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協(xié)力同心
墨鯉腦中嗡地一聲響, 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為什么他會覺得四郎山采的草藥有異,覺得煮住的粥水味道奇怪, 而且除了他,誰都感覺不到異樣。 “……先別亂, 秋陵縣的水跟土壤確實可能沾染了毒性,但情況不算嚴重,我們應該還有時間?!蹦幟銖姸硕ㄉ? 運轉(zhuǎn)內(nèi)力, 極快地走了一個小周天。 這些日子他雖然沒吃幾口東西,但水還是喝了的。 身體很好,沒什么變化。 或者說變化太輕微,發(fā)現(xiàn)不了。 ——水源跟土壤的毒,還很輕微, 這種慢性中毒是個過程, 最開始的時候很難察覺。 墨鯉果斷地說:“叫秋紅來, 我為她號脈。” 秋紅被孟戚帶過來的時候, 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墨鯉怕嚇到她,沒有告訴她全部真相,只說司家開礦的時候可能挖到了地下水源,需要查清楚對秋陵縣的百姓有沒有影響。 秋紅聽了很是憤怒, 卻知道現(xiàn)在不是痛罵司家的時候,她干脆利索地伸出了手, 還把袖口卷了起來。 這年月, 大夫為女眷號脈, 一般都要隔著一塊布碰觸。 為避免出現(xiàn)偏差,這塊布自然不能太厚。 可是現(xiàn)在荒郊野地,大家身上都是厚實的衣裳,秋紅更不是顧忌這些的人, 墨鯉的習慣是,病患如果很在意,他也按部就班,如果病患無所謂,或者病患性命垂危,他對隔層布琢磨脈象沒有興趣。 一個干脆,另外一個坦然,寧長淵若有所思。 他不知道秋紅的身份,只覺得這女子或許能幫上忙。 因有改世道變?nèi)诵牡睦硐?,寧長淵從不忽略任何一個人的力量。 “體虛、氣弱,身體勞損……另有……”墨鯉沒把話說完,只對秋紅說,“沒什么大礙,仇恨郁結(jié)在心,損命虧壽,在所難免。” 秋紅沒病,她的問題都是多年磋磨留下的。 “水源沒有問題?”孟戚追問。 “尚不明確,從秋紅這里看不出什么明顯的癥狀?!蹦幊烈鳎锛t身體不算好,她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十條經(jīng)脈自然堵了九條半,大毛病沒有,小問題一堆。 “只能確定,秋陵縣的百姓暫時沒有性命之憂?!?/br> 寧長淵聞言,松了口氣。 墨鯉又道:“地動發(fā)生的時候,我就在秋陵縣,地面出現(xiàn)一道巨大的裂縫,里面有股難聞的氣味。后來我進四郎山,靠近一條可能是廢棄礦道的裂縫時,雖然沒有聞到什么味道,但總有不安之感,當時以為是地動余威讓裂縫塌陷的緣故?!?/br> 孟戚跟著墨大夫回憶當時的情形。 “水銀中毒是什么模樣?”孟戚低聲問,秋紅沒有聽見。 “昏迷、身上出現(xiàn)紅色疹塊,然后潰爛,如果是服用方士的丹藥所致,還會腹痛、出血……” 墨鯉頓了頓,忽然意識到這是嚴重的中毒現(xiàn)象,一般來找大夫的時候,基本已經(jīng)是這樣了,那輕度癥狀是什么呢?墨鯉沒有經(jīng)驗,他看的醫(yī)書里沒有這些內(nèi)容,古時乃至如今的很多大夫仍然相信丹砂無毒,是治病良藥。 竹山縣根本沒有方士,連道士畫符用的都是雞血,根本不會花錢去買丹砂。 “不能耽擱,我們立刻返回四郎山?!?/br> *** 盡管在山道上就遇到了寧長淵,一行人趕到秋陵縣的速度也不慢,然而四郎山還是出事了。 由于金礦之說盛行于平州,還真有一群人為了發(fā)財,鋌而走險進入四郎山尋找金子。 據(jù)說他們找到了疑似金礦的坑道,興沖沖地鉆進去挖掘,不過兩日工夫,便出現(xiàn)各種異常,頭痛發(fā)熱,很多人看見了幻象,不停地大吼大叫,甚至互相攻擊。 