭方才坐的那只石凳上,他伸出手,輕輕撫著書封道,“三弟此言差矣,讀‘四書’是用功,讀《漢書》難道就算不得用功了么?” 徐知恭輕笑了一聲,順勢坐到了徐知溫身旁,“大哥心緒不佳?” 徐知溫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按了一下桌上的《漢書》,道,“你剛剛在看哪一節(jié)呢?看得這么入神,連有人站在亭外都未察覺?!?/br> 徐知恭淡笑道,“啊,是《霍光傳》?!彼穆曇粲行┥硢。按蟾鐏頃r,我已經(jīng)讀至末尾,正讀到霍氏族滅后,其載昔年漢宣帝登基,霍子孟從驂乘謁見高廟的事體。” 徐知溫淡淡道,“難怪?!彼瓜卵酆?,看著封面上的那個“漢”字,道,“霍氏立宣帝而得族誅,的確令人唏噓?!?/br> 徐知恭道,“是啊,霍子孟忠輔漢室,然卒不能庇其宗也。昔年漢宣帝始立,與其同乘時,竟覺‘若有芒刺在背’,及誅滅霍氏后,民間因有俗傳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于驂乘’?!毙熘дJ真道,“讀至此節(jié),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感嘆?!?/br> 徐知溫道,“這一節(jié),”他抿了抿唇,“這一節(jié),該讓五弟瞧瞧。” 徐知恭眼神一動,就聽徐知溫語似淡漠地繼續(xù)道,“上回我去他房里邀他一同作畫時,就覺得他對四皇子并不畏服,三弟若能耐心同他講一講這段漢史,倒是頗有益處呢。” 徐知恭“唔”了一聲,不置可否道,“五弟如此態(tài)度,也是情理之中,大哥不必cao心太過?!?/br> 徐知溫道,“畢竟,總是兄弟么?!彼D了頓,補充道,“昔年霍子孟能得漢武帝臨終托孤,正是因其異母兄景桓侯的緣故,若非景桓侯封狼居胥,戰(zhàn)功赫赫,霍子孟怎能得賜《周公輔成王朝諸侯圖》呢?” 徐知恭嘆了口氣,道,“大哥真是……” 徐知溫忽而接口道,“敬慎,你雖然同我一樣,也不喜歡五弟,但還不至于到了希望五弟去死的地步罷?” 徐知溫這話說得太過白,徐知恭毫無心理準備,聞言就是一滯。 偏偏徐知溫剛說完,就抬眼看了過來,將徐知恭愣怔的模樣全數(shù)收入眼底。 徐知恭怔了好一會兒,才將將回過神來,見到徐知溫正盯著自己,不禁放輕聲音道,“……對,不是?!?/br> 徐知溫又看了徐知恭片刻,才移開視線,道,“既然不是,你就該去同五弟講一講。”他抿了一下唇,道,“再推遲下去,四皇子就要入學了。” 徐知恭沉默片刻,道,“大哥不是……一向就不看好四皇子嗎?” 徐知溫淡然道,“是啊,但眼下情勢如此,五弟作了他的陪讀,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br> 徐知恭道,“可大哥從來都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 徐知溫笑了一下,似半開玩笑道,“父親和五弟都認為我工于心計,沒想到三弟你也以為我深于城府。” 徐知恭一怔,隨即立刻擺手道,“不,大哥,我只是……” 徐知溫見狀,竟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桌上的《漢書》,又伸手撫了一下徐知恭的肩膀,道,“我與你玩笑呢,怎么你就認真了?” 徐知恭沒笑,他看了徐知溫一會兒,伸手將桌上的《漢書》攏到了懷里,“大哥,我素來是知道你的?!彼J真道,“你方才,并未在與我玩笑。” 徐知溫的笑容淡了下去,就聽徐知恭繼續(xù)道,“其實,若有什么話,”徐知恭亦伸手撫了一下徐知溫的肩膀,“大哥盡管吩咐就是。” 徐知溫復垂下了眼簾,視線似乎移回了石桌上方才放書的地方,“吩咐倒沒有,只是我忽然想到了兩樁事體,卻不大肯定,因此想來問一問你。”徐知溫說著,反手拍了拍徐知恭剛才撫過的肩膀,“你若不想答,便不答。我隨你。” 徐知恭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他對徐知溫笑道,“大哥但問無妨?!?/br> 徐知溫抬起了眼,一刻沒猶豫地問道,“姚世祉是不是你的人?” 徐知恭頓時斂起了笑容。 徐知溫問完第一個問題,耐心地靜候了片刻,見徐知恭不答,也不勉強,而是繼續(xù)問道,“五弟的那篇駁‘禮’文章,是不是你讓姚世祉呈給圣上的?” 徐知恭這回卻答得十分干脆,“是?!彼f著,亦抬起眼與徐知溫對視道,“可笞刑是圣上賞的,跪祠是父親罰的,大哥,我確實,從來沒有真的希望五弟去死。” 徐知溫笑了笑,偏過頭,錯開視線道,“對,我知道,”他淡淡道,“所以我方才才說,我現(xiàn)下是走一步看一步么,偏你還不信?!?/br> 徐知恭一怔,他剛想開口再說些什么,就見徐知溫擺了擺手,道,“之前的事就不提了,不過從現(xiàn)在開始,”徐知溫罕見的冷了聲音道,“敬慎,你別再插手五弟的事了?!?/br> 徐知恭微微一滯,隨即低頭應道,“是,大哥。” —————— —————— 1宣帝剛登基時,去參拜高廟,大將軍霍光與他同坐一輛車,漢宣帝心裹很害怕,好像有芒刺在背。 后來車騎將軍張安世代替霍光陪乘,天子就比較安逸自在,身體舒展自如,感到非常安全親近。 等到霍光死后,他的宗族也都被誅,因此民間就傳說著“威勢震動君主的人不會被容留,霍氏的禍患開始于陪乘。” 《漢書》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nèi)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 后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 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于驂乘?!?/br> 2景桓侯就是霍去病,霍去病和霍光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的父親中孺,是河東平陽人,以縣吏的身份在平陽侯家供事,同侍女衛(wèi)少兒私通而生下霍去病。 中孺差事完成后回到家中又娶妻生下霍光,與衛(wèi)少兒斷了關系不通音信。 《漢書》霍光字子孟,驃騎將軍去病弟也。 父中孺,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侍者衛(wèi)少皃私通而生去病。 中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光,因絕不相聞。 3征和二年,衛(wèi)太子被江充陷害所敗,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又都有很多過失。 這時候漢武帝年老,寵姬鉤弋趙婕妤生了一個男孩,漢武帝心中打算把皇位傳給他,并命大臣來輔佐他。 武帝觀察群臣中衹有霍光才可擔當重任,輔助社稷。 漢武帝于是就叫宮廷畫師畫了一張周公背著成王接受諸侯朝賀的畫賜給霍光。 后元二年的春天,漢武帝出游五柞宮,病得很厲害,霍光流淚問道“如果皇上有不測,那當由誰來繼位?” 漢武帝說道“難道你還不明白上次送給您的畫的意思嗎?立少子為帝,您當照周公輔佐成王那樣行事?!?/br> 《漢書》征和二年,衛(wèi)太子為江充所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皆多過失。 是時,上年老,寵姬鉤弋趙婕妤有男,上心欲以為嗣,命大臣輔之。 察群臣唯光任大重,可屬社稷。 上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 后元二年春,上游五柞宮,病篤,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 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