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節(jié)
副使聽到呂方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旋即笑道:“高君說笑了,想必是驛館的下人們伺候不周,惹得高君不快,某家回去后立刻責問有司,定然給高君一個答復!” “那倒不是,驛館上下都十分周到,只是這般甲士環(huán)立,利兵誰阿的樣子,以呂相公當年領著千把流民就敢打劫楊王商隊的膽略,只怕是用不著的吧?” 副使這時微微抬起了頭,看了看呂方的模樣,只見這如今已經(jīng)聞名天下的梟雄,身披紫袍,頭戴金冠,身材修長,頷下留了微須,臉型圓潤,眉目清秀可喜,此時被高寵的搶白弄得有點尷尬,倒沒有傳說中那心思深沉,殺伐果決的模樣。 這時呂方身后走出一名青衣侍者,高聲應答道:“這便是高君說差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吾主已經(jīng)是朝廷藩王,方面大員,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些不過是應有的鼓吹儀仗罷了。在下聽聞高君乃是淮南俊杰,先吳王信重的人物,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br> 高寵聽到這侍者聲音尖利,不類男子之聲,上下打量了一下,只見方才說話那青衣侍者約莫五十左右,頷下無須,心下已經(jīng)了然,冷笑道:“想不到呂相公用人倒是不擇其類,連閹賊都有?!?/br> 呂方回頭看了看施樹德,此人出言之后,便回到自己身后,低頭垂目,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高寵對自己的辱罵之詞一般,暗想:“也怪不得古代帝王都喜歡用太監(jiān),像這等幾乎沒有自我的工具,比較其文臣來,實在是太好用了?!敝皇撬舜蝸淼闹饕康牟⒉皇呛透邔櫊庌q,便轉而笑道:“今日來見高君,只敘舊情,這些繁文縟節(jié)便罷了吧?!闭f罷呂方做了個手勢,那些親衛(wèi)便從屋***去了,旋即仆役便從外間流水般進來,將屋中清理干凈,又擺上幾案酒肴,使團的隨員們紛紛站起身來,不自覺地將像高寵靠攏,擠成了一團。 不一會兒,屋內(nèi)便整理停當,酒肴飄香,呂方自顧到了上首坐下,伸手在旁邊的幾案上拍了拍,笑道:“請坐,呂某前些日子有些庶務纏身,今日便借了這驛館,聊盡地主之誼,與高君一敘舊情!” 高寵看了呂方一眼,只見剛才那個說話的老太監(jiān)站在他的身旁,身后還站著兩名青衣侍者,腰垮配刀,衣服下面鼓鼓囊囊的,顯然是穿了甲胄,其任務實在是不問可知。他此時心中還有一點疑問尚未求證,便也不推辭在呂方右手邊的幾案坐下,使團的其他隨員見高寵動了,趕緊隨之按次序坐下。 酒宴開始之后,呂方便接二連三的向高寵敬酒,說些過去在淮南軍中的趣事,眾隨員自然不敢此時掃了他的興致,幾個膽大的也紛紛陪笑湊趣,所以雖然高寵神色郁郁,好像別有心事,場中的氣氛也還過得去,不至于冷場。 呂方幾杯酒下肚,突然感嘆道:“當年在淮上時,雖然由于情勢所迫,不得已得罪了高、王二位,但呂某對二位的節(jié)***和本事都敬佩的很,希望日后能夠隨二位驥尾,效忠楊王,做出一番事業(yè)來,只可惜世事弄人啦!如今楊王英年早逝,棄我等而去,當真是可悲可嘆啦!” 座中人聽到呂方這番話,不由得個個腹誹道:“楊行密死了只怕天底下最開心的人就是你,還在這里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呂方當真是厚顏無恥?!笨勺焐线€是頌詞如云,只是有的人偽裝的功夫還不到家,臉色有些古怪,倒好似便秘一般。 高寵卻是不給呂方顏面,雙眉一軒,冷聲道:“楊王嫡裔尚在廣陵,呂相公大可與我同去廣陵,何必在這里徒自感傷?” 眾人聞言個個大驚失色,高寵這話簡直就是指著呂方的臉罵他惺惺作態(tài)。