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姑娘,你還是別給我添亂了
自焚燒了那些碎片后,鄭承的書房顯然徹底清理過一遍,令牌被動過的事,也不見鄭承有所察覺,顧如許謹慎地搜查了一遍后,便離開了書房,去見了季望舒一面。 二人商議之后,決定近日便送闌珊闌意先離開鄭府,而后,顧如許便問起了知煙的事。 “屬下打聽到一些口風,似是沈雖白在前幾日的宮宴上立了功,深得鄭承賞識,今日特意讓他過去把酒言歡,還請來了玲瓏坊的頭牌奏樂助興。那鄭安一直垂涎知煙,卻苦于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才氣,也沒有大把的金銀能擲出去,這回聽聞知煙是來見鄭承和沈雖白,可氣得夠嗆,方才還在后頭鬧呢,估摸著被鄭晨訓斥過,這會兒好像拿了些酒回予蘭居待著了。”季望舒將自己所見一一告訴了她。 顧如許陷入了沉思。 宮宴上發(fā)生的事她都聽沈雖白說了,鄭承這個時候請他過去,看來是有拉攏之意了。 這府中的門客有十余位,看似一視同仁,但私下里得到的信任卻各有不同,鄭承用人很有一番門道,這回連玲瓏坊的頭牌都請了過來,又紆尊降貴與之同席而食,看來是對沈雖白頗為中意了。 此番做法,應當是想以權色將人徹底收歸麾下。 沈雖白若能成為鄭承的心腹,于寧國府的案子而言,的確有不少好處。但另一方面,她不免有些擔心沈雖白涉局太深,日后恐怕很難全身而退了。 天色漸暗,她懷著心事朝東院走去。 算算時辰,這會兒也該去打熱水了,然而當她端著一盆熱水回到東院時,卻聽見屋中傳來了女子的聲音,她僵了僵,停在了窗下。 燭火映照出兩道人影,在窗紙上依稀能辨認出是一男一女。 這是沈雖白的屋子,其中一人自然是他,另一個…… 屋中忽然來女子溫婉的詢問:“白公子,請用茶。” 沈雖白坐在案邊翻書,抬眼看了看面前熱氣氤氳的香茗,以及這個姿容不凡的碧衣女子,默了默,道:“端茶送水是府中下人的活,知煙姑娘算是客,可使不得?!?/br> 薄紗下的唇角微微揚起,那雙秋水剪瞳透出盈盈笑意。 “白公子折煞知煙了,知煙是用金銀招來府中的清妓,可不敢自詡相府的客人?!?/br> “姑娘自謙了,楚京城中誰人不知,姑娘乃是玲瓏坊的頭牌,千金難求,能見上一面已是極為難得,何況讓姑娘端茶送水?”沈雖白端起那杯茶,看了一番,又輕輕放下。 知煙垂眸嘆了一聲:“不過是諸位抬愛罷了,奴家只是一介女流,當不起‘千金難求’這四字。倒是白公子,您與長公主殿下一同智對怒圖使臣的刁難,以無弦之器陪無音之曲,實在巧妙,奴家甚是欽佩,仰慕多時,今日能入鄭府為白公子獻上一曲,是奴家之幸?!?/br> 她說得懇切,沈雖白倒是笑了:“宮中的事,竟能這么快傳到坊間,玲瓏坊果真是個消息靈通的地方?!?/br> 知煙笑道:“算不上靈通,不過是個尋歡之地,仰仗貴客賞臉,偶爾同我們這些女子說些趣事罷了。” “所以知煙姑娘是因為聽了一件趣事,才應鄭大人之邀,來這府中的?” “白公子莫要小看一件‘趣事’,在知煙看來,有趣之人方能做出有趣之事,若非白公子的膽識與聰慧,在那大殿之上又有幾人能化此困局?知煙不才,還有幾分看人的眼光,公子不似池中魚蝦,當是能一飛沖天的鴻鵠才是?!彼囊伙A一笑,都像畫一般令人賞心悅目,舉止得體甚至遠勝京中諸多大家閨秀,玲瓏坊的頭牌,無論身自愛何處,面對何人,都觀而自若,笑而含芳,言談間,如珠玉在側,令人賞心悅目。 仿佛從她口中說出多么荒謬的話,都能成真。 