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大概有□□十公里, ”文愷比劃了一下,手臂張開,又外向內緩緩收攏,說,“后面的路會比現(xiàn)在窄很多,我們要做好身上被弄臟的準備?!?/br> 說完,他看了阮希一眼。 阮希點了點頭:“那倒不是問題?!?/br> “快看!我們腳下有羅盤!” 突然,一聲來自路人的叫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那人嗓門兒夠粗夠大, 震地一聲喊, 喊得還留在大廳徘徊不前的所有人都驟然頓住腳步, 紛紛低頭朝自己的腳下看去。 在他們所在的地下城“大廳”內,腳底除了一踩上去就黏腳的泥濘,地上還鑲嵌著一輪巨大的羅盤。 看上去是用來指路用的。 羅盤中間有一根金光閃閃的磁針, 磁針外由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圓包裹,并且慢慢向外擴散開來,整片腳底都是羅盤。 整個羅盤也是深金色的。 它被嵌于泥濘之中, 卻依舊光澤不減,似乎當真是有什么神明在庇佑著這一小片屬于地下深淵的土地。 阮希低頭,發(fā)現(xiàn)他們一行人正好站在羅盤偏中間的位置。 最巧的是,阮希和陸征河兩個人,剛好站在“坎卦”的方位上。 他一下就看見那個第一橫中間斷一截,第二橫拉滿,第三橫中間又斷一截的標致在腳下,十分打眼—— 坎卦。 代表坑xue和水。 巧了,它也代表北方。 “喂,你們挪挪步子,”文愷也注意到了,皺起了眉,壓低聲音提醒他們:“別站在那上面。那是危困合體,寓意不好?!?/br> 盡管文愷說得再小聲,還是被旁邊的一個本地人聽見。 “一輪明月兒啊落水中,最后也不過一場空……” 那人幽幽說道,調高了尾音,“坎卦,行險用險。遠方的客人,你為什么要走危險的路,做冒險的事呢?” 文愷聽著那人蹩腳的陸地通用語,扯扯嘴角,懶得搭腔。 “這個卦象不好,”那本地人繼續(xù)嘴賤,“你看看,你們就剛好站在這不好的卦象上。” 被莫名其妙說了一頓,阮希忍不住了。 他鮮少親自和誰搭話,現(xiàn)在被說得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抬起眼,提高音量:“因為沒有別的選擇?!?/br> “你別聽他的……” 文愷連忙拽住他的胳膊,怕這情緒多變又容易上頭的大寶貝惹出什么事,趕緊說:“坎卦也并不是不好。” 陸征河在一旁一聲不吭。 他冷著臉唬人的樣子還是有幾分威懾力,不過最嚇人的還是他橫在胸前的那一管看起來兇猛異常的槍。 陸征河緊抿嘴唇,稍微朝阮希身前擋了擋,散發(fā)出一點點玫瑰味安撫他。 那男人聽文愷這么說,略微輕蔑地笑起來了,“你懂嗎?” “坎卦?!?/br> 陸征河開口了,少年才成為青年人后特有的磁性嗓音響起,“同卦相疊,是險上加險的意思。但是陰虛陽實,如果信念堅定,能夠有好的結果?!?/br> 他這話是對著那本地人說的。 阮希連忙扭頭看陸征河,像是在問陸征河,真的?回應他的是陸征河加大了手上力度,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對峙之余,一支搖搖欲墜的石柱從洞頂而降,摔碎到羅盤上。 氣氛有些緊張。 “別吵架……” 有好心的路人打斷他們的對話,“不過,這真的是能夠使用的羅盤嗎?” “哼!” 又有一打著赤膊的男人伸出大拇指,從鼻尖一側抹了一下,粗黑的眉擰起,語氣十分不屑:“外鄉(xiāng)人,還真是大驚小怪!沒見過吧?這是我們地下城專門用來指路的。” 另有一路人好奇起來:“指路?” “指路做什么,你們這個地下城,不就只有一條路往北嗎?”旁邊有人附和。 文愷忽然出聲,在阮希身邊耳語:“這是個老頭?!?/br> “???”看起來像壯漢。 “洞xue里沒有季節(jié),生物周期破壞,這也就是為什么地下城里的人看起來都與真實年齡有差距的原因。”文愷說。 “你看這洞xue地貌千奇百怪,隨時又在經(jīng)受河水滲流,非常容易形成溶溝,也有可能形成斷裂面,”那個男人敲了敲墻壁,嗓音確實帶有不符合年齡的滄桑感,“別以為這些地方?jīng)]有路,等哪天突然塌了,還會開辟出新的路。所以,我們城的居民為了防范于未然,就做了個羅盤,免得迷失方向。” 怪不得愛說教。 阮希想著,見陸征河一直沒挪動步子,兩個人的腳還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的“坎卦”上。 他小聲道:“你剛剛反駁的是真的嗎?” “是?!?/br> “你還懂這個啊?!?