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卒生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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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圣蓮壇這樣蠱惑百姓, 然后作亂謀逆的邪門歪道歷朝歷代都有,楚朝國祚雖只有三十九年, 但一樣出過。 最初只是個招搖撞騙的方士,在十里八鄉(xiāng)很有威望,他收了許多弟子, 儼然成了地頭蛇。這些弟子良莠不齊,多半是不識字的,唯有一個落第書生還有點見識。 這書生為了娶到鄰縣員外的獨女,謀取大筆田產(chǎn),就費了一番心思作勢,大肆鼓吹自己是星君下凡,命格極貴。 書生不止給自己吹,還捎帶自己的師父一起吹,否則怎么解釋星君去做別人的弟子呢?星君在人間的師父,那也必定不是凡人啊! 于是稱方士是東極青華大帝, 即通常所說的太乙救苦天尊, 是來世間度災(zāi)厄解苦難的, 反正那會兒方士已經(jīng)死了,死人又不能從棺材里跳出來反駁。 結(jié)果吹得太大, 吹得師兄弟都信以為真, 或者說, 他們愿意相信。 想想看, 老師是天上的帝尊, 師弟是星君, 那自己肯定不簡單??!于是私利作祟,等書生連蒙帶騙的把那女子娶回家,赫然發(fā)現(xiàn)流言向著無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他的師兄弟互相攀比,一個賽一個地吹,更有甚者已經(jīng)收了許多教眾,每天講度災(zāi)救厄的無上玄法,規(guī)模越來越大。 為了圓謊,當(dāng)著外人的面,師兄弟之間碰上了,也裝模作樣地行禮談天上的事,這就令人愈發(fā)地不清醒,他們每天飄飄然的,當(dāng)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下凡了。 既然是神仙,怎能容得別人忤逆自己呢? 不久就把那一帶鬧得烏煙瘴氣。 “……當(dāng)年遣人去抓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立了教壇,自稱太乙救苦天尊座下的濟世教,教中混進了一些曾在陳朝末年逐鹿天下時失利的勢力殘余。如果官府只怕他們當(dāng)做一群自吹自擂的騙子,后果不堪設(shè)想?!?/br> 早就死了的方士從沒想過謀.反作亂,騙財騙親的窮書生沒想過,他那些腦子糊涂的師兄弟一開始也沒想到這些,可是很多事情一旦起了個頭,后面就由不得人了。 那些殘余的勢力想要找一個足夠的偏僻地方慢慢發(fā)展,看中了濟世教對當(dāng)?shù)匕傩盏挠绊?,便假稱是當(dāng)?shù)厝说哪持нh親,慕名來此定居,再裝作信眾混入其中。 因為有錢有能力,很快就在教里有了名望,他們竭力鼓吹發(fā)展教眾,把濟世教擴大到附近另外幾座縣城。教中頭目能過上更舒坦的日子,坑錢的機會更多,便沒有不樂意的。 這樣發(fā)展下去,等到某年天災(zāi),或者某任地方官貪婪無度,就可趁機揭竿而起。 騙子們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的時候,已是騎虎難下之勢。若是教眾再吹一波黃袍加身,腦子糊涂的或許真的咬牙干了。 當(dāng)然,不管他們是稀里糊涂干了,還是清醒過來抽身逃跑,都不會有好下場。 利用完了,自然是要一腳踢開的。 ——首領(lǐng)被刺殺,被官府的人害死,還能令教眾憤而拼命。 這樣的事,古往今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回。 正如孟戚所說,只要官吏沒有尸位素餐,就不會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楚朝律文里,失察之過牽涉甚遠,追責(zé)重大?!泵掀莅櫭?,恨不得將朝堂上的官員挨個揍一拳,因為在他看來,這就是上梁不正,下則懈怠。 倘若朝堂上的人都喜歡互相推諉,經(jīng)常把事擱到旁邊拖個三五天,還斥責(zé)那些給他們增添麻煩的下屬,那么下面的人自然不會找沒趣。 既然攬事的風(fēng)險比不攬事大,而且也只是一群拜神佛沒有到處鬧事的庶民,那就沒什么大不了的。知曉情況的人隨便寫個條程報給上司,算是留個底真要出事了也能自辯。 就這樣,村長里長包庇,衙門里的小吏不愿多問,縣丞知道之后敷衍了事,縣令連衙門文書都沒仔細翻過,再往上的知府壓根就不知道有這回事—— 這樣一層接著一層的疏忽,等到了京城,就算朝中有勤懇能干的臣子,有兢兢業(yè)業(yè)批閱奏折的皇帝,也統(tǒng)統(tǒng)只能做補鍋匠。每天焦頭爛額地對著一堆棘手事,忙得團團轉(zhuǎn),可麻煩事還是一樁接一樁地出,一樁比一樁難以應(yīng)付。 使人不禁心頭生疑,諾大的天下怎么就跟個漁網(wǎng)似的,到處都是窟窿眼兒? 孟戚一字一句地說:“千丈之堤,以螻蟻之xue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如今這天下,便如江堤千瘡百孔,煙囪縫隙里的火星子已經(jīng)點燃了房梁,只待蔓延開來,便轟然坍塌?!?