顧如許曾聽聞過這位知煙姑娘的名頭,青樓女子的來歷,似乎總是撲朔迷離的,有些女子乃是流離失所后,幾經輾轉才落了腳,對于這樣的姑娘家,是不是清白之身都無人在意了,更不必說去查她們的家世,只要不會惹來麻煩就留下來做個營生。 這個知煙姑娘也是如此,她究竟是如何進的玲瓏坊,恐怕除了玲瓏坊的掌柜,無人知曉,不過這女子是個聰慧的,進了玲瓏坊這樣一個隨手扔塊磚頭都能砸死三五個才貌雙全的美人兒的地方,竟也能脫穎而出,成了頭牌。 在她還不是玲瓏坊的花魁時,她愛才好書的名聲便早已遠播,能成為她的入幕之賓的,似乎總是些文人墨客,出口成章不說,舉止亦是進退有度,彬彬有禮的。 這個女子,近在眼前又仿佛遠在天邊,越是得不到,越是讓人趨之若鶩,舍不得放手,實在聰明。 所以當她說出自己對沈雖白的傾慕之時,顧如許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她站在窗下,聽著屋中的人從茶談到月,從月而及詩詞,沈雖白的話很少,但該說知煙不愧是楚京首屈一指的玲瓏坊的花魁,言談舉止都像是時時刻刻扣著人最無法推拒的軟肋,說著說著,沈雖白也會自然而然地搭上幾句。 不知為何,屋里的談話聲比任何噪雜的喧鬧都讓她感到心煩意亂。 沈雖白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吃軟不吃硬,沒什么大的錯處,他都能容忍下來,或是一笑置之。他本來就是個極為溫柔的人,若是沒有她這個亂來的人,他應當也會喜歡上這樣聰明又嫻靜的女子吧…… 她悄悄地朝窗紙上的兩道影子看了眼,忽然覺得,好像還真有那么點兒般配。比起這幾日對她不冷不熱的態(tài)度,他同這個知煙說話,倒是挺有耐心的。 雖然是個青樓女子,但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姑娘,日后贖出去,說不定還真能有什么下文。 她端著盆子的手漸漸收緊,盆中的熱水一點點地涼下去,她也沒有動一下。 屋中,知煙在問:“聽聞白公子會彈古琴,奴家不才,想以琵琶與公子和上一曲,不知公子可愿賞臉?” 沈雖白擺弄著桌上的筆擱,不露聲色地朝不遠處的窗子看了一眼,旋即看向她,展顏一笑:“知煙姑娘的琵琶,可謂爐火純青,應是在下要向姑娘討教一番才是?!?/br> “公子客氣了?!敝獰熜Φ馈?/br> 窗外的顧如許險些沒端住手里的盆,沒一會兒,屋中傳來了撥弦的聲音。 是古琴。 隨意撩撥而起的一個調子,甚至還算不得是曲,卻讓她想起聆雪崖下,他告訴他他會彈古琴,但那一晚沒有古琴,她便耍賴讓他哼了段小調,說起來他的確尤擅古琴,前幾世她曾聽他彈過。 屋里的琴聲傳了出來,與琵琶漸漸應和起來,的確十分好聽。 然而她只感覺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膈應得慌。 在調子輾轉之際,她終是轉過身,離開了此處。 窗下的燭火搖晃了一下,明明要到了此曲最為引人入勝的那一段了,古琴的調子卻在撩撥了兩個音之后,戛然而止。 素白修長的手輕輕擱在琴弦上,止住了顫動不止的弦音。 知煙始料未及地停下了手,不解地望著他:“白公子,怎么了,是奴家彈得不好嗎?” “姑娘技法純熟,乃世間難逢之音,只是……”沈雖白的目光默然掃過那扇緊閉的窗,方才眼中明朗的笑意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在下忽然不想彈下去了?!?