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暖的眉頭微微蹙起。

    她原本以為，opc的老板應(yīng)該是個年富力強的野心家，或者是一位垂垂老矣的長者，否則怎么會對長生不老藥有如此迫切的想法？

    可這個人的樣子看上去不過是人到中年，年紀(jì)身體看起來稍微虛弱了點而已。

    他擁有如此龐大的醫(yī)藥帝國，身邊高手云集，為何沒有診治？或者說，為什么沒有治好？

    所有新人醫(yī)生們交換著眼神，眼中都是相差無幾的疑惑。

    宋英華不以為意，面上始終保持著溫潤淡笑，仿佛早已經(jīng)看透世事，習(xí)以為常。

    他的身側(cè)的助理上前，替他拉開主位的椅子，待到宋英華落座，又替他做了介紹。

    眾人客氣地舉杯，立刻就有人恭維道：“久仰宋總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溫潤儒雅，自帶讓人臣服的王者氣場??！”

    宋英華舉杯，頷首致意：“諸位都是來自各國的醫(yī)藥精英，不用客氣。好好完成項目，就是對我、對我公司最大的幫助。也不知道大家喜歡吃什么，所以各地美食我們都準(zhǔn)備了些，大家請自便?！?/br>
    他的眼角眉梢都帶著明顯的笑意，卻莫名給人一種若有似無的疏離之感，讓人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緒。

    拍馬屁的人表情有些微訕，其他人見狀也不敢再胡亂開口，各自拿起習(xí)慣的餐具用起餐來。

    肖暖面前放的都是z國美食，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川蜀地區(qū)的特色美食。顯然宋英華的話只是客套，他們不但做過了解，而且在位置的安排上都花了心思。

    果然能做到opc大佬位置的人，城府和細(xì)致程度都不是“老板”兩個字可以簡單概括的。

    她冷冷地勾了勾唇，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

    沒有什么是一頓美味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只能是不夠好吃。

    隨著宴至半酣，眾人緊繃的情緒都慢慢放松下來。

    宋英華吃得極少，大多數(shù)時間他都搖晃著紅酒杯，目光既不冒犯也不隱晦的打量著桌上眾人。

    看到肖暖這一側(cè)時，他的目光停在幾人拿著筷子的手上，雕塑般的笑臉中終于有了一絲生動的情緒：“你們幾位就是z國來的醫(yī)生了？”

    肖暖前面幾位，更靠近宋英華主位的醫(yī)生都停下動作，恭敬道：“是的，宋總?！?/br>
    宋英華謙和地抬了抬下巴：“沒事，你們吃你們的。我也算是z國人，所以看到各位，格外親切些?！?/br>
    說話間，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從眾人臉上拉個掃過，卻在看到肖暖的一瞬怔?。骸斑@位是？”

    肖暖正埋頭認(rèn)真地吃著水煮魚，絲毫沒注意到宋英華說的是自己。

    林湘見狀，連忙拉了拉肖暖的衣袖，同時賠笑道：“boss，這位就是肖暖小姐，是我們這批醫(yī)生中最年輕的一位。她是tn集團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擁有超越年輕的能力和實力?！?/br>
    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肖暖。

    肖暖不得不放下筷子上那塊嫩白嫩白的魚臉rou，抬起頭沖著眾人禮貌而不失優(yōu)雅地微笑：“宋總好，各位好，我是肖暖。比起各位前輩，我有的也就是年輕上的優(yōu)勢而已。”

    她的目光只是在宋英華臉上一掃，就移開了。

    而宋英華看向她的目光，卻是再也沒有挪開。沒有任何脂粉裝飾的精致面孔，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更重要是那雙澄澈的眸子，只一眼便像是能照亮世間所有的黑暗。

    宋英華握著酒杯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語氣中不由多了幾分急切：“肖小姐，你多大年紀(jì)？家里可還有什么親人？”

    肖暖怔了怔，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還是客氣道：“奔三了。母親早逝，我自幼是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F(xiàn)在跟老公住在一起，有個五歲的兒子。”

    宋英華的笑意在臉上僵了僵，眼底劃過一抹明顯的失望：“想不到肖小姐這么年輕，居然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了?！?/br>
    眾人驚詫，紛紛附和道。

