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的步子微微一頓，但這只是瞬間的事，下一刻他就完全無視自己的親生父親，目不斜視地上樓去了。

    這頓飯剩下的時間，沈文山陰沉著臉，幾乎沒怎么動過筷子。

    衛(wèi)染大氣不敢出，眼觀鼻鼻觀心專心消滅桌上的美味食物，努力減少浪費。

    過了好一會兒，沈文山苦笑一聲：“喬喬總說這孩子能教好?！?/br>
    在今天之前，衛(wèi)染沒見過沈硯其人，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奇怪過，林喬口中的沈硯和學校傳聞里的沈硯似乎根本就不是一個人。

    能用“好孩子”三個字來評價校霸的，大概也就只有林老師了。

    今天她倒是見到了，還不止一次。

    她回憶了一下沈硯周身的氣場，決定還是把老師氣出心臟病的傳說，更加符合他的人設。

    不過在沈文山愁苦的眼神之下，她還是放下筷子，十分肯定地道：“嬸嬸她看人很準的?！彼肓讼?，“沈硯中考數(shù)學考了滿分是不是？”

    沈文山哼了一聲，臉色緩和了些：“還算他沒辜負喬喬的用心?！绷謫探痰木褪浅跞龜?shù)學。

    “那他自己也很厲害?！毙l(wèi)染由衷地說。她是保送的，沒經(jīng)歷過中考，但她知道沈硯那年的中考數(shù)學是近幾年里最難的，卷子她自己找來做過，最后一道大題也丟了幾分。

    沈文山想到前不久沈硯高中班主任發(fā)給他的期末考試成績單，心里不由郁悶，換了個話題：“我聽喬喬說，你開學就打算跳級是么？都辦好了？”

    衛(wèi)染“嗯”了一聲，她初中三年的成績一直在班里拔尖，順利保送之后，就閑了下來自己預習高中的內(nèi)容。利用這些時間，她已經(jīng)把高一的功課全部自學完一遍，這個暑假又通過補習班夯實了一遍基礎，開學直接跳級到高二，她相信沒有問題。

    沈文山看看眼前的小姑娘，一張稚嫩的小臉比實際年齡更顯小，說是馬上要上高中已經(jīng)有點不可思議了，何況還跳級，他都有點替她犯愁，不由道：“會不會太辛苦了？”

    衛(wèi)染知道他是關心自己，小臉上化開一個甜美的笑容：“不辛苦的，我已經(jīng)提前預習過功課了?！?/br>
    跳級的想法是她由來已久的，她想早點長大，早點自立。

    “再說跳一級好處很大呢，”衛(wèi)染抿出淺淺的小梨渦，大眼睛眨了眨，“萬一以后高考考砸了，也多一年時間可以復讀呀?！?/br>
    沈文山不禁失笑，這小丫頭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倒是人小鬼大，想得還挺周全。

    *

    飯后，沈文山想到沈硯在家，怕衛(wèi)染被他欺負，又囑咐了衛(wèi)染一番別和他一般見識、有事及時向大人說等話。

    衛(wèi)染乖順地點頭答應著，讓他不要擔心。但她心里知道，這件事情有點糟。

    沈硯剛才對她的存在完全視而不見，不知道到底認出她來沒有？

    不管暫時有沒有，她接下來要在沈家住上將近一年時間，指望沈硯一直不發(fā)覺是不現(xiàn)實的。

    等沈硯發(fā)現(xiàn)她既不聾也不啞，偷聽了他的秘密，還撒謊騙他，并且還親眼目睹了他在女廁所里照鏡子臭美，他該會是什么反應？

    衛(wèi)染想都不敢想。

    她幾次都想跟沈叔叔提出搬到一樓的客房去住，這樣至少能減少和沈硯碰面的概率，但是想想沈叔叔的好意安排以及姜姨的精心布置，她實在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晚上林喬的視頻通話打來，衛(wèi)染掛上甜美的笑容和嬸嬸聊了幾句，讓她放心在e國好好進修，然后就不再打擾她和沈文山的二人世界，自己上樓去了。

    一離開其他人的視線，她立刻就像被抽走了水分的小植物，垂頭喪氣起來。

    可要怎么辦才好呀？

    她又認真地反思了一下今天的事情，沈硯進錯廁所是無心之失，她被他堵在廁所里也是天降橫禍，不過后來是她撒了謊、騙了人。雖然她也是在情急之下沒有惡意的，但造成當下局面的責任還是在她。

