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你不是想要看時空鏡嗎?給你看?!?/br> “不是,我不是想看我的,我是想看你的?!泵扇α?。 “我的?” 陸征河將作戰(zhàn)服內(nèi)揣兜里的硬物拿出來,沉思幾秒,身體稍微朝另一邊側(cè)了側(cè),“我的我要自己看。” “這樣吧,”阮希表情冷冷的,一邊說話,一邊將手深入褲兜,費勁地掏了一下,再伸出掌心,露出掌心上一顆五彩斑斕的小骰子,語調(diào)像是堅定、公正不帶感情:“一三五看你的,二四六看我的。” 愣了愣,陸征河被他笑到,“你還帶了這個?” 阮希捏著骰子,抬起下巴,眼神有些挑釁:“在集市上淘的啊,選擇困難癥專用。” 陸征河點頭,攤開手掌做“桌面”,示意阮希把骰子扔到掌心里,“那你拋一拋,落下來了我就抓住,再打開看看是什么?!?/br> “不許反悔?!?/br> “不反悔?!?/br> 阮希一扔,骰子墜入陸征河的手掌心內(nèi),陸征河一下握緊拳頭,再在兩人的注視下張開手掌,明晃晃的兩塊紫色實心圓出現(xiàn)在骰子朝上的那方。 哎呀,大意了。 阮希閉了閉眼,在想怎么抵賴。 勾起唇角,陸征河心情大好,幽幽地提醒:“二?!?/br> “給我吧,”阮希指了指他藏在衣服拉鏈里的另外一只手,認命了,“不過我有個前提……” “你說。” “看到我的回憶之后,你不許笑?!?/br> 本來沒覺得會很好笑的,但聽阮希這么一說,陸征河心里的預(yù)期又被拉高。他說:“為什么我會笑?” “因為那個我……”阮希頓了頓,“或許很狼狽?!?/br> 樹廊里不斷有過路的人的腳步聲,人們撥開身前擋路的叢林,急急忙忙地朝前方有光源的地方趕去。樹葉被獵獵的冷風吹過,被躁動的人群踩踏過,留在原地嘩啦作響。 幸好這些野蠻生長的植被夠大,夠茂密,足以遮住人高的景象,將每一條隱秘的道路藏匿在樹廊中。會呼吸的生靈們互相看不清晰彼此的存在,卻能感覺周圍的陌生氣息像潮水般涌來。 阮希和陸征河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陸征河沉默幾秒,安慰性地摸了摸阮希的后腦勺,“要不然就不看了?” “愿賭服輸?!?/br> 這可是費了好大力氣爭奪而來的戰(zhàn)利品。 拿過那面“時空鏡”,阮希覺得,它表面看起來不過就是一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鏡子,只是原料是不可多得的傳說寶石。 借助著豬蘢草路燈的微弱光線,阮希慢慢抬手拿起它,直到自己的面容躍入鏡中。 果然,寶石中顯現(xiàn)出來的場景在他意料之中—— 先是一片海。 隨后,海岸的距離拉近,出現(xiàn)荒無人煙的沙灘。沙灘似乎才被海浪沖刷過,濕濕的,簇擁著被海水洗得灰黑發(fā)亮的礁石。 這是阮希的視角。 因為時空鏡無法發(fā)出聲音,所以只能用不斷抖動的畫面判定阮希正在跑步。 他跑得很累,校服衣擺的邊角在畫面下方若隱若現(xiàn),像在大口喘氣,又在沙灘里踩得不實,跌跌撞撞,像快要倒下。他像在叫什么名字,對著無人沙灘,對著茫茫大海,力竭聲嘶,撕心裂肺。 夜里的大海會吃掉一個人。 水面漂浮起了月光,載著它向前流去。 陸征河問:“你在叫誰的名字?” 阮希很坦然:“你的。” “我的?” “嗯,這個時候你好像已經(jīng)失蹤了。時隔四年,我記得不是很清晰了。你剛剛被通報失蹤的一天晚上,我在海邊找了你好久,所有人都說你因為我,被蘇里海懲罰了。說你淹死在了海里。因為你不是神指定許配給我的那個人……但是我不這么認為。我猜,你是不是偷偷去海邊發(fā)呆,被沖來的海浪卷走了?所以我就不停地在海邊找你。” “你找了多久?” “兩年?!?/br> 兩年,七百三十天,卻被阮希用兩天的口吻說了出來。他講述的口吻很輕,輕得像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時光沖去了它所有光澤,“有一次ablaze城下了很大的雨,我終于學會了開車,就偷偷開著家里的車想要離開ablaze城去找你的。后來雨實在是下得太大,公路根本沒法走,我才放棄,又折返回去,想等待下一次機會?!?/br> “兩年后呢?” 陸征河聞他耳畔屬于自己的信息素味道,深深吸氣,感覺到樹廊將對方的肌膚變得潮濕。 “兩年后我就放棄了找你,”阮希怔怔地盯著面前某一片隨風搖動的樹葉,“決定如果有下一次見面,我一定要把你狠狠地揍一頓,揍到你跪在地上求我原諒?!?