/br> 他理應(yīng)惱怒,聲音里卻透著空洞的冷意。 比起陳朝末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的景象,如今的情況已經(jīng)很好了,沒有易子而食,沒有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百姓縱然窮苦但能夠活下去。 ——然而平和安寧的景象搖搖欲墜,不久后可能化為狼煙灰燼,無數(shù)人家破人亡的感覺,比陳朝末年那會兒還要糟糕。 該怎么辦? 從何處救? 孟戚感到一陣刺痛,眼前發(fā)黑。 等重新清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趴墨鯉懷里了。 腦袋埋在墨大夫胸前,孟國師滿眼恍惚。 呃,真是熟悉又陌生的滋味。 沙鼠是經(jīng)常趴,這會兒作為人,覺得沒那么暖烘烘跟好摸了…… 孟戚晃了晃腦袋,發(fā)現(xiàn)頭還暈乎著。 墨鯉反應(yīng)極快,他方才伸手按住孟戚右腕脈門,一股清透冰涼的靈氣灌入xue道,隨著經(jīng)脈里迅速流淌起來。 孟戚被這股靈氣沖得腦子一清,終于愕然道:“大夫?不對,我的病早已痊愈了才是?” “……不見得。” 好了也有復(fù)發(fā)的可能。 墨鯉凝神診脈,孟戚被這么一攪合,方才焦躁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夫可是擔(dān)心我?” 墨鯉不答,如果說是,某人就會得意。 大喜大怒容易傷身,他得讓孟戚克制點兒。 “李師爺曾言,圣蓮壇乃國之蝗患,這一時之間,你急也無用?!蹦幊谅暤?。 孟戚疑惑地皺眉問:“李師爺?” 他沒聽過這個名字,孟戚對墨大夫口中冒出的每一個名字都充滿探究之心,想知道他們跟大夫是什么關(guān)系。 “是竹山縣的師爺。”墨鯉想了想,補充道,“老師說他對官場跟天下大勢都有一番見勢?!?/br> “……竹山縣的知縣是曾經(jīng)的幽魂毒鷲薛庭,山里住著玄葫神醫(yī),如今你告訴我衙門里的師爺也不是尋常人?”孟戚神情詫異。 是龍脈所在之地,故而人杰地靈?扯不上吧,這三個人可能都不是生在竹山縣。 “你想多了,李師爺就是個普通人,不會武功也不是前朝后裔?!蹦幰贿呍\脈,一邊勸道,“你看平州一座小城里的衙門師爺都有這番見識,天下有識之士,遠比你我想象中更多,只是因為種種緣故,郁郁不得志罷了?!?/br> 天下大亂,這些人就會陸續(xù)出現(xiàn)。 即使國會亡,圣蓮壇想要竊取,想要奴役天下信眾,也沒那么容易。 孟戚靜默一陣,方嘆道:“大夫說得極是?!?/br> 其實身為龍脈,天下興亡也好,世間紛亂也罷,原本跟他們沒有關(guān)系。 如果墨鯉像個普通的山野獵戶在歧懋山長大,他也不會想太多,估計只求竹山縣一地太平無事,災(zāi)禍不要鬧到自己地盤上就成。 但他有一位老師,教他讀書明理,知道何謂之“人”。 秦老先生口中的“人”,可不是生而為人這么簡單,事實上那是相當(dāng)于“道”的存在。不管是龍脈還是妖怪,只要能做到這些,那它就是“人”。 相反如果一個人禍害鄉(xiāng)里,毫無廉恥仁義可言,則根本不配稱之為人。 “圣蓮壇我們可以慢慢對付,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要先知道他們已經(jīng)在周圍發(fā)展了多大勢力,這里的官員是尸位素餐,還是沆瀣一氣?!?/br> 墨鯉隔空用內(nèi)力推了馬一把,拖車的馬咴咴地表示不滿。 大半夜的,怎么還趕路呢? “你把它慣壞了?!泵掀萃蚰?,他早就覺得大夫?qū)@匹馬太好了,好吃好喝地喂,還買豆餅跟糖塊做零食,還經(jīng)常攔著自己不讓他嚇馬。 不抽鞭子也不打,就威脅兩句怎么了? 孟戚嘴唇動了動,早知道大夫這么喜歡馬…… “嗯,你說什么?”墨鯉依稀聽到孟戚說話了,可是竟然沒聽清。 兩人坐得這么近,可想孟戚的聲音有多低,估計這句話是含在嘴里壓根沒發(fā)出聲。 “沒什么,早知道你這么喜歡馬,我就找劉錢袋打劫一批涼城馬給你了,好歹是良種名駿。” “那倒不用,我也不是喜歡馬?!蹦幎⒅掀莩酝晁?,走到車轅邊摸著馬的鬃毛說,“主要是它很有靈性?!?/br> 會偷懶?;瑫懬少u乖,這讓墨鯉想到歧懋山的白狐。 哎,他出門這么久,也不知道家里那幾只怎么樣了。 白狐生性狡詐,巨蟒也是山里的一方霸主,墨鯉不是很擔(dān)心,可白參就不同了。沒有長腳不會跑,萬一誤打誤撞被挖參人發(fā)現(xiàn),或者被什么動物刨出了啃了,可就糟了。 別的不說,眼前這匹馬就像是愛干這事的。 墨鯉看著原地被馬蹄子刨出的坑,忍不住嘆口氣,從旁邊找了點土填了。 孟戚則趁著這機會,面無表情地對著馬說:“改天就把你連車一起賣了?!?/br> 馬聽不懂人話,可是感覺得到危險,它也沒氣,一聲長嘶把墨鯉引了回來。 “孟兄,你能不跟它計較嗎?”墨鯉無奈地問。 “不能,昨天它偷吃了我的糖糕?!?/br> 孟戚一口拒絕,心想這馬的靈性都用在膽小告狀,又懶又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