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下人在奔走，走馬燈一樣來回在趙鈺染眼前打轉(zhuǎn)。

    但她站在隔扇外，眼前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也聽不到里面的人開始低泣和所有吵雜聲音。她耳邊只有徐敬和剛才那一句呼喚太醫(yī)的聲音。

    趙鈺染往后退了兩步，忽然轉(zhuǎn)身，狂奔出了徐府后宅。

    她身邊的侍衛(wèi)被嚇一跳，呼啦啦都追上她，成喜跑得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卻見到她已經(jīng)鉆入馬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趙鈺染一手揪著衣襟，有種窒息的感覺，一張臉慘白得似冬日初雪。

    前世臨死前來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聲調(diào)、語氣，完全一樣。

    她總覺得熟悉，胸口的利劍讓她無力思索過多，那個時候她神思都在潰散邊緣，因為那一句喊太醫(yī)在耳邊太過喧鬧。

    他當(dāng)時語氣是不敢置信，帶著悔意，抱著她的手在不斷發(fā)抖，正是因為這些情緒，才讓她記住最后的片段。

    那個時候有人殺進了她寢宮，谷天瑞被誅，然后就是她，但來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

    她一直信任的臣子，居然是至她于死地的人。

    趙鈺染靠著車壁滑落坐倒在地毯上，她垂著眸，看見自己衣袍上有一滴暗色。

    她倉然，抬手去摸臉頰，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落了淚，心口都是細密地痛。

    她覺得自己可真失敗。

    兄弟背離，連最信任的臣子都要殺她，可是理由呢？

    她自認從來都沒有對不住徐敬和，是什么讓他反叛？

    趙鈺染一時理不清這些，眼睛一眨，眼眶已經(jīng)變得干澀。

    眼淚早就止住了，她也沒有那么多的春悲秋傷，再多的打擊她不都走過來了。

    “殿下？！是出什么事了？”

    成喜終于追過來，停在馬車前，躊躇發(fā)問。

    趙鈺染反手用袖子再抹了一把臉，撐著膝蓋從地毯上站起來，端正坐好。

    “無事，到肅王府。”她聲音還帶著悲傷后的沙啞，內(nèi)里卻帶著股涼意。

    成喜張了張嘴，想要告訴她徐夫人去了，但到底沒說出來，直接吩咐趕車的侍衛(wèi)往肅王府去。他跳上車轅，一路上頻頻回頭，眉頭皺得緊緊的。

    他們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在她跑出來的時候他看到她臉色，慘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擊。

    究竟是怎么了？

    成喜想不明白，趙鈺染在馬車里又想了許多。

    其中包括宋銘錚先前一直對自己的提醒。

    他告訴自己要小心身邊的臣子，當(dāng)時她覺得是他多心，雖然防備警惕，卻始終保留著一絲樂觀。

    前世失敗，是因為她當(dāng)時心如死灰，覺得死了反倒解脫。

    宋銘錚因她被敵軍伏擊，戰(zhàn)死沙場，那個時候才讓她真正清醒，他再如何霸道專制，她對他都有消磨不去的愛意。

    但那個時候已晚，一直到身死，她都沒有太多怨氣，覺得就當(dāng)賠他一命了。

    可現(xiàn)在細細想起來，宋銘錚和她一樣是重生了的，她早前就猜出來了，但她忽略了一個細節(jié)。就是宋銘錚分明知道的比她多……包括他提醒自己小心徐敬和。

    如果前世他是去戰(zhàn)場前就知道徐敬和有問題，估計早就做好防備，不可能離開一句提醒都沒有給她。

    所以在她死后是不是還有什么事？

    包括宋銘錚如今針對江南，她父皇也針對江南，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比如徐敬和和江南那邊有牽扯！

    但是他沒有告訴自己！

    許多的事被關(guān)聯(lián)在一塊，趙鈺染腦海里已經(jīng)捋清大部分的疑惑，唯獨一樣疑惑……她要親自問他。

    她先前一直在他跟前假裝自己不知他也重回年少，是因為害怕被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前世那個趙鈺染，那個倔強又帶著愚昧的趙鈺染。

    他害怕他喜歡是現(xiàn)在的自己，沒有登基前的自己，她知道這個時期自己遠遠比以后討喜。

    所以她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一點端倪。

    眼下她要去問，勢必要暴露。

    趙鈺染呼吸一滯，攥緊了拳頭，眼眶又變得酸澀。

    可是不問，她害怕所有的事情都會走回前世的軌跡，失而復(fù)得，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即便現(xiàn)在面臨她坦白經(jīng)歷后也會再‘失去’，她還是要問明白前世自己身死后他又經(jīng)歷了什么！

    宋銘錚見到趙鈺染時，那個鮮活的人仿佛沒有了生氣，連看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他覺得她不太好，可又不清楚她哪里不好，只能焦著地拉過她手，帶她穿過游廊，然后避開所有人，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

    “染染……”他關(guān)好門，用手去捂著她臉頰，抹到她肌膚一片冰涼。

    他將她臉抬起來，卻不想見到她眼眶發(fā)紅，里面有水霧彌漫。

    他心頭一驚，想要問她怎么了。

    她道：“宋銘錚，你告訴我，前世你都經(jīng)歷了什么。你為什么會提醒我小心身邊的臣子，那要小心的臣子是徐敬和對不對，他究竟都做了什么，你為什么會被人伏擊！”

    她努力用冷靜的聲音跟他說話，卻不知道自己緊張害怕得尾音都在顫抖，不但是聲音在顫抖，其實她整個人都在輕顫。

    宋銘錚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鬧得懵了片刻，好半會才驚訝低頭看她。

    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而且完全沒有預(yù)兆就捅破了那張窗戶紙……

    “染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他呼吸一滯，說不出的緊張。他一直瞞著她，是因為害怕她知道自己重回少年，帶著目的親近她。即便是出于愛意，但因為她與他一樣，走過前世一遭回來，他怕被她誤會自己動機不純再鬧出前世的誤會來。

    結(jié)果她先點明了，那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宋銘錚覺得自己一點都冷靜不了，然而不清楚他們彼此間都瞞著，都是怕再度傷害到對方。

    他慌亂將她摟進懷里，下意識是要解釋：“染染，你先聽我說，我瞞著你……是……”

    “宋銘錚，我就是那么不可救藥，倔強得不可救藥，還蠢得不可救藥。你要生氣我前世所為是應(yīng)該的，但在你生氣之前，你能告訴我，那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我……怕再發(fā)生前世你被伏擊的事?！?/br>
    他摟著她，她何嘗不是用力扒住他，生怕他下刻就把自己推開了，說她居然用心機算計他。

    在她的再度坦白中，宋銘錚又是一愣，思緒終于活躍，像破冰一般，他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以為自己會厭惡前世的她？

    所以她早明白他是重生的，跟她一樣，她卻死死瞞著。

    這一刻，宋銘錚居然想笑。

    他的染染，果然有時蠢得不可救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