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確實把多數(shù)精力都放在了飛行上。高考省前二十的實力，在這兒簡直就是降維打擊，沈惟姝用了一年半學(xué)完就理論課程，還拿走了獎學(xué)金。她是同屆最快一批開始實踐訓(xùn)練的學(xué)生之一，大二下學(xué)期，她去到了蒙頓飛行學(xué)院。

    蒙頓飛行學(xué)院，是加拿大最古老的航校之一，學(xué)校每年送去蒙頓學(xué)飛的名額十分有限，今年除了沈惟姝，一起去的就只有聞靖和其余兩個男生。

    這是沈惟姝將近二十年來，第一次自己出國生活。飛機帶著她飛了兩萬公里，到達(dá)地球的另外一端。

    在這里，一年中有七個月都在下雪——一個和淮城完全相反的地方。

    作為第一次見著鵝毛大雪的南方人，沈惟姝興奮得不得了。

    望著皚皚白雪的世界，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開闊又平靜。

    在中飛院的兩年，沈惟姝總覺得他無處不在。

    她經(jīng)常不自覺地意識到，自己上的每一門課，去到的每一個地方，遇到的每一個老師，都是他曾經(jīng)的過往——她正沿著他走過的道路前行。

    不過，這也不是全無好處。

    以前她鐵了心要學(xué)飛行，可等真正開始學(xué)，她才知道這是一件多么需要堅持和意志力的事情。

    畢竟準(zhǔn)軍事化管理，每天好幾次的集合，隊列，跑cao都夠受的，再別說還要練雙杠，引體向上，旋梯那些。很多男生都吃不消。

    沈惟姝也有過想放棄的念頭?？赡菚r候她又總會想到：他也做過這些嗎？

    哼，他肯定都經(jīng)歷過，而且還做得很好。不然也不會那么年輕就當(dāng)了機長……

    一這樣想，她就有了一種和自己，也和那個見不到面的人較勁的小情緒。

    靠著這股勁兒，沈惟姝真的挺過了層層訓(xùn)練和考核。

    他之前說過，他們不在一條航線上。

    的確是這樣。

    可沈惟姝也漸漸發(fā)現(xiàn)，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認(rèn)，這個和她不在一條航線上的男人，已然變成了她無形的導(dǎo)航塔……

    現(xiàn)在，她來到了加拿大。

    大氣和海洋將他們分離更遠(yuǎn)。

    這樣也好，沈惟姝想著。

    轉(zhuǎn)眼快兩年，她早已徹底退出了他的生活。

    說不定，他已經(jīng)把她忘了……

    那她也應(yīng)該徹底脫離他曾經(jīng)的軌道，飛得更遠(yuǎn)，更自由。

    **

    “……對我下周就去蒙頓?！甭穲蚺e著手機輕笑，“這不都為了兄弟你么。人家這一出國，我看你一顆心也跟著飛出去了吧?！?/br>
    “哈，我怎么扯蛋了。以前三四天沒個消息你都急，這次動輒一兩個月沒動靜，你能忍？”

    對面不知道說了句什么，路堯又笑了一聲，正色道：“其實，這次是學(xué)校讓我去的。那幾個小朋友，練得都不太順利?！?/br>
    他猶豫了下，接著道：“你家的那個小朋友，好像格外不順利。”

    “具體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蒙頓的課程壓力大，而且訓(xùn)練進度很受教員的影響。沈惟姝跟的是瓦西里——啊對，就是當(dāng)年教你的那個老瓦，那個俄羅斯人！”

    “他老毛子技術(shù)好，脾氣暴也是出名的，哪個學(xué)員沒被他懟到心態(tài)爆炸過。你家小姑娘以前在國內(nèi)是巾幗不讓須眉，一直領(lǐng)跑，現(xiàn)在估計，心態(tài)有點失衡了唄?！?/br>
    電話對面的人頓了兩秒，磁音低沉：“她挺倔的。”

    他的語氣里隱著關(guān)切，卻又難掩驕傲，“即便被打擊到，也沒那么容易放棄?！?/br>
    路堯攤開手，“我就怕她一直倔著較勁兒啊。她課時不多了，要再放不了單飛，可就要停飛回國了！”

    話筒里陷入沉默，隔著電流，都能感受到男人的低氣壓。

    片刻，他低低說了句什么。

    路堯一下子坐直身子，驚了：“你說真的？！”

    對面又說了什么，路堯嗤聲輕笑，“兄弟啊，我看你這回真的是……

    “那你當(dāng)初又何必——”

    他搖搖頭不往下說了。

    “成，這邊我會安排。不過咱可提前說好了，我給你當(dāng)了這么久內(nèi)線，你是不是該給我點回報?。窟@樣，你給我家吞金獸買半年奶粉，我走的時候帶回國——哎，這怎么就趁火打劫了？”

    “呵，是，你老婆本和奶粉錢倒早賺夠了，問題你老婆呢？哦對——”

    “你老婆還沒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呢！”

    “……”