/br> 此話一出,饒是見過不少世面的知煙都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今日在下有些乏,并不是很想彈琴奏曲?!彼f得尤為心平氣和,看向知煙的眼神,卻仿佛換了個魂,“在下有一事不太明白,在下一個無權無財的門客,知煙姑娘是應大人之意陪在下解悶,還是姑娘自己的意思?” 聞言,知煙忽然一愣:“公子這是何意?奴家是真心欣賞公子的才識,今日才前來鄭府與公子見上一面,人生苦短,能得一知己,公子難道不覺得是一件美事嗎?” 沈雖白忽而一笑:“這么說知煙姑娘今日只是為在下而來?” 知煙張口欲答,卻冷不丁撞上他的眼神,在這樣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上,唯有這雙眼睛仿佛沉浸著星海萬里,幽靜而玄妙,一不小心便會陷入其中。在她見過的那么多男子中,眼前這人的眼神,是最為讓她捉摸不透的。 她明明清楚地看到自己倒映在他眼中,卻又莫名覺得自己壓根不在那。 她暗暗咽了咽口水,楚楚可憐地望著他:“奴家想要與公子結交的心思是真心實意的,公子為何不信?” “我?guī)讜r說不信的?”他莞爾,“只是在下也得跟姑娘說句實話,免得耽誤了姑娘一片真心?!?/br> “公子想說什么?” “姑娘想要結交藍顏的真心,在下心領了,不過在下之前已有一位心上人,她脾氣不大好,我若是多看別的女子幾眼,她就要吃醋,保不齊幾個月都不會理我,所以還請姑娘體諒一番。”他眼中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來。 知煙暗暗松了口氣,轉而嬌嗔地問:“不知公子的心上人是個怎樣的姑娘,醋勁兒如此之大,公子竟也不覺得煩,公子這般人,姑娘家傾心也是應當的,豈能如此小氣?” 沈雖白淡淡一笑:“她小氣些才好,我只怕她太大方,別的女子盯上她嘴里的rou,她都不曉得搶回來?!?/br> 這話說出來,似是在理,又似是哪里不對,知煙聽著總覺著怪得很。 他看著她,繼續(xù)說下去:“她可是文武雙全,莫說姑娘這細胳膊細腿兒的,就連在下她也不見得手下留情,在下就直言了,與姑娘比起來,她的脾氣的確差了點,不過無論容貌,膽識,拳腳,在我心中,她都是舉世無雙的。說來慚愧,我傾心她好多年,還沒追上她,近來還同她吵了一架,還請姑娘手下留情,莫要給在下添亂了。” 這話說得可忒不客氣了些,知煙在玲瓏閣好些年,也不曾見過如此不識抬舉之人。 同是女子,自然少不了互相比較,他這番話愣是讓她下不來臺,她從來都是被人捧著寵著,哪個男人不對她百依百順,偏偏這小子給臉不要臉也就罷了,還覺得她在添亂! 她尷尬地握著琵琶,幾乎要將弦都摳斷了,面上卻得擠出一絲笑意來同他說話。 “白公子這是哪里話,奴家從未想過與人爭執(zhí),只是將自己的傾慕之情說出來罷了,公子若是不愛聽,直言便是,何須如此拐著彎兒地讓奴家難堪?”她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泫然欲泣地望著他,這般模樣不知能讓多少男子為之心碎,摘星星捧月亮的來討好她。 但失算的是,她眼前的人,是沈雖白。 他看了她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平和道:“既然如此,在下未免姑娘難堪,便依姑娘的意思直言不諱了。姑娘的情,在下受不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