此時外間站滿了他的軍士,只要咳嗽一聲,屋內(nèi)的人便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他高寵自己求死也就罷了,可不能拖著大伙兒往死路上趕呀! 呂方卻未著惱,沉聲道:“那卻不必,雖說先王待呂某頗有可商榷的地方,但吳王寬仁雅信,能得士心,彼時呂方居為臣下也亦無不可,但楊渥小兒連淮南舊部都收拾不清,就算本王以臣事之,他又有何德何能,敢受呂某的跪拜呢?” 呂方話音落地,屋中便是一片靜寂,使團中人有許多知道呂方昔日在淮南軍中的遭遇,立下大功卻被派到已經(jīng)陷落了的湖州當刺史;攻下杭州之后,楊行密又插手派來李彥徽來當杭州刺史。呂方的意思很明白,即使拋開那些舊怨不講,如今也和往日不同了,當年他實力弱小,楊行密實力強大,而且楊行密本人的德望和能力都足以控制他,他才以臣下的身份侍奉;可如今自己和楊渥的實力差距已經(jīng)縮小了許多,更不要說楊渥的***經(jīng)驗和個人心胸都與其父相差甚遠,就算呂方真的去當楊渥的臣子,只怕楊渥也沒這個膽量來接受吧!高寵更是聽出了其中弦外之音,呂方的話語中恐怕更多的是暗指楊渥既壓低自己的封爵又***自己部屬的手段。 聽到呂方的回答,高寵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駁斥,雖然他也知道呂方的話語中也不盡然屬實,可這種九成真話摻雜著一成假話的謊話最難駁斥。正當高寵左右為難的時候,呂方肅容道:“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缃窕茨蟽?nèi)有人主暗弱,不納忠言,外有強敵環(huán)視,高君縱有伊尹之賢、比干之忠,又有何益,不如留下來與本王共謀大事,建牙立府,封妻蔭子也不過是等閑事爾?!?/br> 呂方既然表明了招攬之意,便不再說話,等待高寵的回答。他來之前早已派人暗中打聽明白,使團中有好幾個都是楊渥的舊日親信,自己故意把對楊渥的不屑和對高寵的招攬之意都當面說出來。待到這使團回到廣陵,這些楊渥的舊日親信一定會把這些話一一告訴舊主。楊渥如今最是敏感旁人瞧不起他的時候,聽到呂方的評價定然大怒,再聯(lián)系起呂方對高寵的招攬重視之意,肯定會把心中的怒氣發(fā)泄到高寵的身上。以呂方對高寵的了解,他相信對方一定也能想得到這一系列后果,這就可以逼得對方投靠自己,此人參預淮南機密多年,又是廬州集團的核心成員,對呂方未來的淮南侵攻計劃有著很大的用處。就算最后高寵沒有接受自己的招攬,回到廣陵的他也必然失去楊渥的信任,甚至會被楊渥殺掉,也就消滅了對方一個謀士。無論最后是哪種結局,對于呂方來說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過了良久,高寵終于抬頭答道:“多謝閣下厚愛,不過忠臣不事二主,高家受先王數(shù)代厚恩,自當以性命相報?!闭f罷,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接著便將手中酒杯猛的一下摔碎在呂方面前,以示決絕之意。 呂方看了看地上的摔碎了的酒杯,又看了看高寵的眼神,臉上露出一絲了然,起身笑道:“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到這里吧,明日便送列位還鄉(xiāng)?!闭f罷,做了個團揖,便自顧昂然離去。 呂方離開館驛,過了許久,屋中還是一片靜寂,眾人好似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恢復過來一般,那些地位低下的隨員一面偷偷看著高寵的臉色,一面互相竊竊私語;幾個地位較高則一面互相交換著眼色,一面想著如何才能自然地和高寵搭話詢問,只有高寵坐在案前,一杯接著一杯的自斟自飲,旁若無人。 那幾個地位較高的使團成員對了半天眼色,可還是沒有決定到底是誰來第一個開口,眼見得高寵一杯接著一杯的喝下去,臉色越喝越白,倒酒卻越來越快,到了后來竟然跟往嘴里倒一般。一旁的副使眼見得情形不對,剛要上前勸說,只見高寵突然晃動了兩下,便一頭撲倒在幾案上,醉死過去了。 終于要開始打仗了,韋伯在這里劇透一下,希望我不會忘了如何描寫戰(zhàn)爭場面。 