    路堯嘖了下舌，又故意道：“都這么久了，說不定人家早把你拋腦后了！”

    “……”

    路堯故作嘆息，“兄弟，別怪我沒提醒你啊，追小姑娘的可是鉚足了勁兒追，你到現(xiàn)在，可連她微信還沒有呢?！?/br>
    “不對，不是沒有，是人家把你刪了！你再想加好友也沒通過！”

    “……滾！！”

    通話“嘟嘟”斷了線。

    路堯笑出聲來。

    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

    **

    “怎么樣啊今天？”見沈惟姝下來，聞靖趕快湊過去。

    看到沈惟姝的臉色，她也猜出來了：“……老瓦又發(fā)瘋了？”

    沈惟姝摘掉墨鏡，眉頭擰著，“他哪天不瘋?！?/br>
    “我靠，他是不是有什么‘天地分裂癥’啊，早上看他在地上還挺平靜，怎么一上天就這么暴躁！”

    聞靖嘆氣，抬手撫了撫沈惟姝的脊背，“你也別太放心上。他不是針對你，他誰都懟，昨天直接把一學(xué)長給罵哭了。一一米八的壯漢，哭得像個委屈的孩子……”

    沈惟姝沒有接話，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水。

    放下水瓶，她垂頭閉上了眼睛。

    今天練習(xí)spin，所謂spin，就是飛機不受控制失去升力，快速向下螺旋墜落。

    五秒鐘能掉三百多米，比過山車還刺激百倍。

    而沈惟姝要cao控飛機改出這樣的狀態(tài)。她知道該怎么做，可當(dāng)時就是大腦一片空白。

    她的教員在旁邊不斷向她發(fā)出靈魂質(zhì)問，期間還夾雜著俄式英語的臟話……

    沈惟姝閉眼揉上眉心，長長吁出一口氣。

    “姐妹，別氣啊。”聞靖拍拍她的肩膀，“生氣的時候你要問問自己，這個人，他值得變成一顆乳腺增生，永久收藏在我的奶中嗎！”

    沈惟姝：“……”

    聞靖抑揚頓挫：“不，他不配！”

    “誰不配？”

    沈惟姝轉(zhuǎn)身看見來人，“路老師?！?/br>
    路堯笑了笑，問她：“今天練怎么樣？”

    這位路老師年紀(jì)不大，和學(xué)生們一向處得很好。

    而且大概因為招飛時就見過，沈惟姝覺得，路老師一直都對她挺關(guān)注的……

    沈惟姝聳了聳肩膀，回答：“一般——”

    她的話被一聲巨大的噪音吞沒。

    沈惟姝一下子愣住。

    這是……螺旋槳的聲音？？

    即便到現(xiàn)在，這個聲音依然會讓她頭皮發(fā)麻，忍不住側(cè)目。

    跑道盡頭，一架通體純黑的巨大直升機起飛了。

    “哪來的直升機??？”聞靖疑惑道，“還是重型直升機?！?/br>
    直升機高高騰空，沒一會兒就變成一個看不清的黑點。突然，飛機像失去控制般偏側(cè)反轉(zhuǎn)，快速下落——

    墜機一般的既視感，機頭卻在某個時刻急轉(zhuǎn)上揚，飛機恢復(fù)動力，很快爬回到原來的高度。

    沈惟姝看呆了。

    她早上剛失敗的練習(xí)，有人居然能做得這么……絲滑！

    飛機繼續(xù)平飛前進，躍升的機頭不斷上揚，直至形成一個大鈍角，比機尾位置還要靠后。高高昂起的機頭，就像一只眼睛蛇一樣——

    “臥槽！”周圍好幾個人同時驚呼。

    沈惟姝扭頭，這才看到不少人都在仰頭看那架直升機。

    “這是眼鏡蛇吧？牛逼?。。　?/br>
    “厲害厲害！”

    眼鏡蛇機動，難度最高最復(fù)雜的飛行動作之一。

    聞靖指向飛機?！奥防蠋?，誰在飛??？”

    路堯挑了挑眉，“這是我當(dāng)年的大學(xué)室友，也是你們的學(xué)長?！?/br>
    有學(xué)生立刻玩笑道：“那你室友可比你牛多了啊路老師！”

    路堯不氣反笑，大落落擺擺手，“誰說不是呢。不僅我，我們那屆也沒人趕得上他！”

    “他當(dāng)初也在蒙頓這兒學(xué)的，九個月就學(xué)出來了，這速度你們現(xiàn)在也趕不上吧。哦對，他當(dāng)年的教員就是老瓦，老瓦很喜歡他，把看家本領(lǐng)都教給他了……”

    “啊，老瓦之前提過的，說他以前帶過一個學(xué)生多厲害blabla……”聞靖恍然大悟，“就是他吧？”

    沈惟姝“啊”了一聲，難以置信：“老瓦居然會夸人？？”

    路堯給女孩目瞪口呆的樣子逗笑了，“你也沒想到吧?！?/br>
    他抬頭看向天上的直升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