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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蕭煜和耶勒就合縱聯(lián)盟大計商討了一個多月,蕭煜防著耶勒拿錢不辦事,耶勒防著蕭煜背后捅人,各自都有彎彎繞,將條款章程翻來覆去地談,終于談好了。

    耶勒此來是辭行的。

    蕭煜心道這人真是會挑日子,偏今天來辭行。但想到謝家叛亂一事并未對外公開,表面得一切如常,不能打草驚蛇,便仍舊召見他們?nèi)胫]。

    耶勒此人話少,句句不離正事,說完就不說了。但穆罕爾王是個啰嗦的,寒暄起來個沒完,從祝大周風調(diào)雨順到祝蕭煜乾綱獨斷再到祝未出世的嫡皇子喜樂安康,兩片薄嘴皮嘚啵個沒完,蕭煜叫他煩得頭冒火,沒好氣地截斷:“尊使若無要緊事,還是盡早離宮吧,朕已命人將賞賜的珍寶布匹送去別館,愿尊使一路順風,勿忘與朕的約定?!?/br>
    耶勒躬身行禮,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更漏,唇角勾起一抹幽秘自得的笑。

    兩人順著宣室殿前的御階漫步而行,沒走幾階,便聽一陣悶頓的轟隆聲傳來,好似連天地都跟著震顫。

    環(huán)殿禁軍立即亮出盾牌槍槊,將宣室殿重重圍住,嚴密防守。

    耶勒站在云階上,仰頭看去,見廊道上身著甲胄的南衙北衙軍步伐整齊地快速跑過,奔向順貞門,整個過程安靜有素,不見一點sao亂。

    宮人們也是各諳其職,至多偶有慌張的宮女打翻茶甌。

    廝殺聲不絕于耳,離得很近,卻又像極遠。而這座宮闈則像是有神靈坐鎮(zhèn)的幽深墳塋,一片死寂,半點波瀾都掀不起來。

    穆罕爾王看了一陣,又回頭看看宣室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門,調(diào)侃道:“真不愧是從宮斗兵變的血海尸骸里趟過來的,瞧瞧,應(yīng)付叛亂得心應(yīng)手,我瞧著謝家這回是夠嗆了?!?/br>
    耶勒不屑道:“那些人早就該死了,反正謝潤和蘭亭已經(jīng)離京,剩下的謝家人是死是活也用不著我們cao心?!?/br>
    穆罕爾王卻有些擔憂,環(huán)顧左右,壓低聲音:“皇后那邊應(yīng)當也差不多了吧?他會不會因此而遷怒于旁人?”

    耶勒道:“音晚說她有辦法。”

    穆罕爾王面露好奇,心想得是什么樣的妙計才能讓這暴虐帝王不因愛妻離去而大肆株連。

    內(nèi)侍走過來,朝他們俯身一揖,道:“陛下說,二位尊使恐怕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了宮門了,請您二位去偏殿稍候?!?/br>
    稍候。這皇帝還真是自信滿滿啊。

    兩人各自腹誹,依言跟著內(nèi)侍而去。

    廝殺聲到亥時三刻便徹底停了,這座宮闈依舊靜若深潭,不用深想也知是誰贏了。

    謝家的鼎盛時期便是在十一年前,冤殺昭德太子,扶持善陽帝登位。不知是孽債太深,還是后人不爭氣,自那以后便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走起了下坡路。

    謝家老太爺逝世后宗族兄弟內(nèi)斗不止,王猛率叛軍闖入長安中,為泄私憤誅殺了一批謝家黨羽,再到后來蕭煜炮制了嘉猷門之變,重傷謝家武軍之余使得各房離心反目,謝家實力銳減,元氣大傷。

    到此,已是強弩之末,更不必提蕭煜登基后的種種鐵血打壓。

    按照耶勒的判斷,其實謝家造反的時機很不對,幾乎可以說是倉促起兵,若對手是善陽帝那種水準的,興許還有幾成勝算。可他們的對手是蕭煜,勝敗其實在最初就已經(jīng)定下了。

    也不知謝太后和謝玄是怎么想的,倒像是后面有什么東西驅(qū)趕著他們起兵造反一般。

    耶勒驀地一怔,想到一種可能。

    他站起身,慢踱到窗邊,看著外面夜色蒼茫,神情散漫,腦子里卻有根弦緊繃起來。他越仔細推敲,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大,一時五味陳雜,對那個人既有憐憫,亦有感激。

    又是一陣轟鳴,依稀是正殿門敞開的聲音。

    內(nèi)侍快步入宣室殿稟奏:“叛亂已平,禍首皆已捉拿,大量文武朝臣滯留在丹福閣沒法出宮,陸大人讓奴才來請示陛下,可否開宮門放他們回家?”

    蕭煜面色沉靜,不慌不忙地問:“禍首都拿住了,一個不漏?”

