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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夫人使不得在線閱讀 - 第351章 我只是來見你一面

第351章 我只是來見你一面

    天色漸暗,偌大的公主府中,彌漫著濃郁而苦澀的藥味,混雜著熏醋的氣味,令人頗為難受。

    太醫(yī)院院首剛給裴瑛施了針,熱度稍稍退下去了一點,這會兒卻又覺得冷了,屋子里已經少了三個爐子,不能再多了。屋中映歡和蘭舟在榻邊伺候,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紗帳后傳來幾聲咳嗽。

    蘭舟便立即進去為她號脈。

    “我已小心斟酌過藥量,但皇姐你身子本就發(fā)虛,要比尋常人更為難受些,可還受得???”

    裴瑛搖了搖頭:“無妨,忍一時,總比忍一世來的輕松多了……你且坐過來,我想同你說說話?!?/br>
    映歡立刻搬了一把椅子來,放在榻邊,挨著床頭,而后便默默退到外室去了。

    蘭舟坐在她旁邊,將她扶起來靠著枕頭。

    裴瑛吃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容:“不知是不是這病讓人多愁善感起來,我這幾日時常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想起父皇母后,想起已故的母妃,兒時的你和阿昭,還有阿鐸……夜里睡不安穩(wěn)的時候,半醒半夢間,總還覺得什么都沒有變,有時我自己都分不清夢和現實?!?/br>
    “應當是燒得糊涂了?!彼搅颂剿念~頭,“熱度這幾日會漸漸退下來,但身上的疹子不會消,即便是假的,也切勿抓撓。”

    她點了點頭:“你都叮囑好幾回了,你配的藥,自個兒還不放心嗎?”

    他皺著眉:“世上沒有十全把握的事,這本就是冒險賭一場,總要謹慎些。阿昭那邊定然也時時掛心這邊的狀況,若是出了岔子,我如何跟她解釋。”

    裴瑛啞然失笑:“你啊,如今能讓你有所顧念的,恐怕只有阿昭了,你同皇姐說說心里話,你對阿昭,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怔了怔,道:“我對阿昭……自然是上心的?!?/br>
    “莫要含糊其辭,如何算是上心了?”

    “皇姐……”他不免有些尷尬,“你這么問,要我如何答才好?”

    難得看他如此窘迫的一面,裴瑛不由笑出了聲:“先帝賜下那樁婚事時,你和阿昭尚且年幼,少不更事,只問過父母之言,也不曾問過你二人的想法,我且問問你,你是真心想娶阿昭為妻嗎?”

    “自然是真心的?!彼敛贿t疑,“我與阿昭的婚事,本該在我加冠之后便定下來,太子妃這個位子,一早便許給她了,我早已認定的,只有她一人?!?/br>
    裴瑛莞爾:“倒是頭一回見你如此堅決,你真心求娶,那阿昭是如何想的,你可有問過?”

    她那日與阿昭見面,倒是忘了問她這件事。

    聞言,她發(fā)現他突然僵住了,沉默了許久,他沉著臉答道:“她自然也是要嫁給我的?!?/br>
    見他如此,裴瑛心中隱隱有了動搖。眼前的人是她看著長大的弟弟,他的心思,她自然能看出六七分的。

    “阿彥,過了這么多年,皇姐已經不求別的,只希望你和阿昭都能有個好結果,強求來的東西,終究不會真正變成自己的。”她意味深長道。

    蘭舟攥緊了拳:“什么才是強求,若是原本就是自己的,被人搶了去,再一次拿回來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裴瑛卻搖了搖頭:“這世間的一切,都有各自的緣法,有緣無分的事不勝枚舉,唯有心甘情愿,才是最好的。真的屬于你的,不會被任何人搶走,無論經歷多少坎坷波折,終究會溯源而來,回到你身邊。反之,即便你力挽狂瀾,一再而三地拉回來,這條名為緣分的‘繩子’也終究會斷,而斷裂的那個口子,會成為心上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皇姐說的這些,你可明白?”

    蘭舟眉頭緊皺,沉思良久,眼中閃過一抹決然:“皇姐,我不信命,也不信緣,自己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爭,沒有人會

    平白無故送到你手中,無論是人還是物,這些便是我這五年流落在外的體悟。即便被人奪走了,我也要重新奪回來,再度證明,她是我的?!?/br>
    他斬釘截鐵的一番話,令裴瑛陷入了沉默。

    他還是沒有懂她話中真意。

    的確,對于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而言,不爭就意味著落敗,什么都要靠自己去獲得,也怪不得他會有如此想法。

    然,她所說的,并非是那些需要勾心斗角,運籌帷幄方能獲得的東西。

    這世上,唯有真心,是萬萬不能這樣強求的啊。

    在屋中小坐了一會兒,映歡入內稟報,宮里的齊公公前來探望長公主,也替陛下帶了口諭,正在門外候著。

    “又來了……”蘭舟算了算,這半月以來,幾乎每隔三兩日這位齊公公便要來公主府看上一眼,也是真不怕染上病。

    裴瑛咳了兩聲,隔著紗帳道:“映歡姑姑,替本宮寫過陛下掛念,好生招待齊公公,本宮的病不宜見客,齊公公問完了話,便送齊公公離開吧?!?/br>
    “是?!庇硽g屈了屈身。

