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是你的選擇,還記得的時候你是怎么批評那些文章的?”吳祖清盯著放在桌上的那枚戒指,“何況,這個位置更加安全?!?/br> 蒲郁騰地起身,語氣卻輕輕的,“我不曉得原來我們的立場從來就不一致。” “立場——并非完全是對立的?!?/br> “但是啊,二哥,”她久違地說這聲稱謂,“沒有人可以回避立場,水果舉行投票或許也會教人打起來?!?/br> “為什么就不能共存,我們可以嘗試尊重別人的選擇。” “如果可以的話,為什么還有紛爭?” 吳祖清也站了起來,“因為還不夠文明!” 蒲郁搖了搖頭,“危在旦夕,談何文明。” 吳祖清輕呼了口氣,“你既譬喻成水果,那么一個家庭所有人,難道都要鐘意食同一種水果?無論怎樣,你我之間不是所有事都要繞著水果轉,還有生活?!?/br> “二哥,你去問問你的領導,要是和一個軍統(tǒng)結婚,給不給審批。”蒲郁蹙眉而笑,“不過,也沒有這個機會的?!?/br> 得知其實他假意投日的欣喜漸漸消融,她不愿再辨論立場。 他瞞她、騙她的苦楚傾巢而出,宛如蟄蟲爬滿全身。 蒲郁盡力平穩(wěn)聲線,“你是理想主義者,你有理想,我也有的。我期望把侵略者統(tǒng)統(tǒng)趕出去,期望這個地方好起來,期望街上聽不見槍聲,家家戶戶吃得起大米“二哥,我相信你有過鐘意我的片刻。若你對還有一點點的感情,讓我……做你的情人罷。” 到頭來,重點還是在任務上。也只剩這個了。 吳祖清俯身拾起戒指、腕表還有領帶,“那你今晚,便在這里歇息罷。” 聞言,蒲郁輕車熟路地往客房走去。 吳祖清無聲一哂。 梳洗過了,蒲郁點上香爐。檀香隧煙縷散開。 她久遠地想起了姨媽,是否也這樣等著一個男人。 香氣充盈整個房間的時候,門吱啞一聲推開了。 頎長的影子同他的人一齊踱近。 “二哥?!逼延舸故滋ы说氖怯f還休。 “睡罷,我就在這兒陪陪你?!眳亲媲逶谛狈降囊巫由献讼聛?。 “你的理想、感性全部準備好了時候,一切才有意義?!?/br> “假正經?!逼延羿托Γ碇蛔颖硨θ颂上聛?。 過了好一會兒,幾乎以為他睡著了,卻聽見她呢喃道:“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呢?” “如果我只是我的話,不要瞞你?!彼謸沃~頭,在她看不見的這時候露出了倦容。 “你不覺得都是借口嗎?” “為了你我的安危。” “二哥好像做什么總是為了我的安危,既然這樣,我難道不能與你同生死嗎?” “不要講不吉利的話?!?/br> “講一句真話對你來說就那么難……” 之后再沒說話。 蒲郁在熟悉的氣息里睡著了。她睡覺很乖,如當初那個尚有些天真的女孩子。 吳祖清看了她一宿。大約沒有什么風景這么耐看,看不夠。 清晨,天蒙蒙亮,蒲郁坐吳家的車回到復式公寓。 蒲郁嚇得打了個激靈。轉頭看見傅淮錚穿戴齊整,和一雙含了些血絲的眼眸。 “你沒睡?” 傅淮錚清了清嗓子,“我也才回來?!?/br> “昨下午76號在租界里殺人,你曉得?” “我說過要幫他們?!?/br> 蒲郁點了點頭,“你幫他們轉移了?!?/br> 傅淮錚岔開話題道:“演藝協(xié)會的人要離開了,明天下午三點的火車。今天中午有場正式餞行宴,你也去吧?” 接著傅淮錚又道,“我先睡兩個鐘,等會兒談正事?!?/br> “……你準備動手?” “日向的爛攤子是我丟的,怎么也從他身上得掙回點什么。” 演藝協(xié)會乘坐的是專列,先由上海到南京,換行至浦口搭津浦鐵路回北方。全程受特高課保護。 行動科決定在京滬鐵路穿林而過的路段動手——用炸彈。 即是說需要一個人先登上火車安置彈藥,再安全撤離。但一個人太冒險,最好有另一個人打掩護。 選來選去,傅淮錚與蒲郁這對夫婦是最合適的。 