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節(jié)
君臣二人坐下,呂方微微一笑,從自己面前的幾案拿起那封奏折,遞了過去,笑道:“崔卿家先看看這份折子!” 崔含之伸出雙手接過折子,拆開細看。呂方待其看完后,笑道:“崔卿,你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當以雷霆之威,誅其渠首,然后使民復其業(yè)。否則若是曠日持久下來,不但陛下一統(tǒng)大業(yè)不成,只怕國家都有覆滅之禍!”崔含之毫不猶豫的答道。 “嗯!卿家之意正與寡人相合!”呂方撫掌笑道:“那卿家可有方略?” “孟子云‘下交征利,而國危矣!’鐘留守任用貪鄙之徒,其署中酷吏,無異豺狼,利己殃民,剝閭閻以充囊橐,與率獸而食人又有何異?如此這般,豈有不激起民變的。”崔含之說到這里,激憤之色已經溢于言表,呂方卻還是那副含笑模樣。崔含之繼續(xù)說道:“從折子中看,如今賊中已有渠首,若想速速平定,當須軟硬兩手并行方可奏效?!?/br> “哦,寡人愿聞其詳!” “俗話說‘能戰(zhàn)方能和’,如今湘中賊氛猖狂,豪民反復其間,若不能先將其頑賊擊破,渠首懸首示眾,便不能理清賊氛,重整乾坤,鐘留守麾下雖有兩萬兵,但其甲械不精,士氣頹廢,只恐不堪復用,依臣下所見,須得從建鄴抽五營兵入湘,同時讓鎮(zhèn)守南疆的王茂章王老將軍領兵北,分兵合進,一舉將其殲滅!” “嗯,那軟的一手呢?” “將那些貪鄙之徒明正典刑,梟首示眾,其家財沒入官府,將其罪行昭告天下,且發(fā)布文,聲明馬公仍在建鄴,若有迷途知返之人,赦其無罪,若是斬殺賊首之人,可與其封賞。同時排出使者前往山蠻處,請其出兵助剿!” 呂方聽到這里,沉吟了起來,崔含之的策略硬的一條很簡單,那就是從一開始就投入大量的兵力,從幾個方向進入湖南,趁叛亂還沒有蔓延開來,外部勢力還沒有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迅速的加以殲滅;而軟的那手就復雜的多了,一方面將那些最惹湖南百姓痛恨的那些官商殺掉,以解輕民憤;同時破除對方的謠言,并對敵人加以分化瓦解,最后還利用山蠻的兵力來鎮(zhèn)壓。除了最后一條后遺癥較大以外,其余兩條都是相當有效的策略。 呂方從臥榻坐直了身子,臉色嚴肅了起來:“崔舍人,準備擬敕?!?/br> “是!”崔含之剛剛將筆墨紙硯準備好,便聽到呂方沉聲道:“一,鐘延規(guī)罰俸三月,調回建鄴聽勘。二將建鄴所駐的建武第五營,第七營、宣武第三營;前往洪州,和撫州的玄武第四營匯合,從袁州入湘?!闭f到這里,呂方看了看正將主的話語轉化為典雅文字的崔含之,問道:“統(tǒng)領便用王自生,你看如何?” 崔含之驚訝的抬起頭,答道:“王少將軍乃是軍中良將,當然是不錯的人選,不過此事陛下何必問我?” 呂方笑道:“哦,鐘延規(guī)回來了,接替他位子的便是崔卿家,到時候主持三路夾擊叛賊的便是你,將帥不和乃是軍中大忌,這豈能不先問你的意見?” 天意 101中風 崔含之聞言身形微微一震,聽呂方方才所言,此番接替鐘延規(guī),擔平定湖南的重擔的竟然是自己。雖然自己出仕以來,升遷極快,但并無獨立指揮軍隊的經驗,更不要說像這般指揮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了。自己雖然已有了外戚的額身份,但若想在呂吳政權中更進一步,實現平生抱負,軍功又是絕不可少的,現在這個機會擺在自己面前,是接受還是拒絕,崔含之不由得猶豫了起來。 “崔卿,軍事經驗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呂方笑道:“亂賊不過是百姓迫于饑寒,多為烏合之眾,破之不難,你只需守住潭州,使局面不會敗壞了即可。王自生和王茂章皆為良將,他們自然會知道如何破敵的,難的是擊破亂賊之后,如何收拾,不讓局面糜爛下去,這才是崔卿你的長處?!?