    所以說，積極承認錯誤能爭取個寬大處理不？

    她站在沈硯房間門口，見房門緊緊閉著。她抬手剛準備敲門，想起里面那幅毫無生氣的黑白電影畫面，卻不由得又把小拳頭縮回來了。

    先不說沈硯如何，大晚上的進那種地方實在是很瘆人啊。怎么真有人能住在那樣的房間里呢？

    她下了幾遍決心都沒下成，最后只好沒出息地決定，還是等明天白天再說吧。

    她轉(zhuǎn)身先回自己的房間，然而推門到半途，驀地就怔住了。

    她的聽力不錯，在這一剎那聽見黑暗中隱約有牙齒咀嚼的細碎聲響。

    衛(wèi)染瞬間聯(lián)想起以前看過的恐怖片，一打造型各異的怪物從腦海中飛速閃過，寒意自脊柱上升，她本能地就要往后退。

    卻聽黑暗里有人慵懶地拉長腔調(diào)道：“這就要走？”

    *

    啪嗒一聲，床頭的臺燈應聲亮起，橘黃色的暖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透過半敞的房門，衛(wèi)染看見有一人兩腿伸長，正懶散地斜靠在她床上，背后墊著姜姨給她準備的特大號粉色毛絨熊抱枕。

    衛(wèi)染呆了一呆，然后松了口氣，至少不是怪物。緊接著這口氣又提了起來，不是怪物，但這可是……沈硯。

    所以差距貌似也不是很大……

    從這個角度，她可以把沈硯整個正面一覽無遺。

    他就這樣百無聊賴地斜躺著，渾身上下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氣派，桃花眼底凝著淺淡不經(jīng)意的神采，驕矜而疏離。

    一雙大長腿，與身體的比例無限接近黃金分割率。他不動時，真的像一件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她莫名又想起以前班上女生們議論的那些八卦，傳言不虛，沈硯真的很好看，要是穿上女裝那可絕對是……

    片刻后她猝然清醒過來，那么其余的傳言，比如沈硯空手一次把三個人打到吐血，沈硯每周二四六不打女生，沈硯是小李飛刀的傳人……也有一定比例是真的吧？

    今天，好像是周四？

    衛(wèi)染心下稍安，一邊祈禱沈硯不要記錯日子，一邊再次猶豫，或許自己還是退回去比較好。

    沈硯見她半天站在門口不動，一副嚇呆了的模樣，不禁挑眉，果然是好學生，膽子就小成這樣？

    騙人的時候倒是挺熟練嘛。

    他嘴里又咀嚼兩下，將手里色彩斑斕的小罐子從容晃出嘩啦啦的響聲，似笑非笑地朝她一歪頭：“要不要？”

    衛(wèi)染認出那是一罐彩虹糖，她從小就喜歡吃彩虹糖，林喬出國前還專門給她買了不少。這一罐她剛剛打開吃了幾粒，放在了床頭柜上。

    她搖了搖頭。

    沈硯卻還不放過她：“不想要，還是不敢要？”

    有區(qū)別么？衛(wèi)染出于謹慎，沒有倉促回答。

    沈硯又給了她第三個選項：“還是你真啞了？”

    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衛(wèi)染心知再裝下去沒有什么意義，她和沈硯之前雖然沒有什么交集，想來沈硯至少也知道她不是聾啞人，再說她也不可能在后面一整年時間里都裝聾作啞。

    于是在又默念了一遍“今天是周四”之后，她按了按胃部，認真道：“我吃飽了?！?/br>
    少女的嗓音細細軟軟，像輕盈的小羽毛從沈硯心上拂過，讓他在一愣之后分外不滿，聲音這么好聽，還裝啞巴？暴殄天物呢。

    于是又格外暴躁地丟了一小把彩虹糖到嘴里，嚼碎。

    衛(wèi)染見他吃糖吃得如此饑渴，又聯(lián)想起先前在樓下的那一幕，恍然大悟：“你沒吃飯？我去請姜姨給你把飯菜熱一熱吧，吃糖吃不飽的。”

    她說著就要往樓梯的方向走，卻聽沈硯在背后沉聲喝道：“站?。　?/br>
    衛(wèi)染站住了，她自認為還在飛刀的射程之內(nèi)，站住應該是最明智的選擇。

    “轉(zhuǎn)回來。”

    衛(wèi)染聽話地轉(zhuǎn)回去。

    沈硯已經(jīng)從床上站了起來，向著門口走來，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他靠近的時候，衛(wèi)染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高大的陰影里。

    他眉目間凝聚著冷意，語調(diào)隱隱不耐：“跑什么，我會吃了你不成?！?/br>
    衛(wèi)染垂下長睫，視線正好對上他手里的彩虹糖罐子，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會的，我沒有彩虹糖好吃。”