午后,從餞行宴下來,蒲郁打算去張記看看,進門見女工說吳太太來過電話,請先生務必撥回去。 蒲郁撥通吳宅的電話,“吳太太?” “哎呀,蒲小姐,約定的時間我來不了啦,有點事情。”萬霞道。 蒲郁心領神會,“哪個時間合適呢?” “下月今日嚜,我們去游船好不好啦?坐在船上看看晚霞也蠻好的?!?/br> “沒問題,吳太太?!?/br> 日向詭譎多變,實際安排演藝協(xié)會走水路,今晚六點左右。 蒲郁他們派不上用場了,不過多虧有這份情報,行動科人員爭取到展開行動的時間。 演藝協(xié)會搭乘的輪船在離港不久后撞上漁船,盡管出大事的是漁船,輪船仍古怪的沉淪了。而準備游泳上岸的人,無一生還。 入夜,法租界馬斯南路的幢幢洋樓亮起燈火。人力車夫在吳宅落腳,女郎施施然下車,不進宅院,就站在攔腰的小門前。 長青灌木自鐵門一端延展開,一盞石燈昏黃。 汽車的聲音由遠及近,車燈映著鐵門。車里人探出手肘與半張臉,往三點鐘方向看。 女郎一襲青藍底白玉花紋點綴的旗袍,手持羊脂玉煙桿。 “過來?!避嚴锏娜苏f。 蒲郁慢慢走過去,俯身耳語,“不是不能給我嗎?” 吳祖清攬住她掛耳的一串細珍珠,他笑得淺淡,“這是協(xié)會的,不是我的?!?/br> 第70章 日向連連失勢,帳全算在了76號頭上。76號將功補過,大肆斗反日分子,令尋常市民也聞風喪膽。 蒲郁整天不是與情報打交道,就是與任務打交道。孫太太問,怎么最近不見人呀?;卣f換季時間有些緊張。 停歇的間隙回想,得知二哥真實身份,她居然沒有鬧騰一番。許是之前確認投日的荒唐戲文著實傷了人,沒有什么事能超越當時的震動,也就不會有過強烈的反應了。 轉眼入伏,蒲郁知會她的情人,想游泳。 情人旋即在公共租界白利南路安置一處花園洋房,后院的花叢灌木中掘出一個小型泳池。 “馬馬虎虎?!逼延艨戳巳缡钦f。 “哪里不滿意,我讓人改?!蓖馓状钤谔梢紊希瑓亲媲宕┿t黃色棉麻襯衫,很夏威夷。 蒲郁眼風睨過去,“你這叫小布爾喬亞?!保ㄐ≠Y階級) 她會拿這些術語同他開玩笑了。 吳祖清哂笑,“是大資本家?!?/br> “對!”蒲郁手負在背后,上身微傾,“vampire?!?/br> 吳祖清作吸血鬼,吚吚唔唔湊近。蒲郁連連旁邊躲。繞著躺椅轉了半周,二人忽地笑開了。 也許泳池粼粼的波光映入他們的眸,很明亮。 “二哥,我可以請朋友來嗎?” 于是這兒變成了派對房子,衣香鬢影,夜夜笙歌,很多時候蒲郁甚至不在場。 吳祖清聽聞,微哂。 她在同他較勁,告訴他這兒不會是你期望中的在外的家。沒關系,她順心就好,只要肯和他說會兒話。 盡管,她說得最多的是“給我”,給所能透露的一切情報。 不針鋒相對,換了看似溫和而漫長的方式。如某種軍事刑法,將人豎埋在沙地里,只露出頭顱,底下沉悶陰濕,頂上烈陽曝曬。 不知內情的人們把話傳開了,“吳先生哦,出手好大方,百利南路那棟樓記在蒲小姐名下的?!?/br> “我前陣兒才去了,泳裝沙龍,那些個小姑娘穿的哦,繞著泳池走來走來。我都不好說傷風敗俗的呀?!?/br> “你受邀請啦?哦喲,可了得!” 唐舒華輕搖手中的英國貝母蕾絲扇,抬手點了點額角不存在的汗,不經意展示一顆黃鉆訂婚戒。 她笑笑,“我老早就聽說了張記,這回過來嘛怎么也要看看?!?/br> 太太道:“張記很難約的,尤其是女師傅?!?/br> “我曉得,張記的蒲小姐嘛?!碧剖嫒A優(yōu)雅地呷了口茶,“許是我阿哥托人聯(lián)絡的,我不太清楚?!?/br> “唐小姐之前你說家里……” 唐舒華還未透露,這些人便迫不及待了。她放下茶杯,接著搖扇,“家父在越南做點進口貿易的小生意。” 太太像本就知道似的,“哦,對。看我這記性?!?/br> 張記已然成為名流們標榜身價的符號之一,唐舒華僅憑蒲小姐親手設計、裁剪、造型的一身衣裝,入席太太們的下午茶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