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軍隊經商之弊端以晚明東江軍鎮(zhèn)與朝
本文對軍隊經商是持中立態(tài)度的,會出現人物討論或從事軍隊經商的情節(jié),但是,古代軍隊經商,尤其是邊軍與鄰國貿易,絕對是弊大于利的,為正三觀,此處延伸前文,仍以晚明毛文龍所主東江軍鎮(zhèn)為例進行說明。 朝廷救濟不力,而島上屯田耕種所得(因為氣候地理原因)又不能做到自給自足,為了解決兵民的生養(yǎng)問題,毛文龍于天啟三年八月向明廷提出了通商互市的建議 “則于萬不得已之中,設有一策,比壬辰征倭事例,使南直、山東、淮、膠等處,招商運米,令其自備糧石,自置船只,到鮮之日,核其地頭米價,外加水腳銀兩,凡船裝十分,以八分米、二分貨為率。米必兩平糴糶,貨聽其市賣取利,則經商者既不苦于偏枯,而嗜利者樂于計有所出。 如愿輸粟助邊者,凡加級悉照戶工新開事例。如此設法通商,庶三十余萬之遼民,得以生活……是兵則取食于正額,民則取資于通商,兵不混民,民不冒兵,似于設法兩便”。(《東江疏揭塘報節(jié)抄》卷2《天啟三年八月六日具奏》) 其實,當時明廷也有一種“通海運以cd市”的言論。 認為“夫東江、蓋、套之兵及各島屯駐之人既已繁庶,百物所需缺一不可,似宜大弛海禁?;蛴傻侨R,或由天津,凡商賈一切貨物任憑市賣而免其稅,抑且為之高其價、倍其息,販夫若鶩,云集輻湊,俾居此者習而言之,稱樂土焉。行且各地方散處之遼人及各省直商賈聞風而至,漸cd市,則氣焰日盛而威靈自赫矣”。(《條陳遼事殘稿》) 熹宗批準了毛文龍的建議,毛文龍即“奉旨通商”,以折色餉銀二十萬收買客商布貨,由登萊查無夾帶違禁即給引開洋,由客船裝運米麥草料、布匹物貨至皮島、鐵山等地驗收,給批文著商人往登萊巡撫處支領餉銀。江浙一帶及山西的商人,“悉投毛文龍”,“泛海逐利”。(《三朝遼事實錄》) 在遼東陸路交通隔絕的情況下,東江鎮(zhèn)以其特有的地理位置經營中國與朝鮮海上貿易,凡是往來船只皆得到皮島掛號,方準開行,這樣,“皮島便成了朝鮮與中國的交通、貿易中心”,朝鮮和內地的客商匯集于此,“東南商船往來如織”,儼然一商業(yè)都會?!逗B贰みz民——以明清之際中朝交往為中心》 據《烈皇小識》卷2記載“文龍斬荊棘,具器用,招集流民,通行商賈,南貨繒幣、北貨參貂,咸于文龍?zhí)庉敹悞焯枺缓蟾野l(fā),不數年遂稱雄鎮(zhèn)”。 據《燃藜室記述》記載,毛文龍“收召遼民,設柵于蛇浦,通山東物貨糧銅,人戶萬余;又設柵于椴島,互相往來,漢商輻湊于椴島,人戶甚盛”。 據《續(xù)雜錄》記載,“島中居人,近萬余戶,市肆之間,物貨充制,倉廩儲積,亦為豐足,米價秋冬間,銀一兩米一斛,容五斗,我斗則八斗。而官糶則差減”。 皮島的商業(yè)貿易分為官方貿易和私人貿易兩種。 官方貿易即毛文龍與朝鮮官方的貿易,主要是用銀兩、布帛來購買朝鮮的米豆、人參、屯種、耕牛等物。 私人貿易主要是內地客商用攜帶的額外貨物來皮島貿取東江軍民的人參、貂皮和朝鮮的人參。 在遼東淪陷的情況下,當時人參貿易的承擔者是雙方的使臣,流入中國的人參不多,根本滿足不了需求,因而市價昂貴。海運通商一開,大批商人涌入皮島,求貿人參,因而皮島的參價要高于朝鮮本國不少。許多朝鮮商人“潛相販鬻”,導致朝鮮國內“參價日踴”,朝鮮國王因此課以重稅,不久下令“譏察關津”,“禁椴島私商”。(《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7) 毛文龍移咨朝鮮王蠲罷稅弊 “本鎮(zhèn)焦勞拮據,權宜設計,立市通商,以期接濟。業(yè)奉明旨,開馬市于鐵山境上,蓋欲合漢、麗之貨物,以充軍中日用之資,可令芻糧之續(xù)繼,交易之頻仍,實便民大著數也。 近據部下諸將所稱麗人不來入市者,只緣各館重抽稅之弊,百般征斂,以致漢之貨物雍集,麗之米菽阻住,有無不通,均失其望。本鎮(zhèn)聞之,寧不蹐跼? 況商民所得不多,誠恐稅弊不除,商買慳其貿易,軍民失其便利,何以襄楗伐,而彰天討哉?仰禁戢抽稅,速令麗民照常,按期赴市,公平交易云”。