/br> “因為恨我嗎?!标懻骱诱f。 “一點點恨,”阮希沒有敢直視他的目光,垂下眼睫,“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去原諒。” 時空鏡上微光一閃,海邊浪花拍岸的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處幽深安靜的臥房。 視線依舊是第一視角,阮希修長的手指合攏在一起,指縫里夾著一根即將燃燒殆盡的火柴。 火光微微,借著房間里不算明亮的燈光,墻上掛著的一張照片被取了下來——這張照片正是學生時代的阮希和陸征河,二人并肩而立,穿著校服,雙雙平視鏡頭。 然后火柴被扔掉了。 阮希右手拿著照片,左手拿了把鋒利的剪刀。 剪刀張開,交錯的兩刃呈一個夾角的弧度,銳角的地方卡在照片兩個人之間的中線上。 阮希的手動了動,像有止不住的顫抖,也有堵在咽喉里的嘆息。僵持了一會兒,他把剪刀放下,沒有忍下心剪壞照片。 寶石上顯現(xiàn)的影像卡在這一秒。 照片上的兩個人似乎唇角還噙著笑,但是畫面越來越模糊,然后又有什么黑影一閃而過,畫面繼而清晰,也戛然而止。 樹廊內(nèi)仍有風吹過落葉的聲音。 “你哭了嗎?!?/br> 是陸征河在說話。 一下看到好久之前發(fā)生的歷歷往事,阮希一時有點克制不過來,別了別臉,想要朝暗處看不到的地方靠。他回憶了一下那天想要剪照片的自己,完全想不起來有沒有掉眼淚。 阮希淡然:“沒哭吧?!?/br> “你不但沒有剪這張照片……” 陸征河低聲耳語,聲音回蕩在溫熱間,“你還把它帶上了路途?!?/br> key·56“原來我們不但會打架,還會吵架?!?/br> 第五十六章 阮希用來拿時空鏡的那只手抖了抖。 他眨眨眼, 風好像把什么沙礫吹了進去,眼睛干澀得發(fā)癢,是他無法逃避的異物感, 正如此刻無法逃避的痛苦一樣。轉(zhuǎn)過頭去揉了揉眼尾, 他深吸一口氣, 用這短短的幾秒時間掩飾自己的慌亂。 過了一會兒,阮希才說:“那張合照……你早就看到了?”‘ 陸征河突然感覺自己又犯下了錯誤,“對。” “什么時候,在哪里?” “獸城。” 獸城,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他們的漫漫長路才敲響出開始的鼓點。 阮希努力回想著兩個人這一路以來那些僅存的分開時間, 得出結(jié)論:大概是在獸城自己讓陸征河去拿洗面奶的時候。 秘密被窺破,坦途敞亮。 “對不起?!?/br> 沒有讓阮希多說一個字,陸征河側(cè)過身,用寬闊的背影遮擋住大部分視線,背對著藤蔓生長的茂盛,他親了親阮希,帶些討好的撫慰。 他伸手用指腹擦過阮希的嘴角。陸征河知道,在這種時候, 自己說再多也沒什么作用。 他們更需要坦誠。 “你擦什么……” “給你擦擦?!彼麥惤稽c, 討好地吻了吻阮希的側(cè)臉。 “好了, 我們抓緊時間……” 在這種情景下,阮希沒有躲避他的親近,急躁的心情的確被愛人的信息素安撫, “我的看完了,該看你的了。” 風吹進衣物縫隙里,阮希打了個寒顫。 陸征河接過時空鏡。 時空鏡看起來并不像一塊寶石, 更像沒有風動時,平靜、毫無波瀾的海面。它和厲深所說的一樣,整體顏色呈藍白過度,是海天交接的色彩。 此時,它微微變黑,時不時有零星的光點出現(xiàn)在遠處海天相接處。 隨著海浪翻滾,一架直升機出現(xiàn)在海面上方懸停。螺旋槳擾動的狂風鋪開水上,原本寂靜的藍黑色有了波濤。 “你對這個畫面有記憶嗎?”阮希問。 陸征河:“沒有,感覺不太像是最近幾年發(fā)生的事?!?/br> “那就是你失去記憶之前了?!?/br> “你是說,是我還在ablaze城的時候?” “嗯,你看這片海灘,像不像是我去找你的那一片海灘?” 回想起剛才阮希那一段撕心裂肺的片段,陸征河一時說不出話,喉嚨里宛如更了一根怎么也吞咽不下去的刺。他說:“像?!?/br> “直升機……” 阮希飛速思考,“我們城里沒有這個,這明顯是外來者。” 時空鏡反饋出來的影像才剛剛開始,陸征河已經(jīng)從直升機表面的涂裝看出來了它的歸屬:“是北部聯(lián)盟的?!?/br> 畢竟他在塔臺練了兩三年,哪怕在再黑的深夜海上,他也能辨認出他這一類特殊的“戰(zhàn)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