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說到這里,他又想起馬車中的女子,叫人挑開紅色簾子,只見身著火紅嫁衣的女子端坐在座上,姿態(tài)放松,比剛才那個領(lǐng)頭的大夏將領(lǐng)還要冷靜。 他心中對這個女子有了些敬意,“還算有點膽量?!?/br> 去往北狄的道路不像先前那樣平整,他們也沒有半點憐惜之意,馬車顛簸的厲害,云泠得緊緊扶住窗沿才能勉強讓自己不跟著在馬車里滾來滾去。 “還沒被你們虐待死,就得先被顛死了!”云泠揉著屁股罵道。 突然,馬車猛地停住,云泠的額頭險些直接撞上車框。 她艱難坐起身,還沒來得及罵出聲,就聽見外面馬蹄驚慌亂踏,北狄的使臣似乎大吼著什么,緊接著就是一陣兵刃交接的聲音。云泠一把扯下礙事的紅蓋頭,警惕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車簾被人一下撩開,血腥氣撲鼻而來,滿臉是血的壯漢向她舉起大刀就要劈下來,馬車內(nèi)空間實在太小了,她避無可避! “噗”地一聲,一柄□□穿透那壯漢胸口。男人掙扎了一下,手中大刀“哐當(dāng)”落在敵人,仰面栽倒下來。 云泠驚慌向外看去,眼神撞進一雙墨黑的瞳中??諝庵蟹康狞S沙夾雜著血氣,一步之內(nèi),云泠看著云燁,云燁也只是看著云泠。外面的拼殺聲已停下,耳邊只有曠野的風(fēng)在呼嘯。 他冷硬的面龐上沾著血跡,云泠問他:“你受傷了?” 云燁搖頭,將擋路的尸體掀開,沒有拿槍的那只手向她伸了過來:“沒事了?!?/br> 她只猶豫了一眨眼的時間,將手落在少年的掌心,他的掌心guntang,指腹和掌心有著常年拿槍磨出的硬繭,緊緊回握過來。 “帶我走。”云泠道。 她胸腔之中,一顆心似要躍出身體般強有力的跳動著。 云燁拇指與食指合攏,放至唇間吹出一個呼哨,黑色的駿馬靈巧躲開地上亂陳的尸體,應(yīng)聲停在馬車旁。 “等等?!彼撓孪卜庖?,沾上泥土與血跡后,又用大刀劃破衣衫。 她將血衣拋在地上:“此后,云泠已死?!?/br> 他們在馬背上倉皇地逃命,就向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她被云燁小心地護在懷里,耳畔的風(fēng)呼嘯而過。少年的胸膛已變得寬闊可靠,雙臂將她圍住,用身體為她建造出牢不可破的城墻。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曾問過云燁,人是否能和自己的命運搏斗。 那時的云燁還是個身量未開的孩子,聲音帶著變聲時的沙啞。 “何為命運?”他說,“被親生爹娘拋棄,被養(yǎng)我的人賣給人牙子,這都是我的命,是別人眼中的死路?!?/br> 接著他說了什么? “那又如何。我偏要為自己爭個活法?!?/br> 是了,阿燁他從不信命,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到我,連帶著我的命也要一并去爭。 我還在擔(dān)心些什么呢?云泠想,錯過了前世,今生不該再因為自己的膽怯再次錯過。 就是他了。 我與他的這一次相遇,隔著前世庭院中清冷的月色,隔著黃沙與刀戟,隔著千萬里奔赴而來。 我明白得太晚了,早在一開始,在草叢里撿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應(yīng)該將他的手握在手心。 這么想著,云泠緩緩伸出了手,覆在云燁緊握韁繩的手上:“對不起,是我明白得太遲了?!?/br> “你說了什么?”云燁前探身體,將側(cè)臉湊到她肩頸處。 他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的路,鼻梁與下頜形成冷硬的線條。這樣面冷的少年,心卻是guntang的。 云泠淡淡地笑了笑,偏頭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吻,不是意外導(dǎo)致的接觸,而是誠摯的、鄭重的一個吻。 