    “就是啊，肖小姐奶年紀(jì)輕輕，事業(yè)有成，而且孩子都會打醬油了?！?/br>
    “可不是，簡直就是人生贏家??！”

    “呵、呵呵?！毙づ蜌獾匦π?，正準(zhǔn)備繼續(xù)吃魚，發(fā)現(xiàn)有道目光還牢牢鎖在自己臉上。

    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心里不悅地腹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魚涼了不好吃嗎？

    肖暖不悅地抬起頭，驀地對上宋英華幽深的眸子，不由一愣：“宋總，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是我有什么不妥嗎？”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心道：難道是把油什么的吃到臉上了？

    “哦，沒有沒有。”宋英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微微收斂情緒：“只是有點意外。肖小姐無論是言談舉止還是五官容貌，都跟我一位故人非常相似。”

    如果換個小年輕對自己說這番話，肖暖絕對會懷疑這是搭訕的伎倆。但這個人是宋英華，他的年齡身份以及閱歷，都不至于讓他使用這樣拙劣的伎倆。

    她淡淡勾唇：“宋總剛才也說，看到z國人特別親切了。我這相貌在z國，就是個大眾臉，經(jīng)常跟別人撞臉的?！?/br>
    “不，不是一般的像，而是特別像。”宋英華立刻強調(diào)道。

    像是怕肖暖不相信，他立刻從兜里摸出一個錢夾，側(cè)身遞給助理。

    助理會意，雙手捧著錢夾，小心翼翼地送到肖暖面前，打開給她看。

    錢夾是空的，只有一張塑封的黑白照片。就像是為了放這張照片，宋英華特意帶了這個錢夾。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的側(cè)臉。她正憑欄而望，優(yōu)雅的繡花旗袍勾勒出玲瓏的身段，一頭老式的層層波浪長發(fā)順著右肩垂到胸前，將她精致大氣的五官襯得格外的溫柔端莊。

    母親？！

    肖暖一眼就認(rèn)出照片中的女人，可還沒等她開口問，宋英華就抬了抬下巴，那助理立刻寶貝地將照片連帶著錢夾收了回去。

    “肖小姐，是不是特別像？”宋英華看著她，目光中透著掩不住地探尋。

    肖暖勾了勾唇，不答反問：“宋總，不知道照片上的這位是您的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宋英華接過助理遞來的錢夾，小心翼翼地放回兜里，還用手在上面溫柔地?fù)崃藫幔骸氨?，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天不垂憐，我當(dāng)年跟她，也不過只有一夜的緣分而已?！?/br>
    一夜的緣分？

    肖暖怔住，心里“咯噔”一下。

    滿桌的人都是一驚，卻又不敢把聽老板八卦的欲望表現(xiàn)得太明顯，埋頭吃飯的同時，好奇地豎起耳朵。

    宋英華掩面輕咳兩聲，繼續(xù)道：“大概在二十八年前，我出席一個醫(yī)藥交流會的時候遇到了她。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說來慚愧，這張照片是我偷拍的。如果我們有更多時間在一起，我一定會給她拍更多更多的照片，可那夜之后，我用盡一切辦法卻再也找不到她了。她就像是落入凡塵的天使，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中，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咳咳……”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忍不住又咳嗽起來。

    俊男美女，傳奇般的邂逅，卻沒有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眾人都不禁搖頭嘆息。

    肖暖的太陽xue突突跳起來，腦海中如錄音般一遍遍回響著溫振東的聲音：你們連血型都不匹配，你根本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當(dāng)初就懷疑你不是我的種，可我萬萬沒想到你真的不是。你母親騙了我這么多年，我就像個傻子一樣，我……

    難道，當(dāng)年真的是母親對不起溫振東？

    或者是，這個男人用了什么別的手段強迫了母親？

    肖暖抿著唇，半晌說不出話來，思緒如同一團亂麻在腦子里不斷的拉扯、糾結(jié)。

    宋英華沉浸在回憶的興奮中，看向肖暖的眸子熠熠閃光：“肖小姐，你喜歡吃香菜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肖暖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愣怔地點點頭：“喜歡。我們一家人都喜歡。”