為王前驅 第469章 自殺 第469章 自殺 高寵這般模樣,自然是無法開口詢問。那副使只得吩咐仆役將其扶到寢室歇息,再看看屋中的其余人等,個個目光閃爍,顯然都別有心事,只得嘆了一口氣,拂袖自回屋中歇息不提。 那副使在宴飲時雖然沒說什么話,做什么事,可一根神經(jīng)已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當時還不覺得,回到自己房中一躺下便昏睡過去,一覺便睡到了大天光,朦朧間聽到一陣陣的急促的敲門聲,他猛地一下子坐起身來,也來不及穿上鞋子,便光著腳沖到門邊,開門喝道:“出了什么事?” “高正使,他,他不在了!”十幾個使團隨員將房門堵得水泄不通,臉上滿是驚惶之色。 “不在了?那你們還在這里傻站著作甚,還不分派人手在驛館內(nèi)四處尋找,找不到就去通知驛館的屬官,快去呀!”副使定了定神,趕緊催促道,他昨夜也見到呂方公然招攬高寵的情形了,暗想該不會是好友半夜后悔,連夜投奔呂方去了,可不管如何,自己是現(xiàn)在還是要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 “不是不在了!”方才說話那使團隨員急道:“高正使,他,他已經(jīng)懸梁自盡了!連尸體都硬了!”說到此處,那隨員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什么?懸梁自盡?”副使眼前突然一黑,一屁股便坐了下去,幸好旁邊的人手快,一把扶住了。那副使伸手遮住自己雙眼,只覺得腦袋里好像被塞進了一團馬蜂,嗡嗡作響,說不出的心煩意亂。旁邊的隨員眼見得正使死了,副使又是這般模樣,在敵境之中,更是六神無主,不由得哭作了一團。 “哭什么哭?都號喪啦,快去看看正使尸首看看有么有什么遺物要緊?!迸赃呹愑莺詈鹊溃卩徳?,剛剛才得到消息趕過來,眼見得眾人這般模樣,不由得心生鄙視。 眾人被陳虞侯這么一吼,反倒有了主心骨,紛紛隨他前往高寵房間。推開房門一看,只見高寵的尸體還掛在半空中,一張座椅倒在地上,顯然是懸梁自盡用的,懸在半空中的尸體微微的搖晃著,青灰色的臉龐,伸出來的舌頭,顯得分外可怖。 “你們兩個去把尸首弄下來,放到床上去!其余的人都在外面等候,免得弄亂了房間,丟了緊要物件!”陳虞侯也不客氣,將副使撂倒一旁,自顧下令道。說罷,便在屋中察看,不一會兒便在床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封書信,看墨跡還新的很,應該是高寵昨夜寫的,那陳虞侯也認不得幾個字,便回頭喚副使來,讓他念與自己聽。 那副使接過書信,剛念了兩行便感動的喉嚨哽咽,幾不成聲,原來高寵這臨別書信乃是寫給楊渥的,信中并無一字一句與自己相關,全是勸諫楊渥在其位不穩(wěn)的情況下不可輕動干戈,應當虛心納諫,收攬人心,謹守基業(yè)如此云云。 待到好不容易將書信念完,副使小心翼翼的將書信重新折好,準備納入懷中,卻被陳虞侯一把抓住手腕,奪過書信。副使不由得一愣,急道:“你這是為何?” 陳虞侯冷笑了一聲道:“莫非你還當真把這書信帶回去不成?” “那是自然!此乃高正使的遺信,吾輩為其下屬,自然是要遵照其遺命行事的?!?/br> “糊涂!你想想,昨日呂方那廝的話大伙兒都聽見了,回去后肯定有人傳到大王耳朵了,你也知道大王的個性,最是心高氣傲,再看了這封書信,大王會怎么反應?他高寵已經(jīng)死了,可你我還活著呢,你該不會成為遷怒的對象吧!”陳虞侯一邊冷笑著,一邊將那書信納入懷中。 “那該怎么辦呢?”副使本不是個有主見的人,被陳虞侯這番恐嚇,頓時沒了主意。 “這還不簡單!”陳虞侯冷笑了一聲,伸手挽了副使的右臂一同出了門,回到了副使的房間,取了油燈火石,點著了油燈后,又取出書信道:“這書信只有你我見過,沒有第三個人,一把火燒了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伙兒都落得個清閑!” “這怎么可以!”副使聽到這里,趕忙伸手去搶陳虞侯手中的書信,他與高寵是多年好友,如何肯做這等背友的事情。 