    內(nèi)侍道:“一個不漏。”

    “好,押送下去,開宮門,放朝臣出宮?!?/br>
    內(nèi)侍領(lǐng)旨而去,不到半個時辰,后宮禁衛(wèi)匆忙趕來,神色倉惶,跪倒在殿前,顫聲道:“陛下,娘娘不見了!”

    第69章 他翻遍宮闈都再尋不見她

    “大約戌時, 紫引姑娘從昭陽殿出來,說有要事向陛下稟報,臣等不敢攔, 只有放她走了。到亥時三刻, 太醫(yī)院送來安胎藥, 進去時才發(fā)現(xiàn)殿門緊閉,連往日值守的宮人們都不在。臣等恐擾了娘娘安歇,不敢貿(mào)然入內(nèi),在外喚了好幾聲都無人應(yīng)答, 實在怕出事, 這才推門進去——”

    “滿殿宮人都暈倒了, 紫引姑娘的外裳被扒走,娘娘應(yīng)當是扮作紫引姑娘走的?!?/br>
    蕭煜勃然大怒,將龍案拍得“咣當”響:“你們都瞎嗎?連紫引和皇后都分不清?”

    禁軍瑟縮道:“天將黑時娘娘說她要早睡, 嫌殿外的宮燈晃眼,讓都滅了。而且紫引……皇后娘娘出來時帶著兜帽, 幾乎遮住半邊臉, 天這么冷, 還下過雪,這打扮也并不突兀,臣……臣等就沒起疑心。”

    殿中短暫的死寂,蕭煜的胸膛劇烈起伏,他冷聲道:“傳旨,封鎖未央宮, 任何人不得出入,調(diào)派一千禁軍闔宮搜查,給朕搜遍宮闈的每一個角落?!?/br>
    “凡今夜出宮的文武朝臣, 全都給朕追回來,車馬隨從一個都不許放過,驗明正身后關(guān)押起來,命內(nèi)宮司刑宮女挨著審,把他們的來歷、今日的活動軌跡全都寫下來呈給朕?!?/br>
    傳旨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恰與禁軍統(tǒng)領(lǐng)沈興擦肩而過。

    沈興是三朝元老,之所以被蕭煜提拔為禁軍統(tǒng)領(lǐng),便是因他剛直不涉黨爭,即便是朝堂最昏暗腐朽的時候,他都能獨善其身,誰也不偏袒。

    蕭煜信得過他,沖他凜聲道:“你現(xiàn)在拿著朕的手諭出宮,封鎖長安城,自今日起,任何人不準出城。然后,你帶著禁軍挨家挨戶地搜,凡有來歷不明的懷孕女子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

    沈興有些顧慮:“叛亂剛剛平定,扣押朝臣,滿城搜捕是會讓人心惶惶,浮動不安的?!?/br>
    蕭煜漆黑雙眸里迸射出尖銳的戾氣:“就是因為叛亂剛平,防著謝家黨羽出逃,所以才要封城,才要大肆搜捕。你可以靈活些行事,為掩人耳目,搜捕時抓幾個沒有戶籍路引的年輕男子,別讓外面的人看出來你們在找誰?!?/br>
    沈興承著蕭煜冷厲的目光,只覺那目光極冷,襯得龍椅上的人都好似在崩壞瘋癲的邊緣,恨不得要大開殺戒,屠遍京都一般。

    他一時有些膽顫,不敢再勸,只有低聲應(yīng)下。

    安排好一切,蕭煜起身:“備輦,朕要去昭陽殿。”

    昭陽殿的宮人跪了滿地,不敢作聲。

    今夜皇后賞他們桂花酒,非要他們到她跟前敬酒,說是祝她未出世的孩子健康平安。他們不敢不喝,可喝了之后就都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便是這般情形。

    寢殿還維持著音晚失蹤時的模樣,煴麝香幾上平攤著一張薄綃,用皇后金印壓著。

    上面是音晚那娟秀靈氣的簪花小楷:

    康寧十五年,太子被污謀反,鴆殺于松柏臺,敕血洗東宮,妃嬪子女奴仆受誅三百余人,血流不盡,聞?wù)甙Q。

    蕭煜的臉緊繃,把綃紗拽過來狠狠擲到地上,壓在上面的皇后金印一同被甩了出去,磕到桌角,響聲悶頓,仿佛擊到了人的心上。

    宮人們驚懼至極,跪伏得更低。

    蕭煜知道,音晚這是怕他發(fā)現(xiàn)她不見之后遷怒于旁人,所以搬出了昔年昭德太子冤死后,東宮被血洗的慘烈記錄來提醒他,不要做自己最痛恨的殘暴君王,不要濫殺無辜。

    哼,她倒是打得好算盤,每一步都算計到了。

    蕭煜只覺氣血翻涌,漲得頭疼欲裂。他來時還存著一絲僥幸,不過就是個小姑娘,從前也不是沒有逃過,還不是被抓回來了,她根本不可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他甚至想,這一回再抓回來就給她手腳鎖上鐐銬,徹底絕了她逃跑的心思。