    宋英華激動地站起身，笑彎眉眼：“太像了，肖小姐，你們真是太像了！我遍尋這個世界，肖小姐，你是我見過跟她最像的人。你知道嗎？她也喜歡吃香菜，而且是特別喜歡……咳咳……”

    宋英華的話沒說話，就劇烈的嗆咳起來。與先前的掩面輕咳不同，這次他蒼白的臉頰上迅速泛起病態(tài)的潮紅，身體也開始顫栗抽搐，只是他的眼睛還是用力地看著肖暖，像是要把她印進腦海中。

    “boss，您怎么了？”

    助理驚呼，連忙扶住宋英華。滿桌都是醫(yī)生助理，連忙起身圍上去幫忙。

    “宋總這是怎么了？”

    “有常備藥嗎？”

    “別急、別急，不要影響病人呼吸?！?/br>
    “……”

    紛亂的搶救聲中，肖暖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宋英華已經(jīng)被人扶到沙發(fā)躺下，而且服下常備藥，可他的咳嗽聲卻像是被按下加強鍵，越來越急、越來越大聲，像是要把肺葉都咳出來一樣。

    肖暖皺眉，咬了咬牙，疾步上前撥開眾人：“麻煩大家讓一下?！?/br>
    不等眾人回答，她已經(jīng)拿出銀針，飛快地朝著宋英華的xue位刺了下去。

    “我天的吶，這么長的針，是殺人還是救人啊？”人群中有西醫(yī)質(zhì)疑道。

    肖暖沒有說話，端著手腕一針針精準(zhǔn)地刺入宋英華的xue位。

    三針之后，他咳嗽的頻率慢了下來；五針之后，他的咳嗽幾乎完全停下，只是喘息得有些劇烈；再五針之后，他的抽搐停了下來，呼吸也漸漸均勻下來，人也慢慢閉上眼睛。

    如同體力消耗殆盡般，他沉沉地睡了過去。

    眾人擦著頭上的冷汗，紛紛長舒出一口氣。

    “肖小姐的中醫(yī)，果然名不虛傳。”

    “是啊，簡直是針到病除?！?/br>
    “……”

    肖暖沒有理會眾人的恭維，她淡淡地彎了彎唇，平靜地收針，然后一言不發(fā)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的腦子很亂，她現(xiàn)在迫切地需要靜一靜。

    ……

    蜀嶺，城堡，五樓盡頭的房間。

    潘素螢摸了摸老佛爺?shù)拿}息，又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皺眉對陸浩然道：“已經(jīng)用藥這么長時間，她為什么還不醒??？”

    陸浩然怕不小心碰到背上的傷口，反坐在椅子上，苦著臉道：“我哪知道?。“吹览硭先思揖驮撨@個時候醒的呀！”

    芳草滿面擔(dān)憂：“陸先生，那個藥不是你親自試驗過的嗎？把實驗室都炸了這么大動靜，難道沒驗準(zhǔn)？”

    潘素螢看向陸浩然的目光中，立刻多了幾分質(zhì)疑。

    陸浩然連忙豎起三根手指，指天發(fā)誓道：“我保證，藥絕對是有效的。至于你們老佛爺為什么還沒醒，我覺得可能是她昏迷的時間稍微有點長，再加上她老人家年老體弱，多點反應(yīng)吸收的時間，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陸先生，我們老佛爺身體一向很好的。”芳草不悅地反駁道：“這可是……”

    “咳咳?！?/br>
    她話沒說完，就被突兀響起的兩聲咳嗽聲打斷。

    潘素螢同時感覺到手中，老佛爺?shù)氖謩恿藙印Ｋ龎阂钟峙d奮地輕呼出聲：“醒了，老佛爺醒了！”

    眾人的注意力立刻從陸浩然身上轉(zhuǎn)移到床上，全都爭先恐后擠到床邊，巴巴看著床上的老人。

    暗紫色的團花被褥中，老佛爺面容一如既往的安詳，只是她的眼珠在眼皮下轉(zhuǎn)動著，睫毛跟著一顫一顫的。

    片刻，她布滿皺紋的眼皮終于緩緩撩起，睜開一雙惺忪的睡眼。

    “老佛爺、老佛爺，您感覺怎么樣？”

