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時候，蘇府里又積了一場雪。

    抖著料峭之時，夏昭兮隔個一兩日便來尋著蘇汐。

    當(dāng)日她說她無意娶妻，卻見蘇汐越發(fā)抿了唇，笑道，“如此，甚好?！?/br>
    她年少不念風(fēng)月，卻猶自被家人逼來此處，蘇汐亦無意嫁人，可被蘇淺逼著，總得尋個脫身的法子。

    兩人一拍即合，尋個由頭，攏作一處，待得日后若夏昭兮有了歡喜之人，亦或奪嫡之事了，蘇汐便自歸去。

    “便當(dāng)幫我一個忙?！?/br>
    夏昭兮瞧著蘇汐對她行禮。

    那樣一個人兒，在何處不該是被捧著含著，小心呵護(hù)著，可她瞧見她眼里nongnong的哀傷和疲憊。折了細(xì)韌的腰，來托她這個素昧平生的人幫忙。

    該是走到如何窮盡，才會出此下策?

    夏昭兮心里一軟，沖她點了頭。

    可她未曾與坤澤親近過，初時來尋蘇汐，總是一副靦腆模樣，招了人笑話。蘇汐便約她外出散心，免她在蘇府里不自在。

    賞雪賞花，古董字畫，美食美酒……

    幾日下來，夏昭兮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美好的人兒，怎會有人舍得將她逼至如此走投無路的地步，看她苦苦掙扎。

    可蘇汐猶自緘默，夏昭兮亦不想窺人心事，揭人傷疤。

    越是相處，便越是覺得她肯看中自己，真是走了莫大的運氣；越是相處，蘇汐便越是覺得這個她機緣巧合碰到的人，當(dāng)真是至純至善。

    她家從武將，為庶二女，上有嫡兄繼承家業(yè)，她從商從文，家里亦無人在意。ёγùsんùщù.мё（eyushuwu.me）

    姨娘亦是敦厚，不爭不搶，吞了委屈也不會四處攪擾，是個面和的人兒。父為歸德郎將，不大不小的官兒，在家治風(fēng)亦是淳樸，最是見不得勾心斗角。

    她安安心心長大，受欺負(fù)雖說難免，可亦懂得斂藏鋒芒，與嫡兄相處雖冷淡卻也融洽。

    一生似乎，就是一個恰好。

    蘇汐大概，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順風(fēng)順?biāo)娜恕?/br>
    如今她來找蘇汐也不見得像初時那般拘束了，屏退了下人，她便溫溫吞吞趴在一邊瞧蘇汐臨字，一副沒了骨頭的樣子。

    蘇汐掃過來一眼，她便睜了葡萄似的水靈靈的眼睛以眼神竭力夸贊。

    蘇汐的字，是臨得真好。奇險率意，變幻靈動，縮放有效，欹正相生。兼具坤澤的清靈秀氣與乾元的蒼正飄逸。

    被她眸中掩飾的迷糊逗笑，蘇汐抬筆在她額上一敲，沒好氣道，“昨日做什么去了，一副沒睡醒的模樣?！?/br>
    一點墨汁輕飄飄捻落在夏昭兮臉上，蘇汐眸子動了動，瞧她恍似未覺，亦收了目光，未開口提醒。

    夏昭兮將下巴擱在手背上，嘆了口氣，“昨日哥哥在軍中犯了錯，回來父親將我倆都打了一頓，疼了半宿……”

    蘇汐訝然，“你哥哥犯錯，你如何也要挨打?”

    夏昭兮眨了眨眼，眸中全無怨怪，道，“家風(fēng)如此，只有這樣，家里人犯錯之時，才會想著還會連累到其他人，總會更謹(jǐn)慎些……哥哥昨夜被打得尤其狠，被人抬回去的，路過我時，還同我說了抱歉。”

    蘇汐靜靜瞧著她，半晌未說話。

    夏昭兮抬起頭來時，撞見她的眼神有些愣神，“jiejie……怎么了？”

    蘇汐收回眼，搖搖頭。

    她只是生了些羨慕。

    她伸手揉了揉夏昭兮軟軟的頭，道，“既如此累，今日怎不歇著，還要來此找我?”

    夏昭兮彎著眸笑，“jiejie的事比較急，我得日日來尋，才好早日將你娶回去，不叫人說閑話……再說，同jiejie相處也很開心?！?/br>
    她瞧著蘇汐閃過愧疚的臉，心里也是一疼，皺了臉，戲言道，“我已來都來了，jiejie總不好再折騰我……叫我回去吧？”

    蘇汐心里也不知是個什么感覺，總是被人逼迫著，難得叫人哄著，心里軟得有些發(fā)酸。

    她眨眨眼，伸指戳在少女軟軟的臉上，道，“少打趣我，過來……我瞧瞧傷，與你上藥?！?/br>
    她轉(zhuǎn)身，袖子卻被人輕輕扯住，一轉(zhuǎn)頭，是夏昭兮小心求饒的臉，“jiejie再不與我擦擦……我臉上的墨漬都要干了……”