    可來到她的寢殿,看著這里一切整齊干凈,連她留下的字跡都是橫平豎直、端秀嚴整的,可推測,她做這一切事時是不慌不忙的,甚至可以說是早有準備,計劃周詳,穩(wěn)cao勝券的。

    這和從前的每一回逃跑都不一樣。

    炙熱燒灼的怒氣漸被恐懼所取代,蕭煜不敢往深里想,只能強迫自己靜心,就每一種可能進行細致推演,把已經(jīng)布下的網(wǎng)織得密些,再密些……

    他彎身坐到杌凳,目光掠過地上的薄綃,倏地一頓,吩咐人給他撿回來。

    那張薄綃的背面還有一行字。

    ——緣分已盡,山水不逢。

    蕭煜盯著看了許久,連連冷笑,可笑,太可笑了,她說盡就盡了?她說不逢就不逢?她想得美!

    他把薄綃攥成團塞進袖中,吩咐:“給朕搜,把這座寢殿里里外外都搜一遍,檢查一下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宮人們領(lǐng)命四散開,不出一炷香,小內(nèi)侍端著一方首飾匣子過來,沖蕭煜稟道:“匣中有一封信,好像是寫給紫引姑娘的。”

    紫引正在檢查妝奩,聞言怔了怔,把信拿起來。

    蕭煜道:“念?!?/br>
    信上并沒有寫什么要緊的事。音晚在信中謝了紫引這些日子對她的盡心照拂,還說知道她身負皇命,許多事也是迫不得已,為自己向她發(fā)過脾氣甩過臉色道歉。這里有一匣子珠寶,是音晚從娘家?guī)淼呐慵?,送給紫引,她知道紫引在宮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哥等著她,這匣子珠寶是給她的嫁妝,希望她能出宮嫁人。

    還未念完,紫引已經(jīng)忍不住捂嘴哭起來。

    她沒有見過活在眾人口中那秀雅文靜的謝姑娘,也沒有見過溫善賢惠的淮王妃,她來到音晚身邊時,音晚就已經(jīng)是皇后了。

    性情乖張,驕矜蠻橫,脾氣暴躁的皇后。

    紫引不是沒在心里怨過她,可漸漸的,紫引又覺得她可憐,年紀這么小,被關(guān)在金籠子里,要日日承受帝王瘋狂扭曲的寵愛和暴虐,被折磨,被逼迫。

    她從未想過,那高高在上的皇后竟會關(guān)心她,知道她的心事,還細心體貼地為她安排好了出路。

    她是皇帝陛下派來監(jiān)視皇后的,出了這檔子事,就算僥幸能活下來,這宮中也絕沒有好前程去處等著她。

    紫引知道御前不能失儀,強忍著不哭出聲,眼淚淌了一手,肩膀不住聳動。

    蕭煜瞥了她一眼,對她的懷疑反倒淡了。

    內(nèi)侍又尋來一封信,是擱在妝臺上的,上面說除了給紫引的嫁妝,剩下的珠寶都留給雪兒,待她十五歲行了及笄之禮后,便可自由處置。

    除此之外,將昭陽殿翻遍,也再找不出只言片語。

    音晚只給蕭煜留了八個字。

    緣分已盡,山水不逢。

    她像落下凡塵的九天仙女,經(jīng)歷一遭情劫,而后翩然離去,孑然一身,兩袖空空,什么都沒帶走,也無甚留戀。

    蕭煜將桌上茶甌全部掃到地上,站在碎片狼藉中,玄錦闊袖低垂,身體失去支撐般左右晃蕩,若丟了魂魄。

    她怎么能這么狠?她還懷著他的孩子,她為什么要這么狠?她有什么不滿意的她可以說,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他想不通,只覺胸腹鉆進了一條毒蛇,呲著尖牙嚙咬他的心肺,一點一點吸著他的血,像要把他吸干。

    禁軍搜過一遍宮闈,自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的。今日出宮的文武朝臣也都被追了回來,司刑女官還在審問,暫時也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

    就這么個大活人,像化成煙霧飄散在戒備森嚴的深宮內(nèi)幃,徹底消失,無處可尋。

    蕭煜一直在昭陽殿待到快天明。

    紫引對照冊子,把音晚所有的妝奩都查了一遍,才到蕭煜跟前,輕聲說:“有一樣?xùn)|西不見了?!?/br>
    蕭煜那空洞凄暗的眼睛有了點光,看向她。

    “是前些日子陛下送娘娘的同心玉環(huán)?!?/br>
    蕭煜的思緒有一瞬的沉滯,立即生出一絲期冀。這是不是能說明她不是對他徹底死心了,她對他還有情,她只是一時生氣才跑掉的,并不是處心積慮地逃離,之所以到現(xiàn)在都沒抓到她是因為底下人還不夠用心。

    他霍得起身出去,要召見沈興,把宮闈內(nèi)外再仔細搜一遍。

    **

    耶勒和穆罕爾王昨夜是宿在宣室殿偏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