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擔驚受怕
徐府 “……父親讓我告訴你一聲,”徐知溫呷了口茶,淡淡道,“福嗣王今日托辭不來赴宴,五弟不必拘束,且安心往前邊兒去就是?!?/br> 徐知讓此刻身著單衣,與徐知溫隔桌并坐,聞言便“唔”了一聲,道,“謝大哥轉告。” 徐知溫瞥了他一眼,“那我這就替你喚盼巧進來,伺候你更衣?!?/br> 徐知讓沒作聲,少頃,他才慢慢開口道,“不知四皇子看到了那幅畫沒有,”徐知讓說著,微微低下了頭,幾縷鬢發(fā)散落過肩,他輕聲道,“……也不知四皇子喜不喜歡?!?/br> 徐知溫看了他一眼,伸過手替徐知讓將散亂的發(fā)縷攏到了肩后,“待四皇子上了學,你可以自己問他?!?/br> 徐知讓道,“大哥不知道嗎?” 徐知溫收回了手,道,“嗯,我不知道。” 徐知讓道,“我還以為……” 徐知溫打斷道,“五弟,那無事不曉的,是十殿閻羅。”他微笑道,“不信,你瞧瞧我頭上,可有九色神光?” 徐知溫語氣輕松,似是玩笑,但徐知讓卻笑不出來,他默然片刻,輕聲道,“我是認真想請教大哥?!?/br> 徐知溫將手中的茶碗輕輕擱在桌上,“我對你說了,這問題,你該請教四皇子去,而不該請教我?!?/br> 徐知讓又沉默片刻,忽然轉過頭,道,“大哥,我害怕?!?/br> 徐知溫一怔,就見徐知讓目光澄澈地看著自己,又重復一遍道,“過了中元節(jié),很快我就要去陪四皇子讀書了,大哥,我真的害怕?!?/br> 徐知溫與徐知讓對視了一會兒,轉過了頭,“受笞的時候也不聽你說害怕,這都過去多久了,到了這會兒竟怕起來了?” 徐知讓道,“我現(xiàn)在害怕,不是因為受笞,”他盯著徐知溫的側臉道,“這一點,大哥心里應該是清楚的罷。” 徐知溫淡漠道,“嗯,大約罷?!?/br> 徐知讓道,“我請教大哥,正是因為大哥清楚……” 徐知溫接口道,“其實五弟不必害怕,五弟的好耳力,是連圣上都夸贊過的呢?!?/br> 徐知讓道,“我的耳力再好,也沒有大哥的眼力好?!彼蛄艘幌麓剑?,“就連東宮與……” 徐知溫又打斷道,“五弟,你這個樣子,難免禍從口出,入了宮,自然是要害怕的?!?/br> 徐知讓道,“是,可若是大哥能護著我……” 徐知讓說了這半句,見徐知溫沒甚反應,便把后半句咽回了嗓子眼里,再沒說下去。 徐知溫笑了一聲,道,“要說護你,也該是父親或者貴妃護你,我如何能護了你了?” 徐知讓輕輕咬了下唇,忽而道,“大哥將來做了‘徐國公’,就能護著我了。” 徐知溫看了徐知讓一眼,伸手端過茶碗,慢慢地喝了口茶。 徐知讓繼續(xù)道,“大哥是嫡長子,當然應做‘徐國公’?!?/br> 徐知溫小口抿著茶,沒作聲。 徐知讓頓了頓,又道,“就譬如這回,大哥一出手,就輕松地……” 徐知溫這時開口道,“五弟,東宮和清寧宮是久有矛盾,此次上邶州一案竟涉及兩宮,我也沒有想到?!彼?,“我猜,父親已然跟你說過我的這句話了,只是你不信,所以才又來拿話試我,想聽我親口再講一遍,好判斷真假,對不對?” 徐知讓一愣,下意識道,“父親沒同我說過?!?/br> 徐知溫道,“嗯?!?/br> 徐知讓看了看徐知溫,突然猛地一凜,立刻道,“我沒有試探大哥的意思,剛才的話,只是、只是……”徐知讓急得額頭都沁出了汗,“我從來,就沒有在父親面前說過大哥一句、一句……” 徐知溫道,“嗯,我知道?!?/br> 徐知溫越是云淡風輕,徐知讓便越著急,可他越是著急,便越是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 徐知溫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茶,見徐知讓臉都開始發(fā)紅了,不禁笑了一笑,道,“好了,好了,五弟,你直接說你不愿作‘杜正倫’不就行了么?”