因為坑道里發(fā)現(xiàn)了白骨,又有磷火,還清醒的人認為是厲鬼作祟,連忙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狗血潑了,結(jié)果自然是毫無作用。 無奈之下,只能撤出,然后跟搜索山區(qū)抓捕司家余孽的蕩寇將軍麾下兵馬遇個正著,人就被抓回來了。 再一審,發(fā)現(xiàn)這些人是陂南縣的山匪。 因著鄰近數(shù)縣都過來賑災了,秋陵縣倒也有了一些大夫,可是他們只知道丹砂,從未見過水銀,更不知道水銀中毒是怎么回事。 眼見這些山匪,口中出血,高熱不退,渾身潰爛,頓時連碰都不敢碰。 因為模樣太過駭人,消息根本蓋不住。 墨鯉趕過來的時候,縣城外的簡易營地里亂作一團。 許多人都在收拾東西,慌張地想要離開。 “這不是疫癥……” 寧長淵剛想高聲安撫百姓,說到一半又閉上了嘴。 這般陰差陽錯,使百姓離開秋陵縣,也沒什么不好。 “怎么不是疫癥了,他們咳血!還渾身發(fā)熱!” “即使不是疫癥,也是厲鬼作祟!” 眾人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盡快離開這里,走得晚了怕是要沒命。 墨鯉扶了幾個被擠得差點摔倒的人,其中有老人,有孩童,也有婦人。 他外表生得出眾,又是為了幫人,縱然是婦人也沒有怪責他的,還還勸他盡快離開。 寧長淵神情很微妙,他看出墨鯉幫人是真的,但也趁機搭上了數(shù)人的脈搏,動作很快,而且做得不著痕跡。 “怎么樣?” “都還正常,沒有明顯異狀,看來沒有擴散影響到秋陵縣百姓?!蹦幓卮?。 這時孟戚回來了,他這張臉在劉將軍親兵那邊特別好使,根本不用見到劉澹,就能得到很多消息。 聽了那些山匪的遭遇,墨鯉一聲不吭,趁亂去看垂危者。 “……水銀一旦離開密封的器皿就會自然逸散,少量吸入身體不會有什么大事,可是廢棄的礦道內(nèi)密不透風,這些人在里面待了將近兩日,中毒已深,一時還死不掉,可也救不了?!?/br> 寧長淵跟了過來,他不會醫(yī)術(shù),不過知道煉丹是怎么回事,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水銀的特性,以及他對山匪異狀的猜測。 “必須阻止朝廷接管四郎山金礦,阻止進一步挖掘?” “司家已經(jīng)將金礦幾乎挖空了,即使他們接手,找到的金子也會讓他們大失所望。蕩寇將軍應該會把這件事上報給朝廷?!蹦幭肓讼?,搖頭說,“再者,現(xiàn)在四郎山地形大變,每日還有地動余威,整體在下沉,想要廢棄礦道越來越難?!?/br> 孟戚抱著手臂站在旁邊,聞言給墨鯉使了個眼色。 寧長淵沒有注意孟戚的舉動,他吃驚地問:“大夫之前去了山中?知道山勢在下沉?” 墨鯉知道自己失言了,他點點頭,沒有解釋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咳,蕩寇將軍麾下兵馬還在四郎山搜索司家余孽。”孟戚挨近墨鯉身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要我去找劉錢袋嗎?” “……不用?!?/br> 墨大夫看了孟戚一眼,心想劉澹受傷雖重,但也不至于下不了床,明顯是躲著某人! “別上門去嚇唬人?!蹦幱行╊^痛地說,“現(xiàn)在沒有寧神丸,你要是忽然發(fā)作了讓我怎么辦?” 墨鯉的本意是他不想跟孟戚打架,也不想學貓叫。 然而這話聽起來卻有歧義,因為他們有交情有共同的秘密,并不是陌生人,所以說話隨意了很多,墨鯉倒沒察覺到哪里不對,孟戚一愣之后,莫名地覺得渾身熨帖。 