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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進(jìn)了臘月,年尾將至,各州郡呈送來貢品,蕭煜從里面挑了一副同心玉環(huán)拿來給音晚。

    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兩枚玉環(huán),玉質(zhì)瑩潤柔膩,最重要的是兩枚玉環(huán)相扣,表面光滑細(xì)凝,渾然天成,沒有缺口。

    蕭煜道:“這是從一塊玉石上摳出來的,本就是一體?!?/br>
    他把玉環(huán)拎起來,玉石相擊,輕鳴悅耳。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晚晚,我覺得玉環(huán)相扣,寓意很好,所以就帶來給你,你喜歡嗎?”

    音晚原本正在對著棋譜擺棋子,半點(diǎn)搭理蕭煜的意思都沒有,聽他這樣說,沒忍住笑出了聲,像聽見個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

    蕭煜叫她鬧得發(fā)懵,半天才問:“你不喜歡嗎?”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币敉碇沽诵Γ谌ツ恐械某爸S之意,抬手將玉環(huán)拿過來,隨意扔進(jìn)箱篋里。

    蕭煜看著她,沉默了片刻,又提起笑,道:“我給我們的孩子取好了名字?!彼麖男渲心贸鲆粡埲龌埞{,上面以遒勁楷書寫了個“珩”字。

    音晚歪頭掃了一眼,念道:“君子如珩,美人如佩?!?/br>
    蕭煜道:“對,蕭珩,怎么樣,好聽嗎?”

    音晚點(diǎn)了點(diǎn)頭,問:“那若是女孩怎么辦?”

    蕭煜撫著她的手背,溫聲說:“我這幾日就再想女孩的名字……還有小字,也得各想一個。”

    音晚把手抽回來,繼續(xù)擺弄珍瓏棋局,含笑道:“好,那你一定要好好想?!?/br>
    好好想吧,反正將來這孩子叫什么,都不會叫你起的名。

    宮女進(jìn)來換了壺?zé)岵?,蕭煜抿了口茶湯,忖度良久,才沖音晚道:“這幾日未央宮可能會出些亂子,但你放心,哪怕動靜再大也盡在我的掌控之中,不會打到后宮,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害怕,乖乖地在寢殿里待著。”

    音晚擺棋子的手一僵。

    她每天都數(shù)著日子,已經(jīng)臘月了,距離謝家謀反的臘月初九已經(jīng)沒幾天了。舅舅當(dāng)初與她約定好,會在臘月初九之前命人給她送一樣?xùn)|西,可是東西遲遲未送到,她又不敢貿(mào)然聯(lián)絡(luò)舅舅,父親更是已經(jīng)離京,早就指望不上??瓷先ズ孟癯丝嗟龋]有第二條路。

    音晚心中煩悶,生怕精心擬定好的逃跑大計會淪為泡影,兀自哀愁了一會兒,又怕被蕭煜看出端倪,裝出一副憂慮模樣,道:“是謝家?”

    她若不問,才是反常。

    蕭煜說是,眉眼間浮掠著冰寒:“他們既要尋死,那便成全他們?!?/br>
    音晚不再說什么,臉上盡是冷漠,低下頭繼續(xù)擺弄棋盤。

    一直等到臘月初八,音晚才收到了約定的東西。

    今天是法寶節(jié),御膳房送來七寶五味粥,用甜白釉篦劃花瓷碗盛著,還冒著熱氣。

    為首的宮女很是伶俐,將粥端到音晚面前,道:“膳房聽聞娘娘孕中喜甜,特意做了甜粥,娘娘慢用,別燙著?!?/br>
    音晚看都沒看她一眼,用瓷勺攪動粥,淡淡道:“膳房費(fèi)心了?!?/br>
    待人走后,音晚讓紫引她們也退下,從碗底摸到一個油紙小包,用蠟封在碗底,費(fèi)了好大勁才拿下來。

    她提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夜間對著蕭煜時也難得有好臉色。

    若無意外,這將是她在未央宮的最后一晚。

    第68章 陛下,娘娘不見了!

    寢殿檐角下?lián)Q了新的宮燈, 以竹篾為骨,犀角為飾,織得疏疏的薄絹上繪著纏枝牡丹魚藻紋, 明晃晃的宮燈一耀, 幾尾紅魚游曳在爛漫艷麗的牡丹花間, 熱鬧又喜慶。

    音晚很喜歡這種款式的宮燈,命人取了一個下來抱在懷里把玩。

    蕭煜伏在案上批奏折,不時抬頭看她一眼,見她玩得高興, 臉上也掛著笑, 目光柔眷, 滿是寵溺。

    亥時至,紫引把guntang的安胎藥端上來了。

    蕭煜將手中的奏折放下,起身接過來, 坐到音晚身邊。他舀起一勺熬得沉釅的藥汁,耐心吹涼, 才喂給音晚。

    湯藥濃醇苦澀, 音晚喝得眉頭緊皺, 蕭煜像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里拿出一顆桃脯塞到她嘴里。