    “映歡姑姑?!碧m舟突然起身,走出來,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你將這些話隱晦地告訴齊公公,其他的不必多言?!?/br>
    映歡似乎有些訝異,卻還是點了點頭:“奴婢記住了?!?/br>
    她轉身出了門,望見齊浣站在臺階下,便走上前去,福身行禮:“齊公公,我家殿下身子抱恙,御醫(yī)囑咐不宜見光,也不宜見客,恐怕不能到門前來接陛下口諭,有什么話,不如由奴婢轉達吧?!?/br>
    聞言,齊浣點了點頭:“映歡姑姑是伺候過先帝的人,通情達理,代為轉達陛下口諭,也并無不可。陛下交代了,讓殿下

    好生養(yǎng)病,需要什么藥材,都可讓宮里送來,將病治好最是要緊,至于和親一事,陛下與太后娘娘打算另擇人選,殿下就不必去法源寺出家了,暫留楚京罷?!?/br>
    映歡面上瞧不出喜怒,的確是位極為穩(wěn)重之人,便是聽到這等消息也依舊安之若素。

    “謝公公,口諭奴婢會轉達給殿下的?!彼婧σ猓吧匣貙m宴之后了,明華公主曾邀請殿下入宮賞花品茶,殿下原本打算應邀,卻不巧生了病,這幾日一直沒能將此事告知明華公主,心中十分掛念,方才吩咐奴婢向齊公公打聽打聽,明華公主近來可好?”

    “公主殿下一切都好,昨日還念叨殿下的病情呢。”齊浣面露擔憂之色。

    映歡嘆了口氣,十分感慨:“奴婢在先帝身邊伺候多年,算是看著殿下和明華公主長大的,誠然如今殿下有了自己的府邸,奴婢心中還是有所牽掛。當年的恭親王和撫寧太公主何等英勇,為大周立下赫赫戰(zhàn)功,卻不幸雙雙殉國,只留下明華公主一人,叫人十分掛念。恭親王和太公主在世時,曾言膝下就這么一個女兒,待及笄之后,定要在楚京尋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當時先帝也在,十分贊同,還說要給小郡主做媒呢……唉,世事無常啊,恭親王和太公主若泉下有知,看著小郡主已經這么大了,定然會十分欣慰吧,只可惜他們看不到明華公主嫁個好人家了……”

    她一句一嘆,似是回想起了一段頗為令人懷念的日子,轉而笑著看向齊浣。

    “不過幸好公主殿下還有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寵愛,定然能替先帝圓當日之諾,替公主殿下尋一門好姻親的。屆時公主殿下出嫁,相信不僅是從前與恭親王府交好的那些大人,尊敬太公主和恭親王的百姓們,都會為之額手稱慶吧,該是怎樣一番盛景,著實讓奴婢期盼?!?/br>
    齊浣靜靜聽完她的話,不禁一笑:“姑姑說得在理,咱家也十分敬重恭親王和太公主,希望明華殿下能有個好歸宿。時候不早了,咱家就告辭了,望長公主殿下早日康復?!?/br>
    “謝公公吉言?!庇硽g送齊浣走到門前,看著他坐上馬車離開,才回到府中。

    屋內,裴瑛看著蘭舟始終緊皺了眉,不由好奇:“你方才對映歡姑姑說了什么?”

    蘭舟回過神來,笑道:“沒什么要緊的,只是想讓映歡姑姑以先帝身邊的姑姑的身份,向齊公公轉達幾句話,姑姑不必讓做什么,那些話只需齊公公聽進去了便可,剩下的,便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什么?”裴瑛沒聽明白。

    他莞爾:“皇姐且好好休息吧,這幾日開始,我會調配解藥,服用后這病漸漸的便會好轉?!?/br>
    裴瑛疑惑地望著他,他卻陷入了沉思。

    昨日夜里,他正打算回房,卻望見不遠處的墻頭似乎有動靜,走近一看,一塊小石頭不偏不倚地砸在他頭上,扔一塊還不算完,緊接著又扔,他心中疑惑,便趁四下無人,意欲出去看看,這后頭應當是巷子吧。

    沒想到從墻頭跳下來時,卻發(fā)現昏暗的后巷中,竟然蹲著一團姑且像個人的“東西”,他走近了,才看清楚。

    “……明華公主?”他怎么都沒想到,她大半夜的會出現在這。

    裴婳貼著墻,抱著膝蓋,可憐兮兮地蹲在那,抬頭看了他一眼,委屈地癟癟嘴:“本宮都在這等了好幾個時辰了,你怎么才注意到……”

    他擰了擰眉:“您在這作甚?”

    她不答,看著地面發(fā)呆。

    他有了幾分猜測:“你該不會又溜出宮了吧?!?/br>
    她抿了抿唇:“不行嗎?”