她眼彎如新月,嘴角的梨渦盛滿了愛意。 我說,我心悅君。 第38章 她的吻似羽毛輕撫過臉頰…… 她的吻很輕, 似羽毛輕撫過臉頰。 云燁卻覺得被她觸到的地方燃起了一簇火焰,突突地?zé)瑥哪橆a一直燒到了心頭。他勒住馬, 僵了一會兒,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你...我......”他似是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磕磕巴巴地問她,“小姐?” 云泠笑如漾開的一池春水, “這是我給你的回答。需要我再回答一次嗎?” 該說要, 還是不要呢?云燁心里閃過一瞬的糾結(jié), 黑馬不悅地打了個氣鼻,甩動尾巴打了云燁一下:現(xiàn)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云燁回神, 偏過頭輕咳一下:“北狄那邊很快會發(fā)現(xiàn)異常,我們得趕快離開此地?!?/br> 云泠點頭乖乖坐好:“我們?nèi)ツ睦???/br> “若羌?!?/br> “你此次行動, 還和烏然合作了?”云泠訝異, “他那人最是狡猾, 從不做無利益可取之事, 不會出賣我們吧?” 云燁搖頭:“若羌與北狄勾結(jié)的事情是我瞞下來的,連大哥都以為若羌是故意設(shè)下的陷阱。如果我們出事, 就會有人將這個消息暴露出去?!?/br> 云泠笑道:“你威脅他?哈哈, 我可真想看見他吃癟的表情?!?/br> 云燁搖頭,將她身體扶正:“坐好?!?/br> 云泠不著痕跡地往后靠了靠, 云燁身體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過來, 他的手收緊了些, 將她牢牢圈在懷里。 快接近若羌時,云燁停下了馬蹄。 “小姐,你的這身打扮太過顯眼了些,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關(guān)注。”云燁道。 云泠的鳳冠和外袍雖然已被丟棄, 但她的發(fā)飾華麗,中衣也是大紅色,十分惹眼。 “明白?!痹沏鋈∠骂^上的金釵,滿頭青絲垂下。她偏過頭將烏發(fā)攏在手中,折下旁邊灌木中的一節(jié)枝丫,以木枝為釵將發(fā)挽在腦后。 “衣服該如何辦呢?”她望著自己一襲喜服有些發(fā)愁。 云燁不知何時已脫去了黑色外衣遞過來:“有些臟,委屈小姐了?!?/br> 他說話時臉色平靜,云泠卻敏感地發(fā)現(xiàn)他的耳廓紅了,笑了笑接過衣裳披上,故意問道:“如今還叫我小姐嗎?” 她伸出手指去勾云燁的指尖,他的指微微顫了顫,反手將她搗蛋的手抓在手心,食指交握。 “阿泠?!彼麡O輕地彎了眉眼,露出笑容。 云泠狡黠地笑了笑,搖了搖手催道:“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要去看烏然吃癟的臉了?!?/br> 他拿出準備好的兩張面巾,遞一張給云泠,自己將剩下那張戴上。 面巾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眉眼,云泠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總覺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見你蒙面一樣,看上去好眼熟。” 云燁臉不紅心不跳說道:“應(yīng)是錯覺。走吧?!?/br> * 若羌王城內(nèi)依舊是歌舞升平。 烏然將二人接到單獨的宮殿內(nèi),環(huán)抱著手臂挑了眉看并肩而立的云泠和云燁二人。 “之后準備怎么打算?”他目光在二人間游移一瞬,對云燁說道。 “阿泠暫時留在若羌,我不能在此地逗留太久,需要盡快回去?!