    桃脯上滾了一層糖霜,將果rou原本微酸的滋味調(diào)和得恰到好處,酸酸甜甜,在舌間蔓延開來,瞬間便蓋過了藥的苦味, 令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音晚吃完一顆,猶覺不夠, 抻頭朝向蕭煜:“我還想要。”

    她素來內(nèi)斂沉靜,鮮少會有這般放縱貪吃的模樣,蕭煜不禁一笑,從幾底摸出一只翠蘭釉瓷小罐,揭開罐蓋,又摸出來一顆桃脯。

    音晚吃過,看上去心情頗好,竟沖他揚(yáng)眉笑了笑。

    側(cè)畔燭光幽爍,在她腮邊推開一抹淡紅的暈影,點(diǎn)綴著淺凹的笑靨,溫甜柔軟。

    蕭煜看得心動,傾身想親她。

    她沒躲,也沒迎合,只安靜坐在那里,由他將細(xì)碎的吻落在眼皮、頰邊,最后停在了唇上。

    輾轉(zhuǎn)廝磨,情漸轉(zhuǎn)濃,蕭煜的手不由得撫上她的衣帶,音晚的反應(yīng)極快,立即打掉他的手,把他推開。

    也不知是蕭煜沉浸在繾綣柔情中失了防備,還是音晚用的力氣太大,他竟被她推得歪倒在榻席。

    音晚捂著微凸的腹部,滿含警惕地冷冷睨著蕭煜。

    蕭煜維持著跌倒的姿勢,胳膊肘拐在榻席上,支撐著身體,怔怔仰頭看她。

    短暫的懵懂之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臉頰瞬時guntang,有些難堪,有些惱怒,半天才沉聲道:“我知道有孩子,我只是想親一親你,我又不是禽獸。”

    音晚蔑然輕哼一聲。

    蕭煜從來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一股炙熱怒火蹭得躥上來,坐正了身子跟她理論:“這些日子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對你有求必應(yīng),就算討不著點(diǎn)好,你能不能講點(diǎn)道理,我?guī)讜r像你想的那么禽獸過?”

    “你沒有嗎?”音晚目光湛涼,滿是嘲諷:“在這事上皇帝陛下不是一直由著自己性子來嗎?你想要時便得立刻要,我跟你說我不愿意、我疼的時候,你哪一回放過我了?你不是嫌我矯情便是要我忍?!?/br>
    “你說自己不是禽獸,我可真不明白,你什么時候不是禽獸了?”

    她說話慢悠悠的,把蕭煜說得臉色漲紅,又惱又恨,偏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從前確實(shí)混蛋。兩人剛成親時音晚也就才十六歲,容顏美艷,身段裊娜,哪怕他恨謝家至極,哪怕他再挑剔苛刻,都不能否認(rèn),這是個天生的尤物,勾人心魂,誘人沉淪。

    初識得各中美妙滋味,他就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嘗到點(diǎn)甜味就想一個勁兒地嘗,不知節(jié)制,粗蠻暴力,哪一回都得把音晚弄哭,那個時候的他卻一點(diǎn)不會心疼她,甚至還覺得梨花帶雨、泣若嬌啼格外助興。

    第一晚后有女官來收落紅的帕子,就曾在他面前咕噥過血流得太多,怕是傷了小姑娘家的身子。

    他根本不入心,拂袖便去上朝,晚上回來該如何還如何。

    那時的音晚還不像后來與他橫眉冷對,見著他時還會嬌怯臉紅,在床榻間雖說羞赧扭捏,大多時候還是順著他遷就他的。

    直到第三夜,他取樂完了從她房中出來,回到自己的寢殿,更衣時發(fā)現(xiàn)褻衣邊緣沾了一小攤新鮮的血,叫榮姑姑看見了,死活勸著他七日內(nèi)不許再去折騰音晚,臨了還搬出子嗣之事來嚇唬他。

    他倒聽話安生了七日,卻不是心疼音晚,而是惦記著讓她給他生個孩子好送到突厥為質(zhì)。

    若把人弄壞了,還怎么生孩子?

    這些事一經(jīng)回憶,蕭煜便恨自己,恨不得提起刀往身上戳個窟窿,再面對音晚時,卻是連半點(diǎn)脾氣都沒有了。

    他心疼她是一回事,突然間還想通了,他曾經(jīng)那么對她,在驪山時她還愿意幫他,甚至若后來沒有謝蘭亭那檔子事,她還會與他好好把日子過下去,在驛館他說喜歡她時,她還那么高興。

    曾經(jīng),她當(dāng)真是那么地愛他,那份愛,怕是比他能想象到的還要深得多,深到可以默默忍受消化一切他所給予的屈辱和疼痛。

    蕭煜的心像叫人揉捏成團(tuán),凌虐撕扯,痛得不是滋味。他在音晚冷怒的目光中小心翼翼靠近她,想拉拉她的手,卻又不敢,只能將手徘徊在她身側(cè),柔聲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你不要生氣?!?/br>
    音晚半分臉面都不想給他,半點(diǎn)氣不想再忍,涼聲質(zhì)問:“你錯在哪兒了?”