陳虞侯用力一推,他何等力氣。一下便將副使推倒在地,上前一步站在他副使身前冷笑道:“有什么不可以,這封書信上去,大王定然發(fā)怒,高正使雖然死了,可他還有妻子兒女,難道不會受牽連,你是他好友,怎么不替他身后事想想。” “這!”副使爭奪書信的動作遲緩下來了,的確正如陳虞侯所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激怒了楊渥,高寵留下的寡妻弱子又能有什么好下場,可將這書信燒了,高寵自殺身亡這事情回去又如何交代呢?他不禁猶疑了起來。 陳虞侯看出了對方心事,伸手將副使扶起,笑道:“你莫非是擔心高正使自殺這事回去不好交代?我早就想好了:就說呂方那廝勾結逆賊朱溫,高正使以大義相責,呂方那廝卻厚顏強要扣留正使。高正使忠臣不事二主,便懸梁自盡身亡,這樣不就說圓了,我們大伙兒都落了個好,高家妻子不但不會受牽連,還能多得些撫恤,豈不是落了個兩全!” 副使聽陳虞侯說完,思忖了半響,才點了點頭道:“這也是個辦法,只是你我又如何知道這一切的呢?” 陳虞侯得意的笑道:“這就要勞煩副使你了,你與他相交多年,定然熟悉他的筆跡,再以正使的口吻寫一封遺書便是?!闭f到這里,便將副使按坐在桌前,又去了筆墨紙硯放在對方面前。 “那也只得如此了!”副使想了想,最后還是沒奈何的嘆了口氣,伸手去取了筆低頭寫了起來。一旁的陳虞侯見他按照自己所說的寫了起來,才從懷中取出那高寵的遺書,在油燈上點著了,不一會兒便燒了個干凈。 徽州(就是歙州,歷史上北宋才改名為徽州),東西長四百一十九里,南北兩百四十里,從地圖上看,它就好像一個狹長的三角形,深深地楔入了淮南的宣州和池州之間,掩護了杭州、睦州等鎮(zhèn)海軍的腹心州縣,其境內(nèi)山巒眾多,地形崎嶇,土地并不肥沃,但地勢極為緊要,浙江省內(nèi)的最大江河浙江的源頭之一的新安江便是發(fā)源于徽州休寧縣,新安江流經(jīng)兩浙許多州縣后,最后方才與浙江匯合,流入杭州灣。而且此地道路四通八達,關隘眾多,所以史書上曾有云:“此地厚金陵之鎖鑰,控江浙之要領,山川險阻,襟帶百城,搖足而定饒、信,運肘而懾杭、嚴,擇利而動,無不可為也。且土沃民殷,資儲易給,控御三方(江南、浙江、江西),戰(zhàn)守足恃。明初繇此以靖南服,豈非地利之明驗哉?”呂方控制了此地,形勢不利時,便可以便是據(jù)關隘自守,屏蔽自己的腹心要害,形勢有利就可以從這里沿著徽寧道進攻寧國縣,攻打宣州,奪取建鄴;沿著徽池道,進攻安慶,切斷長江航道;沿著徽浮道,進攻浮粱縣(就是今天的景德鎮(zhèn),當時屬于饒州),然后沿著昌江直下,進攻江西鐘傳。但如果此地為敵軍所控制,敵軍就可以沿著新安江順流而下,進攻睦州、杭州、衢州等州郡,鎮(zhèn)海軍就會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態(tài),成為甕中之鱉,所以呂雄被派到此處,整日里聯(lián)結豪強,教練民兵,修繕關隘,清理航道,苦心經(jīng)營,準備干出一番事業(yè)來讓軍中眾人看看,自己有真本事,并非靠親族的關系才到了這個位子的。 天佑三年七月,正是夏糧收割的季節(jié),往日里商道上繁忙的人流也稀疏了不少,顯得空曠了不少?;罩菟诘貏萜閸?,本來耕作的田畝不多,土地也較為貧瘠,當?shù)匕傩斩嘟?jīng)商,做工為生,而唐代中后期,全國主要賦稅都是以糧食或者布帛的形式征收,于是在土地貧瘠,素來缺糧的徽州,當?shù)匕傩斩嗍芷淇啵數(shù)睾缽娡舜藱C會以買賣糧食,獲取厚利。呂雄抵任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便下令兩稅可用多種形式征收,無論是糧食,布匹,錢幣,甚至一些特產(chǎn)亦可,同時放寬了征稅的期限,使得百姓有更寬裕的時間來籌夠稅款,同時也減少富戶從中漁利的機會,同時從各地運送部分糧食來,這樣一來大大減輕了徽州百姓的負擔,而來也增加了自己軍糧積蓄,為未來的征戰(zhàn)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