/br> 聽到呂方這般說,崔含之已經明白了主的用意,躬身下拜道:“圣人既然不以臣卑鄙,臣自效犬馬之勞。” 呂方笑著扶起崔含之,笑道:“崔卿此去,定然克服亂賊,使寡人無西顧之憂!”言罷,呂方便讓崔含之草寫敕委任其為湖南安撫大使,節(jié)度湖南軍務,用印之后,便吩咐送往北衙勘行。由于軍情緊急,崔含之立刻告退回家準備行裝。 崔含之離開后,殿中除了站在角落待詔的施樹德之外,只剩下呂方一人。呂方從榻站起身來,在殿中來回踱步,雙眉緊鎖,顯然正在思忖什么難決之事。過了半響功夫,他停住腳步,沉聲道:“招王殿帥來!”他此時口中所說的殿帥便是殿前都指揮使王佛兒。 片刻之后,王佛兒魁梧的身體出現在大殿門前,他此時身穿一件紫色袍服,烏色短腳纀頭下兩鬢已經斑白,但腰桿筆直,神情精悍不輸少年。呂方看見王佛兒的身影,微微一笑道:“佛兒,且進來,寡人有話與你說!” 王佛兒進得殿來,行了一禮,便沉默不語的站在呂方身前。 “佛兒,數日不見,你兩鬢又多了不少白發(fā)了!”面對著自己的這員親信大將,呂方面帶笑容,全無平日里的位者模樣,仿佛一個和老相聚的普通老人一般。 王佛兒有些不好意思的撫摸了一下自己的右鬢,苦笑道:“沒法子,歲月不饒人,臣下已經老了,還是陛下英武依舊。” 呂方聽了撲哧一笑:“佛兒呀佛兒!什么時候連你都開始哄騙寡人了。我這把老骨頭每逢要下雨便渾身發(fā)疼,坐在這兒稍微久了就想打盹,這還英武依舊?好歹你現在還能身披鐵甲,臨陣終日。我們都已經老了!” 君臣二人說笑了幾句,呂方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王佛兒心知要進入正題了,心中正揣測著呂方有何等事,突然間殿外傳來一陣人聲,竟似有人想要殿被侍衛(wèi)攔住了,不待呂方出言呵斥,一旁的施樹德便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施樹德便回來了,臉色驚惶,在呂方身旁附耳低語道:“圣人,中宮突有不恙,已經昏迷不醒?!?/br> “什么?”呂方霍的一聲站了起來,臉滿是驚色,方才施樹德口中的中宮正是呂方的正妻呂淑嫻,她雖然已經年過五旬,但身子素來健康的很,經年也未必有一次生病,在這個節(jié)骨眼突然病倒,讓呂方如何不大驚失色。 “長樂宮報信的內官正在殿下等候,已經請?zhí)t(yī)前來看治,圣人可要前去探望?”施樹德躬身問道。 “立刻便去!”呂方快步向殿外走去,頭也不回的對王佛兒道:“佛兒,你也同去!” 隨著施樹德陰柔的語聲,一具乘輿出現在殿下,呂方剛剛跨乘輿,便猛力拍擊著扶手,催促道:“快,快去長樂宮!” 在一隊侍衛(wèi)的保護下,八名體格強健的太監(jiān)扛著這座紫色的乘輿快速的呂淑嫻所在的長樂宮方向疾行而去,一路遇到的內官看到這乘輿,趕忙向其跪伏,面孔緊貼著地面,直到走遠了才敢爬起身來。而乘輿的呂方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只是厲聲詢問氣喘吁吁的跟在乘輿旁的那名報信的內官。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早寡人和中宮一起用膳時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生病了,可是出了什么變故?”此時的呂方臉再無那副鎮(zhèn)靜自若的模樣,厲聲喝問道。 “稟告圣人,中宮午飯時還好好地,還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飯,可午睡起來后便有些頭暈,小人們正要請?zhí)t(yī)來,卻被中宮制止住了,只說在后花園里走幾步便好了,卻沒想到剛下去走了幾步便昏倒了,小人這才趕來稟告圣人!”那太監(jiān)早已是臉色慘白,唯恐呂方將此事遷怒與自己。 “怎么會這樣!”