    蕭煜就像要叫人剝光了衣裳游街,縱然他臉皮厚,可好歹做了這么久受人山呼萬歲的帝王,許久沒受過這等奚落羞辱,當(dāng)即便有些掛不住,沉默著不說話。

    紫引本侍奉在帳外,見這情形,默默朝宮女們使了個眼色,就要退出去。誰知沒走幾步,忽聽帳內(nèi)傳出音晚厲聲呵斥。

    “誰讓你們退下了?”

    眾女立即頓步,不敢再退。

    音晚喝完外面,把視線收回落到蕭煜臉上,漫然道:“說呀,你錯在哪兒了?”

    蕭煜叫她逼得胸口發(fā)悶,幾乎喘不過氣,好半天從憋出一句話:“我不該色迷心竅,不該去扯你的衣帶?!?/br>
    帳外宮女恨不得都將頭低到磚縫里去。

    殿中靜寂了片刻,蕭煜甚至都不敢去看音晚的臉色,規(guī)規(guī)矩矩斂袖坐在她身前,拇指有一搭無一搭地?fù)芘庵?。正想該如何哄她,忽覺胸前一熱,蕓香襲來,音晚撲進(jìn)了他懷里,抬胳膊鉤住他的脖子,嬌嗔:“你知道錯就好了,以后不許再犯。”

    蕭煜腦子空白,只覺自己快糊涂了,愣愣低頭看音晚。

    她臉上掛著甜膩膩的笑:“我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以后要好好愛護(hù)我和孩子,我們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一輩子很長?!?/br>
    蕭煜不知她是真在開玩笑,還是攜怨報復(fù),但他喜歡她與他說以后,說一輩子。

    是了,他們還有大把的光陰可以消磨,還有漫長的歲月可以彌補(bǔ)遺憾,他們會傾盡一生廝守,不死不離。

    蕭煜倏然覺得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他將音晚緊抱住,望進(jìn)她的眼睛,聲音低啞:“一輩子?”

    音晚的神情專注而真摯:“對啊,我們都有孩子了,注定這輩子都要綁在一起,白首偕老。”

    蕭煜從未有一刻這么慶幸這個孩子的到來,他想,原來女人心中哪怕有再多的恨,都可以為了孩子而妥協(xié)。不,也許不僅僅是妥協(xié),音晚還是愛他的,畢竟曾經(jīng)那么深濃癡迷的愛,不可能說消失就消失。

    可他心底還是有一絲絲不安,說不清楚,就是繚繞不散。

    他低凝著音晚,問:“那你現(xiàn)在還愛我嗎?”

    音晚不假思索:“愛啊?!彼虚W動情愫,紅唇輕抵蕭煜的耳廓:“我這輩子只愛含章哥哥一人,永遠(yuǎn)都只愛他?!?/br>
    如蘭呵氣順著他的頸線滑下來,連同喁喁情話,灌入心中攪亂了一池春水。

    他心滿意足地攬著音晚,好半天才想起,她剛才說“永遠(yuǎn)都只愛他”……她的含章哥哥明明就在她面前,不應(yīng)當(dāng)是“永遠(yuǎn)都只愛你”么?

    他想問,卻見音晚窩在他懷里,闔眸喘息,已經(jīng)睡了過去。

    算了,這又有什么重要?興許只是說錯了。蕭煜如此想。

    一夜相擁而眠,睜開眼時已是臘月初九的清晨。

    音晚難得沒有嗜睡,和蕭煜一起用了早膳,親自送他去上朝。她披著白狐裘,烏發(fā)披散,笑容甜美,戀戀不舍地依偎著他,在他耳邊道:“含章,以后你每日上朝我都這么送你,你不論走出去多遠(yuǎn),回過頭來永遠(yuǎn)都能看見我?!?/br>
    蕭煜在腦中勾勒出那么一幅雋永溫馨的畫卷,纏黏地在她額間印下一吻,才離去。

    龍輦抬著蕭煜走出去很遠(yuǎn),他回過頭,還能見到音晚站在殿門口,朝霞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斑斕光暈,狐裘下薄綢闊袖微揚(yáng),如瀑黑發(fā)迎風(fēng)飄飛,像遺世而立的仙女,纖秀出塵。

    他一直看著,直到龍輦拐進(jìn)另一條宮道,他再也看不見了。

    禁軍統(tǒng)領(lǐng)送來了新擬定的布防圖,這是只有蕭煜和禁軍統(tǒng)領(lǐng)兩人見過的。

    按照細(xì)作探來的消息,謝玄已經(jīng)勾結(jié)了左驍衛(wèi)和武衛(wèi)軍中的部分將領(lǐng),要趁今夜換防時,從順貞門攻入宮城。

    蕭煜早已下了密旨,宮城禁苑一切防衛(wèi)如常,外松內(nèi)緊,文武朝臣還是照舊上朝下朝,從甬道歸家。

    到了暮色將沉?xí)r,耶勒和穆罕爾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