(《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7) 當時詔使將至,朝鮮例應供應銀、參以為接待之禮。但是“參價踴貴,商賈等深藏不市,以索高價,而潛相貿賣椴島”,鮮王下令“禁關西賣參商賈”。(《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8) 稅弊既除,為便于兩國貿易,天啟五年三月,毛文龍又請“鑄錢通貨”,“備局以為不可卒然行用,不許”。(《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8) 毛文龍每年從私人貿易中抽取了高額的稅金,又請朝鮮減少貢船(貢船減少藉出使臣團流入內地的人參便會減少),這樣,他便可以專享商利,而商稅所得很大部分都流入毛文龍的腰包。 《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19仁祖六年十二月丁未載“戶曹啟曰‘毛都督于島中接置客商,一年收稅不啻累巨萬云。若使都督不盡入己,其補軍飽,豈淺鮮哉? 我國則京外商人云集椴島,齋持銀參,換貿物貨者,不可勝數,而官家未嘗有一個收稅,豈有此理乎?’”; 鮮王認為“毛將之請減貢船,意在專利,而不許減船之請,又設征稅之官,使商船不得任意出入,則彼必憤恨,觀勢施行”。 通商本是便軍民、利商賈的事,然而cao作過程中卻出現了坑商之事。 天啟四年,原定年餉銀二十萬,扣除旅順兵餉四萬,十六萬的餉銀依毛文龍建議通商召買,但是毛文龍竟多市商貨至三十萬,登萊巡撫武之望因此不愿支付透支的十四萬兩,毛文龍又咨請武之望令其代題增餉,武之望不敢做主,上疏候旨。 戶部的意見是“商可通而貨不可征,登海為夷夏之交,往來盤詰不可不嚴,商價可兌而數宜有限,兵餉非可居之奇貨,乞令登撫移文毛帥,酌定回文作何給發(fā),作何通融,不得輕信商言,擅請增餉”。(《明熹宗實錄》卷64) 朝廷不愿支給這部分拖欠的商銀,而毛文龍的召買又屢屢逾越餉銀額數,這使得拖欠愈積愈多。 至天啟六年九月,巡閱皮島歸來的翰林院編修姜曰廣、兵科給事中王夢尹在疏中說 “海外商人不下五六百人,半在登州,半在海外。據冊借欠計九十余萬,有登州理餉官,亦有還過者,即過海算明,約借欠亦不下五六十萬。 據商人稟稱,有銀不至手、家不得歸而竟縊死于登者,有貧已徹骨而挑水度日者,及有為人役使而寄食守候者。 近毛文龍慮餉弁之多弊,欲移商人海外以就銀,如商人畏風波之險遠,欲在登株守以待頒,政尚未決。此輩熙熙攘攘為利而往,其涉風濤、拼鉅命、急軍國,不過權子母以求償耳,今本息俱磐,前此者已難為償,后此者更難為繼。此亦不可不急為之計也?!保ā秲沙瘡男配洝罚?/br> 戶部的意見是“在海外者宜聽文龍給與,在登者自應就近取償,但jian商冒支之弊不可不防,登萊撫臣須取有文龍商貨實收,然后給發(fā)可也”(《明熹宗實錄》卷76) 然而,實際上,拖欠并沒有清還。 天啟七年九月,毛文龍在上疏中稱 “海外兵民日多,屢借商貸,易米救濟,商價積欠至五六十萬,日望餉銀解到散給。不意稽延三年,毫無可償,遂使各商坐困,萬口怨嗟。 臣以前欠之餉兌作商價,聽照數給發(fā),以尖耗、曬揚之糧給兵,兵得活命,商得貿易,實為兩便”。(《崇禎長編》卷2) 崇禎元年正月,毛文龍竟稱“實欠新舊客商糧貨共銀二百零七萬九千五百二十兩四錢五分九厘四毫”。(《東江疏揭塘報節(jié)抄》卷7《崇禎元年正月十九日具奏》) 八月,山東總兵楊國棟在彈劾毛文龍十大罪狀中稱“通商接濟,事出權宜,坑商貨至百余萬,怨聲載道,死亡相繼”(《崇禎長編》卷12) 這種坑商之舉,即皮島中軍陳繼盛也不諱言“客商買賣之際,掊克入己,彼此商賈,并皆稱冤”。(《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18) 拖欠商貨之所以如此嚴重,主要是因為毛文龍毫無節(jié)制地召買商貨,而要朝廷為他的欲求買單,事實上天啟五年、六年、七年平均每年實收的餉銀就有二十七萬兩左右。 商貨的增加當然一方面有遼民歸附漸多的因素,軍民日常需求的增加,另一方面也有毛文龍斂利自奉的如意算盤。 