    蘇汐抿起了唇，掩了袖，眼眶卻有些發(fā)熱。

    著人取了藥箱，褪了衣物，露出后背和雙臂。

    夏昭兮小心的抱著衣物，伏在椅前，遮住胸前風(fēng)光，蘇汐蘸了藥抹上去，雖足夠溫柔，卻也疼得她齜牙咧嘴。

    紅的腫的，縱橫交錯著，瞧著觸目驚心，怪道她疼了半宿也睡不著。便是已上過藥，仍是減不得許多痛。

    蘇汐暗嘆口氣，下手愈發(fā)輕柔。

    轉(zhuǎn)到前方為她敷手臂時，她已迷迷糊糊快睡著了，只聽得蘇汐一聲溫柔的“好了”，拿起衣服來便往身上套。

    蘇汐還未轉(zhuǎn)過眼，臉色一紅，瞥過某個不經(jīng)意耍了流氓的人一眼，淡淡道，“小家伙身材不錯……”

    猶如驚雷，登時將人劈得從睡夢中驚醒，慌忙將自己裹上，待要張口解釋，卻只見那煙青的身影走至門口，開了門，道，“里頭有個小隔間，被褥都是新?lián)Q的，去睡吧，晚點我叫你。”

    知她未曾生氣，夏昭兮安了心，彎了眸，朝后頭去睡了。

    日頭西沉，兩人肩并肩走在出府的路上，夏昭兮耷拉著頭，睡了一下午，卻是魘住一般，更是沒精打采，只是眸子水亮。

    臨出門，夏昭兮又拉了蘇汐的袖子，彎著眸，心虛地同她道歉，“jiejie抱歉，我下午不是故意的……”

    蘇汐抿了抿嘴，道，“知道了，我沒生氣?！?/br>
    她溫聲叮囑，“回去記得換藥，夜里若還疼得睡不著，明日便不必來尋我了?！?/br>
    夏昭兮歪著頭望著她，夕陽金光里，她彎著眸朝蘇汐笑，“突然覺得，娶了jiejie，好像是我賺了啊?！?/br>
    她想，這樣的人兒，合該是該娶回去疼，娶回去寵的。

    可她瞧著蘇汐淡笑不語的模樣，張了口，什么也未說。

    再往前探，便是她的禁區(qū)了。

    夏昭兮松了她的袖子，同她揮手告別。

    蘇汐低了眸，慢慢往回走。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進(jìn)退尺度，把握得很好。與她相處，該是不會太累……

    她嗅了嗅鼻，眸子一凝，步子慢慢頓下來。

    總不會再比眼前這個更讓她難以招架……

    蘇淺瞧著她嘴角抿起的笑慢慢凝滯，最后隱沒收回，抬起來的眼眸，只剩冷淡和戒備，細(xì)碎的笑意，在見到她那一刻，消失得蕩然無存。

    淺淡的唇色稍褪些許，蘇淺向她邁進(jìn)一步，便見她朝后一退。

    她眸子一浮，佯作未曾注意，一邊走，一邊開口問她，“jiejie今日少有的開心……可有什么高興的事?”

    蘇淺瞧著她逼近的步子，心頭有些慌亂。

    一邊小心地退著，一邊冷淡地答著，“沒什么?！?/br>
    冷淡的話語并未將她喝退，她只是一步步，癡了心地仍想靠近她。

    蘇淺聞著她身上浮動的藥味，又問道，“jiejie為她上了藥?”

    略帶凌亂的步子抵在了墻根，蘇汐退無可退，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逼近，靠在墻邊，闔了下眼。

    她不是夏昭兮，她從不懂得體諒她的退讓和包容，只知道一步步逼著她，將她逼得方寸大亂。

    她在那孩子面前有多從容，在蘇淺面前，就有多狼狽。

    “是，她受了傷，我替她上了些藥……”

    面前俯落一片陰影，蘇汐六神無主，慌亂偏了首，不想她只是低頭看她。

    “jiejie可喜歡她么？”

    她問得輕，語氣飄忽著，卻總有種讓蘇汐戰(zhàn)栗的輕柔。

    蘇汐狠狠咬了下舌尖，咸腥味里，逼著自己開了口，“她很干凈?！?/br>
    蘇淺聽懂了她的暗諷，微微闔了眸，向前壓下。

    “蘇淺!”蘇汐低呼一聲，暗罵自己何必與她逞這一時口舌之快，強撐著冷靜下來，咬牙道，“做人當(dāng)言而有信。”

    她嚇得閉了眼，緊緊抿住唇，窒息的等待里，額上抵上一片光滑。

    她顫抖著睜開了眼。

    蘇淺蹭了蹭她的額，離得太近，蘇汐瞧不清她眸中神色。

    “jiejie很久沒這么開心了……”

    她蹭夠了，方才起了身，繞過蘇汐，貼著墻根，在她腳邊坐下來。

    “jiejie先走吧，我在此處坐會兒?！?/br>
    她望著天，眸子里映過浮云的倒影，竟是清透。

    身側(cè)的風(fēng)沒有停留，她伸了手，亦未抓住蘇汐離去的衣袖。

    仰頭靠了墻，看她再未回頭。

    蘇浣，你看，這世上再沒有比我了解她的人，我早說過，放了手，她更不可能再多瞧我一眼。

    我沒了jiejie，也沒了汐汐……

    她今日開心了，我便當(dāng)真放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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