痹茻罨卮?,“現(xiàn)在情況變化,大哥和師父那邊,或許有轉(zhuǎn)機?!?/br> 他說話時著重看了看云泠的表情,她垂了眼睫,沒有作聲。 “哦?”他心中咂摸著阿泠這個稱呼,也明白過來眼前二人的關(guān)系,轉(zhuǎn)身揮了揮手,“那云校尉你可千萬保重安危,不然,她的安危我可就無法確保了?!?/br> “烏然,你果然還是這么無情?!彼姆磻?yīng)在云泠意料之中,也不再多費口舌,問道:“一碼歸一碼,我存在你那里的金子,你都還留在胡不歸吧?!?/br> 似乎沒想到她還會記得這件事,烏然愣了一瞬,道:“當(dāng)然。一碼歸一碼。” “那就好,我現(xiàn)在想讓阿燁將它們都拿走?!?/br> 烏然沒有回話,他不由自主地看著眼前的云泠,她的頭發(fā)隨意挽在腦后,衣衫臟亂,沾染了血與泥,眼神卻熠熠生輝。 他嘆了一口氣,取下腰上的一快金鑲玉墜子交給云燁,“拿著這信物去到胡不歸客棧,交給客棧老板娘,她知道怎么做?!?/br> 待云泠在王宮內(nèi)安置妥了,云燁便準備離去。 臨行前一晚,云泠拉住了他的衣袖,囑咐道:“我房間的妝奩盒第一層,有一只銀鐲,外側(cè)精細雕刻著連理枝紋樣,內(nèi)側(cè)刻著不負卿卿四個字。此次回去,你一定要記得將它隨身帶著?!?/br> “不負卿卿?”云燁不解,縱使他學(xué)識不深,也知道這四個字的含義,云泠為什么要這么記掛一只有定情含義的銀鐲。 見他表情,云泠便知道他定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哭笑不得道:“你想哪里去了?這東西不是我的?!?/br> 她握住了云燁的手道:“是你母親留下來的?!?/br> “母親”這個詞,對與云燁來說,是一片空白。 很小的時候,他曾經(jīng)想過,自己的母親會是什么樣?她一定生得極美,性格也極溫柔,尤其在被養(yǎng)父母打罵時,落在身上的拳打腳踢越痛,他便會在心里越發(fā)的思念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 如果有母親在的話,自己就不會過這樣的日子了吧?幼小的云燁這么想著。 后來年紀大了,他學(xué)會了不要去想一些不會發(fā)生的事,不去掛念一些不曾存在過的人,逃出去,活下來,成了他的信念。在云府這些年,俞白英給了他許多關(guān)愛,也曾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過,如果母親還在,也許就是師母這樣的。 “她......”他以為自己的內(nèi)心足夠平靜,未曾想開口時嗓音竟十分干澀,“她已經(jīng)不在了嗎?” 云泠點了點頭,握著他的手安慰:“關(guān)于她的事情,我也只是聽寨子里的一位老人說起。這銀鐲,應(yīng)該是你的父親贈與你母親的?!?/br> 云泠將繆雙和那個中原男子的故事和云燁說了,許是出于對繆雙的同情,許是出于不愿讓云燁陷入對父母的仇恨中的私心,她將藥蠱的事全推到了那個背妻棄子的負心漢身上。 “你的母親將解藥和那銀鐲留在了屋內(nèi),可能也在盼望著有一天,你能回去看她?!痹沏鰷厝岬?,“等此間事了,我們便一同去拜祭你母親的墓吧?!?/br> 云燁有些茫然地聽著這個叫繆雙的陌生人的故事。 這,便是我的母親嗎? 他自有記憶以來,一日也未曾見過她的面容,不過是素不相識的人的慘劇,就算是名義上的母親,也應(yīng)該沒什么感情才對。 應(yīng)該如此的。 可他的心臟卻抽搐般地疼痛。 “阿泠?!彼麊÷晢驹沏龅拿?,脫力一般靠在她的肩頭。 云泠發(fā)間傳來淡淡的熏香味道,他混亂的腦海在這淺淡的香味中逐漸平靜下來。 云泠感到肩頭輕微的濡濕感,輕輕抬手攬住他的肩,像母親幼時哄她不哭那樣,一下又一下輕拍云燁的脊背。 “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