他擱下茶碗,微笑道,“我是你大哥,還能為你無心的幾句話同你置氣么?” 徐知讓心底覺得“杜正倫”這個類比并不恰當,但他不敢多言,只喏喏地點了點頭,“是,是?!?/br> 徐知溫笑著別過了頭,隨口接上了先前的話題,“其實,依我說,五弟現(xiàn)在去四皇子身邊倒是正好?!?/br> 徐知讓一怔,就聽徐知溫繼而淡笑道,“先前你受笞時,是該由你巴結他,可眼下情形,卻是他該趕著來投靠五弟你了?!毙熘獪乜粗熘対u漸明亮起來的眼神,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五弟,你是害怕,但他一定比你更害怕,這一點,大哥給你打保票?!?/br> 徐知讓直了直身,又聽徐知溫道,“眼下你最應擔心的,是太子?!?/br> 徐知讓想了想,遲疑著問道,“大哥何出此言?” 徐知溫搖了搖頭,沒多說,只是道,“是我自己的感覺罷了,你不信也無妨?!?/br> 徐知讓道,“太子殿下住東宮,平日上學在崇文館,想來也會不上面罷?!?/br> 徐知溫微笑著提醒了一句,“五弟,殿下賞的那幅《卜商帖》,可還掛在父親的書房里呢?!?/br> 徐知讓一滯,便聽徐知溫淡笑道,“上回五弟去父親書房里賞字時,說了一句話,眼下用來形容太子正合適,”他彎著眉眼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br> 徐知讓覺得徐知溫的話說得有些嚴重了,他覺得太子最重視的應是二皇子才對,“那我……盡量避開太子罷?!?/br> 徐知溫道,“敬而遠之最好?!?/br> 徐知讓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大哥的話,我記下了?!?/br> 徐知溫笑了笑,接著站起了身,道,“我替你,將盼巧喚進來罷?!?/br> 說著,徐知溫便信步向門口走去,走到中途,忽而聽身后的徐知讓出聲道,“大哥不必害怕‘杜正倫’,大哥才不會作‘恒山愍王’?!?/br> 徐知溫偏轉過身,朝徐知讓粲然一笑,還是沒接他的話,“對了,我聽說,四皇子已將五弟的畫掛在寢宮里了,五弟實在,不必害怕?!?/br> 徐知讓看著徐知溫的眼睛,認真道,“對,我不害怕,大哥,你也別怕?!?/br> —————— —————— 杜正倫的梗是這樣的,杜正倫當太子左庶子的時候,被唐太宗派去教導太子李承乾 唐太宗曾囑咐杜正倫“我兒患有足疾,只是小事,但卻好狎昵小人,以致沒有好的名聲,你要時時規(guī)勸。如果他不聽教導,你就來告訴我?!?/br> 后來,杜正倫數(shù)次勸諫太子李承乾,都未被接受,便將太宗的話告知于他。 李承乾上表抗辯。 唐太宗質問道“你為何把我的話告訴太子?” 杜正倫答道“我勸導他,他不接受,所以就用陛下的話來嚇唬他,希望他有所畏懼,或許可以改惡從善?!?/br> 唐太宗大怒,將杜正倫外放為谷州刺史,又貶交州都督。 《舊唐書·杜正倫傳》十年,復授中書侍郎,賜爵南陽縣侯,仍兼太子左庶子。 時太子承乾有足疾,不能朝謁,好昵近群小。 太宗謂正倫曰“我兒疾病,乃可事也。但全無令譽,不聞愛賢好善,私所引接,多是小人,卿可察之。若教示不得,須來告我?!?/br> 正倫數(shù)諫不納,乃以太宗語告之,承乾抗表聞奏。 太宗謂正倫曰“何故漏泄我語?” 對曰“開導不入,故以陛下語嚇之,冀其有懼,或當反善?!?/br> 帝怒,出為谷州刺史,又左授交州都督。 這里唐太宗生氣,不是因為杜正倫狐假虎威,而是杜正倫將自己私底下說太子不好的話告訴了太子。 這件事里,太子是不會生杜正倫的氣的,而會生唐太宗的氣(大家想想,唐太宗身為人父,和一個外人私底下說自己兒子不好,換誰是太子李承乾都會生氣的吧) 那么,杜正倫這么做,落在唐太宗眼里,就是在暗中挑撥父子關系,離間他們父子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