/br> “我們會學一些簡單的科普。因為陸地面積廣闊,有許多需要了解的事?!标懻骱诱f,“這一個卦象,最重要的就是’應步步為營,逐漸脫險’。” 阮希點點頭。 他更相信陸征河說的,因為陸征河已經(jīng)不會再瞞他什么了。 而陸征河輕輕垂眸,將目光再一次落到了那個卦象的圖案上—— 坎卦中間是一個陽爻,上下卻都是陰爻。 陽爻是圓滿、完美,而陰爻夾擊于它的身側,像是在意味著美好被危險包圍著,是一種美好在陷入泥潭的狀態(tài)。 它處在正北方向,代表流水奔赴遠方,是為一段遙遠的征途。 “坎”中也有謊言。 那么這個“謊言”,一定就是自己最開始對阮希的隱瞞。陸征河想到這里,微微皺眉。 他的阮希一直都愛他,從始至終。 對方隨時隨地可以原諒他,求愛若渴,也把彼此之間的那份真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有人觸碰到壁燈中的燭火,人影搖曳在羅盤上,洞xue內的光線稍微暗下來。 陸征河的眼神開始黯淡,眼球像罩上一層玻璃似的屏障。他心中那種陰沉的感覺又涌上來了。 那種把曾經(jīng)忘記的感覺,并不好受。 如果可以,陸征河一定會想辦法把那些回憶全部找回來。 他盤算著接下來會到訪的城市,在內心默默地想,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可是北方他太熟悉,幾乎沒有聽說過有可以幫助人恢復記憶的地方。 每次都是阮希在講,他在聽,卻記不得。 這種被愧疚吞沒的心情,他已經(jīng)忍耐得太久了。 他突然懊悔,第一次見面時自己為什么要還手,應該讓阮希把自己打得狠一點,再狠一點。 現(xiàn)在想想,他那句“你失戀了”當真是天底下最混蛋的話。 現(xiàn)在再看,羅盤指南針的底面上繪制著一條朱紅色的線,似乎是用什么紅色礦石磨成的顏料,而磁針指北端同海底線正重合在一起。 時間緊迫,又已經(jīng)吃了食物補充能量,他們不再原地踏步了,加快速度往出口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阮希發(fā)現(xiàn),不但是路變得窄了,連整個空間的高度也越來越下壓,環(huán)境與氣氛都似乎更加壓抑、窒息。 頭頂?shù)嗡练e、飛濺,在結晶過程中倒掛于穹頂,形成一支又一支的石柱。 巖溶狀似波浪卷曲,流水再一次出現(xiàn),并且橫向流動著,最后跌落在深不見底的積水潭邊,變作一道道小小的瀑布。 接下來,他們在地下城潮濕的道路上走了整整一天。 阮希胳膊疼得厲害,感覺像是有點感染。他越走越深,還感覺呼吸有一些急促。這里的空氣比不得之前充足了。 流水在洞壁上流動、蜿蜒,形成整齊優(yōu)雅的流痕…… 整個地下城空間里不斷回蕩著水流從高處跌落的聲響。 阮希眼尖,瞥到溶巖邊井狀的溶潭。 溶潭里聚集著一顆顆小型的,呈圓球狀的灰白色小顆粒。 他問道:“那是什么?” “那是洞xue珍珠,”文愷走過去,謹慎地從衣兜里摸出鮮少使用的手套,輕輕戴上,捻了一顆白色球狀的物體在掌心,“它是一些石頭的沉淀物組成的,長得很像珍珠。” 陸征河蹲下身,安安靜靜地看著那些洞xue珍珠。 阮希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在想,這人不會又想撿石頭吧? 最后,他們繞過形似帷幕的石幔,來到了地下城的出口——一個開往外界的洞口。 洞xue通道十分狹窄,太壯實的人還不方便鉆進去,需要全身上下處處“碰壁”,才能勉勉強強向外鉆出去。 阮希閉眼,感覺到從洞口吹來很急的風。 這種風的味道清新、暢快,和地下城里發(fā)悶發(fā)冷的風截然不同。細細一算,他們已經(jīng)有整整兩天沒有聞到洞外的氣息了。 文愷說這地底不能久待,低溫和過于沉悶的空氣會影響到人的身體,容易產(chǎn)生幻覺。 現(xiàn)在,他即將面臨內心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來自于在洞xue里單獨爬行的過程,更來自于出口未知的狀況。 現(xiàn)在前面什么人都沒有,也沒聽見什么動靜,率先出發(fā)的人們已經(jīng)在洞xue中爬行了。 因為洞口過于狹小,許許多多的人不得不扔下自己的隨身行李。 那些行李被遺棄在一處處沉積巖上,阮希覺得,他們就像是遺物一般,永遠也等不到自己的主人。 厲深看見一個被遺棄的口袋邊放著一盒芒果干,包裝還貼著塑料封膜的,上面頂著一件兒童的衣物,像是小孩子忘吃,給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