呂方聽到這里,心中越發(fā)驚恐,以他后世的醫(yī)學知識,像這等沒有來由的突然昏迷,很有可能是心腦血管出了問題,這種病癥在當時的古代社會幾乎是不可能治愈的,想到自己身邊最親密的那個人得了這等重病,呂方不由得猛力踩了幾下腳下乘輿,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聽到位者的催促,扛著乘輿的那八名太監(jiān)幾乎是飛奔著趕到了長樂宮前,還不帶他們將乘輿放穩(wěn),呂方便從面一躍而下,險些摔了踉蹌,幸好被身后的王佛兒扶了一把。呂方甩開王佛兒的手,三步并作兩步便從入殿中。兩名在外守候的醫(yī)官正要下拜行禮,呂方搶前去一把扶住為首那個,急道:“罷了,罷了!中宮病勢如何?” 兩名太醫(yī)對視了一眼,年齡稍大的那個稍微斟酌了一下語言,低聲道:“稟告陛下,臣下方才已經為中宮斷過了,中宮目合口張,鼻鼾息微,手撒尿遺,只怕是風邪入中之癥!” “什么?”呂方聽到這里,不由得手足發(fā)涼,自己方才一路所擔心的一切竟然變成了現實,那醫(yī)官所說的癥狀正是中風的癥狀,連遺尿的癥狀都出現了,只怕是腦血管出了問題,才會使得控制那部分的神經系統(tǒng)出了問題,出現以癥狀,像這種病癥,就算是醫(yī)學技術的現代社會,治療起來也是難度很大,更不要說呂方所在古代社會了。 呂方雙手緊握著那為首的醫(yī)官,抱著萬一的希望說道:“二位可有何辦法,只要能夠治好拙荊的,便是千金之賞,封侯賜爵,寡人也不不吝惜!”他雖然已是萬乘之尊,但此時的心情和現代社會那些在急救室外惶急無依的病人家屬并無什么差別。那年長醫(yī)官間呂方這般,趕忙抽出手來,后退兩步躬身道:“中宮仁德,我等自當全力救治,萬不敢奢望非分之賞,還請陛下放心,保重龍體?!?/br> 呂方見狀,也只得叮囑了幾句,這時,從屋內走出一名婢女,對呂方斂衽微微一福,低聲道:“娘娘方才醒了,圣人可要進去看看?” “醒了!好,好!”呂方驚喜道,看那兩名醫(yī)官的神色立刻和藹了不少,對身后的施樹德道:“從內庫中取五百匹絹,分賜這幾位醫(yī)官!” 那兩名醫(yī)官趕忙拜謝,呂方平日里頗為節(jié)儉,除非是立下軍功之人,平常賞賜最多不過絹十余匹,錢數百文罷了,這樣一下子拿出五百匹絹來,可謂是大出血了。呂方又叮囑了兩句,方才走進屋中。 呂方進得屋來,只見六七名宮女正圍著錦榻,已經頭發(fā)花白的呂淑嫻躺在錦榻,雙目微閉,微微歪斜的口角正流出一絲涎水來,正是中風的模樣,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呂方趕忙搶前去,一把握住呂淑嫻的右手,低聲道:“淑嫻,你現在覺得怎么樣了?!?/br> 感覺到被人握住手,呂淑嫻睜開雙眼,她的雙眼一開始有些昏亂,過了一會兒才清明過來,看清了眼前的正是自己的丈夫——吳王呂方。呂淑嫻蒼白的臉露出一絲笑容,艱難的用混沌的聲音說:“任之,你來了!” 看到和自己經歷了那么多風風雨雨的愛妻現在這般模樣,呂方雙眼不由得濕潤了,低聲道:“嗯,方才一聽到你昏倒了,我便趕過來了,現在你覺得怎么樣了?” 呂淑嫻皺了皺眉頭,仿佛有些不舒服:“前幾天頭總是有些發(fā)暈,眼前發(fā)黑,過一會兒又沒事了,也沒當回事。方才睡醒了又是這般,正想在院中走走便好,卻沒想到突然摔倒了,現在手足麻木,躺在床難受的很,不過現在你來了,我又覺得好多了?!?/br> 呂方聽到這里,不由得又氣又急道:“你為何不早些與我或者醫(yī)官說!”他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你的那些發(fā)暈,眼前發(fā)黑都是中風的前兆,若是說了,總不會弄到這般模樣!” 呂淑嫻雖然躺在榻動彈不得,但依然可以感覺到緊握著自己右臂的丈夫雙手在不自覺地劇烈顫抖,感覺到丈夫對自己的關心和緊張,她的心里滿是柔情和歡喜,連身的麻木感也仿佛好多了。 天意 102阻礙 正在此時,外間傳來腳步聲,呂方回頭一看,卻是沈麗娘和鐘媛翠二人聞訊趕來了,她們二人見了呂方在此,趕忙躬身行禮,才去探望呂淑嫻的病情。婦人相見,場中抽泣之聲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