就好像他跟大夫有了什么親密的聯(lián)系。 ——大夫?qū)Σ』嫉呢熑危逯g的照應等其他解釋,則被孟戚直接甩在了腦后。 離開營地,三人分頭去看了水源。 結(jié)果都一樣,看不出有毒,但是墨鯉一口都不想喝。 這大約是龍脈的本能反應吧,墨大夫這樣想著,丹砂與水銀一般,通常都是慢性中毒,須得天長日久才能出現(xiàn)端倪。 反正四郎山是不能住人了。 “山匪的事,正可以利用?!泵掀莺敛华q豫地說。 他不像墨鯉,也不是寧長淵,看到山匪的慘狀還要皺一皺眉。 “鬼怪之說也好,疫癥之言也罷,如果能讓人不再踏足四郎山,不隨意挖掘,不敢居住在這附近,便能救人無數(shù)。” 孟戚說完,又問墨鯉:“對了,他們看見的幻象是何緣故?磷火?” “不是,丹砂、也就是水銀之毒發(fā)作時,會變得瘋瘋癲癲,史書有記載。” 墨大夫這么一說,孟戚倒也想起來了,陳朝厲帝篤信長生煉丹之術(shù),親自煉丹服用,雖然每次都有人試藥,但是試藥人只吃一粒,帝王卻是天天吃月月服,不出數(shù)年,就變得異常暴戾,總是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暗殺他,無故處死了不少宮人甚至臣子,最終在史書上留下了一個暴君的罵名。 陳朝初始并不是那么腐朽,厲帝在位前期,也有賢明之稱,史書只說他老了之后性情大變,或者言其本性暴戾??丛诖蠓蜓劾?,卻不是這么回事,分明是服丹中毒,精神出了問題。 知道了山匪為何發(fā)瘋,寧長淵心里定了,他立刻找人去傳播流言。 秋紅倒是意外地幫了個忙,她聽得市井傳聞多,知道什么樣的言論最引人關(guān)心。 這次,恰好可以借著曾經(jīng)傳遍平州的金礦之說,給四郎山罩上一層詭秘恐怖的傳聞。司家作下的惡,天下皆知,而枉死之人,也仿佛化身厲鬼,追命索魂。 這般忙了三日,眼見便是臘月二十九。 秋陵縣是別想好好過這個年了,寧長淵也忙得不見蹤影。 墨鯉記掛著那株樹,再次進山。 “水銀對山靈有影響嗎?”孟戚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問。 大夫去哪,他就去哪,墨鯉都快習慣有這么個人在身邊了。 墨鯉遠遠看到那株樹,發(fā)現(xiàn)它還是一副矮細的模樣,峰頂生出了一些野草,隨風搖曳。 “應該會吧,或許土壤水源遭到破壞,也是山靈崩落的原因。”墨鯉摸了摸樹干,枝條微微傾斜,蹭到了墨鯉身上。 孟戚還記得這棵樹刮自己臉的事,故意道:“這山靈看起來呆傻得很。” “它沒有生成自我意識,笨拙一些也很正常。”墨鯉嘆了口氣,現(xiàn)在想來,四郎山龍脈久久不開靈智,或許也是受到了水銀毒害。 人都能被折騰到精神失?!牛?/br> 墨鯉猛然抬頭望向孟戚,后者被大夫灼熱的視線嚇了一跳。 “……怎么了?” 孟戚第一反應摸了摸自己的臉,又低頭看衣服,沒發(fā)現(xiàn)異常。 “大夫,你這眼神好生嚇人?!泵掀菰囂街鴨枺半y道我有什么不對?” 墨鯉神情變來變?nèi)?,半晌才說:“我記得數(shù)百年前,有開山為陵的風氣,尤其是那位服丹而死的陳厲帝,他耗盡一國之力,修建陵墓,布下重重機關(guān),遍布金銀珠玉?” “是這么回事?!泵掀菽涿?,不明白墨鯉為何提起這個。 “他還效仿古時滅六國的秦皇,用水銀做江河湖?!?/br> “對,水銀在古早的年代,比黃金還要貴,現(xiàn)在倒是不會了。”孟戚話剛說完,就感到衣服一緊,是墨鯉緊緊地抓住了他。 “大夫,你怎么了?” “……我們?nèi)ヌ?。”墨鯉一字字地說。 太京乃數(shù)朝國都,許多帝王都葬在太京附近,陳厲帝的陵墓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