    潘素螢離得最近，溫聲詢問的同時，輕輕將老佛爺扶起。

    芳草一面往老佛爺?shù)纳硐聣|靠枕，一面悄悄抹淚：“太好了，謝天謝地，老佛爺您可終于醒了。”

    老佛爺?shù)捻游⑽⒉[了瞇，適應(yīng)下房間里的光線才緩緩開口：“傻！有你們守著我，護著我，我敢不醒嗎？”

    “潘姑姑、陸先生，麻煩你們先照顧老佛爺，我去通知少主他們?！?/br>
    芳草忍不住淚，不好意思地捂著臉跑出了房間。

    潘素螢端了溫水給老佛爺潤嗓子，老佛爺捧著水杯笑盈盈地看著陸浩然：“你是我孫子的朋友？”

    這段時間，她雖然昏迷著，但是眾人在床邊的聊天她斷斷續(xù)續(xù)聽見不少。

    陸浩然連忙站起身，恭敬地行禮：“老佛爺好，我是阿霆最好的兄弟，我叫陸浩然。”

    “恩恩，果然跟我孫子一樣，都是一表人才的好小伙子。”老佛爺笑得慈眉善目：“多大了？結(jié)婚了嗎？有女朋友嗎？”

    陸浩然扯了把被扎到焦黃的發(fā)尾，訕訕道：“我和阿霆同歲，不過還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女朋友。”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潘素螢。

    潘素螢正低頭給老佛爺掖著被角，垂下的碎發(fā)正好擋住臉，看不出任何情緒。

    老佛爺詫異地皺眉：“什么？這么好的小伙子居然沒有女朋友？沒道理??！”

    沒等陸浩然開口，她又舒展眉頭自顧自地笑起來：“哈哈哈，不要緊，有老佛爺在，不會讓你單著的。小陸啊，你來我們粉寨也有好幾天了吧？我們粉寨的女孩你都見過了吧？怎么樣，漂亮嗎？”

    陸浩然點點頭：“有您的英明領(lǐng)導(dǎo)，再加上粉寨的風(fēng)水寶地，自然人杰地靈，個個都是出類拔萃的女中豪杰?！?/br>
    這恭維，老佛爺聽得歡喜，笑得合不攏嘴：“嘴真甜，有前途。那你跟我說說，有沒有心儀的女孩子?。俊?/br>
    陸浩然終于聽出味來，一雙眸子亮起：“老佛爺，您這是要給我做媒嗎？”

    “那當(dāng)然?！崩戏馉斝Φ么让忌颇浚骸澳銥槲已兄平馑幮量啵闶俏业拇蠖魅?，也是我們粉寨的大恩人，還是我孫子的好朋友。只要是我們粉寨里的女孩，你盡管挑，有喜歡的告訴我，我替你說去?！?/br>
    “真的？”陸浩然興奮地舔了舔嘴唇，臉上是壓都壓不住地躍躍欲試：“不管她的身份、年齡、地位，只要是我喜歡的，老佛爺您都肯給我牽線搭橋？哪怕她在粉寨內(nèi)位高權(quán)重也行？”

    老佛爺一雙火眼金睛，當(dāng)即洞悉一切：“你這是有目標(biāo)了？”

    “呃，我、我……”

    陸浩然下意識看向床邊忙碌地潘素螢。

    她正低著頭，忙碌地給老佛爺把脈、量血壓、記錄數(shù)據(jù)，盡職盡責(zé)地做著一個晚輩，一個醫(yī)護人員應(yīng)該做的事情。

    看著她專注的樣子，陸浩然只覺得心跳“咚咚”，快了兩分。

    沒有人看到，潘素螢垂著的碎發(fā)下，眼瞼微顫，耳根泛紅。

    “怎么了？小陸，是不是潘姑姑在這里，你不好意思說??？”老佛爺看陸浩然的目光游離，寬慰道：“沒事，潘姑姑看你們就像看小輩，不用不好意思?！?/br>
    潘素螢握筆的手抖了抖，字跡被硬生生拉出個長拖尾。

    陸浩然的表情微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老佛爺，我再想想，想好了告訴您成么？”

    “行啊！”老佛爺爽快道：“記住，任何人、任何身份，我都給你做主?！?/br>
    “誒?！?/br>
    陸浩然重重應(yīng)聲，眼角余光掠過潘素螢時，多了一抹篤定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