    *

    沈硯眉梢一揚，低下頭用考究的目光端詳了她一番。眼前的少女身材嬌小，頭頂還不到他的下巴，純澈干凈的杏眼，秀氣玲瓏的鼻尖，眼睫又卷又翹，就像輕盈的蝶翼。

    此刻整張臉被遮在陰影之中，皮膚格外顯得蒼白，似乎都微泛出冷感的熒光，只有嘴唇還是粉嫩粉嫩的。

    在他面前這樣嬌怯地低著頭，真是要多乖有多乖。

    以至于沈硯都分辨不出來，她剛才是不是跟他幽了一默。

    他心上莫名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真的沒有彩虹糖好吃？

    衛(wèi)染顯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在心里掙扎了半晌，終于忍不住還是要確認一下這件重要的事情：“今天是周四吧？”

    沈硯：？

    在衛(wèi)染顯而易見的期待之下，他點了頭：“是?！?/br>
    于是衛(wèi)染rou眼可見地放松了不少，在沈硯的百思不得其解中禮貌詢問：“那我可以進去是么？”

    沈硯從門口讓開，做了個“請進”的紳士手勢。

    衛(wèi)染走進門，只是她的處境似乎并不見得有什么改善。這個房間比她習慣中要大太多，她在沈硯毫不遮掩的審視之下渾身不自在，愈發(fā)不確定兩條腿該往哪里站。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太靠近沈硯。

    不知沈硯是不是瞧出了她在想什么，唇邊漾開一抹不祥的笑容，反而故意又朝她逼近了兩步。

    他走近時，衛(wèi)染就不假思索地退避，最后不知不覺被他逼到了墻邊。

    沈硯站在她身前不足半米的地方，兩人并無任何實際接觸。但他的眼神鋒芒銳利，折射出令人不適的侵略性，衛(wèi)染簡直懷疑自己身上要被他盯出幾個洞來。

    她已經(jīng)退無可退，脊背繃緊貼住墻壁，烏黑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警覺而又迷惑，不知道沈硯是什么意思。

    片時之后，沈硯重新開口了。

    “所以，”他的笑意漸漸斂去，語調(diào)在漫不經(jīng)心中透著諷刺，“你就是我未來后媽的拖油瓶？”

    他的態(tài)度就像在說，你就是黏在我們家地板上清理不掉的那塊垃圾？

    衛(wèi)染呼吸一滯，睫毛顫了顫，垂下眼睛。

    這話很不好聽，可偏偏是事實——至少大部分是事實。

    嬸嬸和沈叔叔還沒有正式結婚，不過從沈叔叔的口風來看，這一天應該不遠了。也許等嬸嬸從國外回來，他們就會辦婚禮。

    嬸嬸能夠幸福，衛(wèi)染自然高興，而且她也覺得沈叔叔人很好。

    可是，還有沈硯。

    以前她沒見過真的沈硯，總感覺他很遙遠。她也不喜歡在黑暗中對不了解的事物多做揣測。如今她見到了。

    她自知身份尷尬，沈硯不肯接受她本就無可指摘。此時此刻在沈硯家里，站在沈硯面前，她覺得自己很沒有立場，好像是搶了人家的東西。

    或者說，就是。

    但她又不可能因為沈硯的不接受就立馬消失掉。

    衛(wèi)染把頭埋得更低了。

    沈硯嗤笑：“和林老師半點都不像?！?/br>
    衛(wèi)染靜靜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的?！?/br>
    沈硯長眉輕挑，還真是他說什么，她就原原本本地應什么。當慣了乖孩子吧？

    他嘆了口氣，壞心眼地逗弄她：“我以為林老師教出來的會是誠實善良的好孩子，你怎么是只小謊話精？”

    衛(wèi)染一慌，沈硯懷疑她的品格可以，但是不能懷疑嬸嬸。

    “不是的！我只是偶爾才說一個小謊！而且我……我真的沒有惡意的，”她慌亂地解釋，“我只是想讓你相信我不會把你的秘密說出去——我本來也不會說出去的！”

    “秘密”？這個措辭讓沈硯心里怪怪的，但他還是不動聲色道：“你讓我怎么相信你不會說出去？”

    “我從來不愛說人是非……”

    “哦？”沈硯神色寡淡，似乎對這種空頭承諾毫無興趣。

    “再說我說出去也沒有人會信啊，”衛(wèi)染內(nèi)心焦急，努力擺事實講道理，“你廁霸的形象已經(jīng)那么深入人心，別人怎么可能相信你是女裝大佬?！?/br>
    她看著沈硯陡然陰沉下去的臉色，感覺不太對，等等，她剛才說了什么來著？

    ……呃，“廁霸”？

    哇哦。嘴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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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虹糖也沒給我廣告費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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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不看武俠的伙伴們解釋一下：小李飛刀是古龍武俠小說人物使用的兵器，江湖號稱“小李飛刀，例不虛發(fā)”，就是說他的飛刀非常非常非常準，只要發(fā)射就能命中目標

    （硯哥當然不會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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