隨著四方珍奇涌入皮島,花花綠綠的享受也在不斷地腐蝕軍人。 據《續(xù)雜錄》記載 “將官廩料,各從爵秩,臣見所館守卒,月給米一斛,又有銀兩,隨節(jié)給青布二匹、木花二斤、帽靴等物,軍卒同然,妻子亦免饑寒。 都督自奉,則一日食五六時,三時則器數五六十品。將官亦食二十品,小者十余品。都督寵妾八九人,皆飾以珠翠,女侍甚多,皆手飽暖。崇侈如此。” 皮島及鐵山等地貧苦遼民饑寒交迫,朝不保夕,然而毛文龍等上層將官卻是美酒佳人,富貴奢華,生活安逸,如朝鮮人所說“既據島中,得專通貨,安享富貴,擬于王者”,“虛張軍數,多蓄婦女,每上偽功”。(《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20) 中軍陳繼盛有女為毛文龍納為妾,都司沈世魁有女殊色,毛文龍納之為妾,“寵冠一時”。 又《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5仁祖二年三月己巳載 “毛都督送差官毛有俊等,賀平適賊,致綾段等物四十種。其中一物,名曰春意,以象牙刻作裸體婦人。承旨權盡己言其褻慢無禮,乃送還于差官處”。 沉湎于溫柔鄉(xiāng)讓毛文龍的抗金斗志和進取心大不如前,使作為盟友的朝鮮人大失所望。 如天啟三年十月,李廷龜稱“其與中原聲勢相倚,為犄角之形,其功亦不淺,而今則徒享富貴,無意進取”。(《朝鮮李朝仁祖實錄》卷3) 又睦大欽《聞椴島消息》詩云“聞椴島道中,招集遼陽民。其數屢十萬,屋宇相接鄰。舟楫通海商,物貨如山陳。毛將昔來此,義氣能感人。東人皆愛慕,欲使其志伸。自從名位高,誠意漸不純。后房擁愛妾,府藏堆金銀。入保不出陸,畏死卻逡巡。所為既如此,何日清胡塵。以是我天朝,終困于女真“ 皮島的通商互市對滿足東江軍鎮(zhèn)兵民的日常所需是有其必要性的,但是海禁一開,則有jian商出海從事走私貿易,“與建州互市”,這其中布匹綢鍛是主要的貿揚貨物。 當時,后金國內布帛極缺,市價極高,獲利常常是數倍以上,牟利的商人便由登萊航船至半島南衛(wèi)從事貿易活動?!睹髑迨妨稀芳拙幍谝槐救~《廂邊紅旗備御祝世胤奏本》載 “臣奉汗命,跟隨機爾哈貝勒駐防海州四十日,除先拿jian細二次,見有胡迷子榜什、大安榜什當子可據,臣俱未領賞。仍又公同冷革格里、捕兒基、大安等,在城拿獲jian細二十五名,播獲青藍白布三百九十六疋,衣服紙章綢緞等物,連jian細已經解上收訖……但己往不可究,將來猶可防,地方之人,希圖小利,但不知汗成一統(tǒng)大業(yè),百僚富貴無窮,此等小利,能值幾何?” 海州被捕的這些jian細就是渡海貿易的私商。 此外,還有與敵為市的將帥。 如天啟五年七月毛文龍在塘報中稱“奴自陷遼至今,己歷五載,有花費而無出產,其最不足用,布疋綿花綱鍛雜貨。臣即奉旨招商,原為贍遼人以實軍需,以我有余,禁彼不足,坐困賊奴,已得窘之之策。 奈馬驄托守汛地之名,竟與往來,私相貿市,貪一匹布賣銀五兩,一匹綢賣銀五十兩,不顧中朝泄氣”。(《東江疏揭塘報節(jié)抄》卷4《天啟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具奏》) 私商、邊帥的走私貿易無疑成了明朝對后金經濟封鎖圈的漏洞,使得后金源源不斷地獲得稀缺的物資,并日益強大。 正如茅元儀所說 “故別虜炒花等久役屬彼矣,復使之款我,我不察而歲予十萬。朝鮮久服屬于彼,而鮮人亦苦乏布。 我?guī)浢凝埦颖?,欲專其利,遂歲乞布數十萬,及他繪帛與鮮為市。鮮因予奴,奴得不乏絕者,此也。 二者俱中國失策,而奴猶以假手于人不得自恣,故有復通和市之意。 奴死,我遂發(fā)吊使,彼以中國方求之急,遂為不可應之大言,而且以兵尾之以挾之矣。幸小挫之去,而通市之意未嘗或忘。 邊帥遂私與之市,以二十金易一布,邊帥獨得其利,朝廷竟不知,而奴益富強,而禍不已矣?!保ā断纠淆S雜記》卷3) 孫元化也說“海禁開而鮮人得為奴轉輪,真文龍之罪也”。(《自廣齋集》卷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