    “你可是公主,怎可隨意離宮?”

    她恍惚地眨了下眼:“就想出來透口氣兒,走著走著就到這了,我記得你好像是住在這面墻另一邊的院子里吧?!?/br>
    這話說的,就像是她扔這么多石頭,只是為了引他出來似的。

    他嘆了口氣:“那么殿下今日,是又想做什么嗎?”

    她搖搖頭,怔忡地望著他:“不啊,本宮就是想來見你一面?!?/br>
    她看著他的眼神,可以說十分純粹了,她說見一面,好像就真的只是見一面這么簡單的事。

    蘭舟愣了半響,卻是頭一回不曉得怎么接話。

    “你又帶著這頂箬笠啊……”她似乎有些失望,挨著墻嘆了口氣,“這可能是咱倆最后一次見面了。”

    “殿下,算上這次,你我攏共才見了四回,算不上多么熟識?!彼槐菊浀靥嵝阉?。

    裴婳卻渾然不在意。

    “本宮可能真的要去和親了,今日聽雙懿殿的秀儀姑姑說,皇兄已經在和母后商議此事了,這幾日大約就能定下來?!彼謬@了一聲,“從楚京到陽關有多遠啊,本宮要是出了關,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來了?”

    蘭舟沒說話,算是默認。

    “到了這個時候,你也不樂意安慰本宮一下么?”她簡直要氣笑了。

    “便是草民安慰了殿下,殿下也不會就此高興起來吧?!彼慌枥渌疂蚕聛?。

    裴婳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這張嘴說不出什么好聽的……喂,小琴師,你真的只是個小琴師嗎?”

    他皺了皺眉:“殿下此話何意?”

    她笑了笑:“你功夫那么好,還深得我皇姐青睞,聽說你還會一點醫(yī)術,總覺得你怎么無所不能的……你要真的無所不能,可不可以想個法子救救我???”

    她的眼神看似漫不經心,仿佛在說玩笑話,眼底卻是透出了一絲絕望之色。

    仔細看看,好像還浮動著隱忍的淚光。

    他不由覺得,她大約是真的沒有可以傾訴衷腸的地方了,才會來這里吧。

    蘭舟平淡道:“草民不是無所不能的,有些事,也無能為力?!?/br>
    聞言,她笑出了聲,一臉“我就知道”的神情。

    “罷了罷了,本宮也是傻了,怎么來求你了呢,這會兒估摸著只有菩薩顯靈才能讓皇兄和母后打消這個念頭了吧……”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小琴師,你叫什么來著,本宮記性不好,又忘了。”

    蘭舟頓了頓:“草民叫蘭艤,于殿下而言,或許不是個值得記住的名字?!?/br>
    她吃力地站起來,捶了捶發(fā)麻的雙腿,忽然走到他面前,滿懷希冀地笑了笑。

    “我曉得你喜歡戴著這頂箬笠,但是你看,本宮都要去和親了,興許這輩子都再也不會見著你了,你能不能再讓我看看你長什么樣?那天晚上,其實我看得不是特別清楚?!?/br>
    或許是她說得頗為誠懇,蘭舟一時僵在了那,既沒有說可以——

    也沒說不可以。

    裴婳便當做鉆了個空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箬笠上的簾子向兩邊掀開,湊上前看了看。

    層層疊疊的輕紗間,這一次,她仔仔細細地瞧清楚了他的容貌。

    他微微垂著眸,沒有看她。

    果真好看啊。

    她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這世上沒有蓋世英雄,即便有,也救不了她,他替她找回了娘親的遺物,還帶她爬上順悅侯府的時候,她曾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遇到了話本子里的蓋世英雄。

    然而這個錯覺,很快就清醒了。

    所以,能記得樣子,就好了。

    她松開了手,退開一步:“好了,本宮看清楚了,也該回去了,小琴師……后會無期了?!?/br>
    她轉過身,跑出了巷子。

    巷中一片昏暗,四下寂靜無聲,就像是她從未來過這里。

    ……

    “阿彥?”裴瑛看他出了好一會兒神,不由關切地問了一句。

    他恍然回神,笑了笑:“沒什么?!?/br>
    說罷,便起身離開了。

    且說齊浣回到宮中,便立即去見了裴君懷,將裴瑛的情況告知與他。

    “皇姐這病,該說不巧呢,還是太巧……”裴君懷正在批閱奏折,聽完了他的稟報,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句。

    “有院首大人和朱大人在,相信長公主殿下的病定會痊愈?!饼R浣道。

    “在公主府還發(fā)現了什么嗎?”

    “奴才遇到了映歡姑姑。”

    他手中的筆微微一頓:“你是說曾在父皇身邊伺候過好些年的那位姑姑?”

    “正是。”齊浣低著頭,不摻任何喜悲地將映歡無意間提及的話轉告給了裴君懷。

    裴君懷沉思了許久,緩緩擱下了筆。

    “這件事,朕倒是頭一回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