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一更 第一更！

    栗子燉雞其實真的很好吃。

    經(jīng)過長期燉煮, 作料的香味都發(fā)揮出來，吮一吮，連雞骨頭縫里都透著香。

    雞rou已經(jīng)軟爛, 筷子輕輕一戳就是一個洞, 下層的脂肪徹底融化在湯里，吃起來一點都不會覺得油膩。

    板栗甘甜軟糯, 吸收了多余油脂，干果的馨香和rou味混合在一處, 意外顯得清雅。

    濃稠的湯汁呈現(xiàn)出美麗的醬紅色, 鮮甜可口, 和搗碎了的雞rou、板栗一并拌飯, 把瑩白的米粒都染成色彩，吃得唇上發(fā)光……加一點酸辣小蘿卜條開胃, 咯吱咯吱，絕對可以連干三碗。

    若在往常，區(qū)區(qū)一鍋板栗燉雞, 還不夠三人吃個半飽，可今天……

    飯桌上沒有一點歡聲笑語。

    孟陽抱著一碗飯, 有一下沒一下往口中扒著, 時不時望望門口, 每次看不到人就是一陣失落, 直如味同嚼蠟。

    對面的白星倒是一口一口吃得緊, 可臉上卻也沒了往日的歡喜, 眼底都透出執(zhí)著, 總覺得像在完成任務(wù)。

    每一條生命都值得敬畏，雞鴨死掉了，但有人卻因此得以填飽肚皮。

    為了果腹屠宰動物并不可惡, 關(guān)鍵要死得其所。

    每一口食物都來之不易，既然已經(jīng)做熟了，那么哪怕天塌下來，也要把飯吃得干干凈凈再說。

    兩人才吃到一半，卻聽見外面忽然喧鬧起來，也不知是誰邊跑邊喊，“快去看吶，翠紅嫂子她男人來認(rèn)錯啦！”

    “聽說給人揍了？鼻青臉腫的……”

    聲音中透出幸災(zāi)樂禍。

    對桃花鎮(zhèn)的百姓而言，翠紅就是自家人，自家嫁出去的閨女被人欺負(fù)，誰心里愿意？

    如今見始作俑者得了報應(yīng)，都樂壞了。

    孟陽和白星本就沒多少食欲，聽到這話，反倒起了三分興致。

    兩人不約而同放慢筷子的動作，下意識對視一眼：

    要不，先去瞧瞧？

    飯晚了熱熱還能再吃，可熱鬧卻不等人吶。

    看看就看看。

    兩人當(dāng)即撂下筷子，簡單漱漱口，一抹嘴就出門去。

    也不必問在哪兒，只管往人多的地方跑就是了。

    孟陽和白星一路小跑，順著就來到王家酒樓前的空地上。

    翠紅和王掌柜都在外頭，兩人面前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年青漢子，也不知他怎么滾的，青色的棉袍上滿是泥土，左邊手肘和膝蓋的位置還磕破了，隱約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絮。

    嘖，還真的被人打了。

    聽旁邊早來的人說，這人就是韓青。

    就見韓青彎腰縮背，捂著胸口慘兮兮的，正高一聲低一聲向翠紅賠不是。

    若非他非鬧著要見人，翠紅都懶得正眼瞧他。

    呸，什么玩意兒！

    王掌柜喊伙計上了雞毛撣子，話也不多說一句，掄圓了，劈頭蓋臉就往韓青身上抽打。

    “混賬玩意兒，我打死你！當(dāng)初娶我家翠紅的時候怎么說的，??？這就是你說的好生照料？小桃兒多好的孩子，你們竟敢起那樣的心思，我看你的良心是被吞到狗肚子里去了！

    打量她爹娘好性兒，也沒有兄弟撐腰是吧？告訴你，我們還沒死呢！”

    韓青本能躲閃，可躲了沒幾下又面帶驚恐的往后看。

    眾人隨著他的動作，也往那個方向看，結(jié)果什么都沒看見。

    趁著韓青走神的工夫，王掌柜直接就把雞毛撣子抽斷了。

    他暗罵賣雞毛撣子的人偷工減料，不然哪兒這么容易斷？

    將雞毛撣子隨手一丟，王掌柜黑著臉問道：“你還有臉來啊？不怕告訴你知道，我們翠紅以后都不跟你過了，識相的就趕緊和離！”

    一根最普通不過的雞毛撣子，硬是被王掌柜打出千手觀音的架勢，把韓青的棉襖都抽破了幾處，火辣辣的疼。

    再一聽這話，他就跟被人當(dāng)眾甩了幾十個巴掌一樣，臉都沒了。

    街坊們聽了，都是點頭。

    “是呢，翠紅多好的姑娘來著，這才嫁過去幾年啊，看給磋磨成什么樣兒了？”

    “小桃兒多好的孩子！我們想要還盼不來呢，你們倒好，竟舍得狠心賣了！”

    “呸，跟這樣的畜生說什么，要我說，當(dāng)初就該扭送了去見官?！?/br>
    話雖如此，可官方雖然不鼓勵人口買賣，但若家長同意，并且給出正當(dāng)理由的話，官府也無權(quán)阻止。

    若翠紅真是那等任人揉圓搓扁的懦弱女子，別說韓家人當(dāng)初賣小桃兒，就算過幾年把她賣了，外人也無力阻止。

    若放在以前，韓青必然不同意的，可這會兒他老爹老娘還在人家手里扣著呢，哪敢說半個不字？

    他又羞又氣，恨不得把腦袋夾到褲/襠里，“翠紅，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當(dāng)真這樣絕情？”

    其實他覺得翠紅還挺好，雖然只生了個丫頭片子，但針線、家務(wù)樣樣做得，為人也孝順……

    翠紅冷笑連連，也不跟他多嘴，只說是一定要和離的。

    本以為韓青會鬧一回，可沒想到他裝模作樣抹了抹眼角之后，竟然同意了。

    非但同意，甚至還帶些卑微的求休書。

    休書一般都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條才被攆走的，傳出去的話，名聲很不好，翠紅自認(rèn)這幾年沒有一點對不起韓家的地方，如何肯依？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被他的下一句話給震驚了，“我，你……你把我休了吧?！?/br>
    翠紅：“……你說啥？”

    旁人不清楚，翠紅心里可是門兒清：

    這韓青最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壓根兒不可能主動提合離啊，更別說讓自己給他寫休書這么荒謬的事情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該不會……得罪了誰，讓人打傻了吧？

    時間一點點流逝，眼見翠紅只是東問西問，韓青想到自家老爹老娘還在人家手里扣著，也不知那惡魔在自己不在期間會不會又使了什么手段折磨二老，竟然急哭了。

    “到了這一步，你還跟我裝什么傻？我們認(rèn)栽，惹不起不行嗎？姑奶奶，我求求您了，你趕緊找個識字的人，給我寫個休書就完了！好歹曾是一家人，大過年的，您保我家中二老平安行嗎？”

    你私底下找了人去鎮(zhèn)子口上堵我們，這會兒卻又裝什么無辜？真是最毒婦人心??！

    眾人聽得滿頭霧水，好像聽出點什么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紛紛竊竊私語：

    “指定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讓什么行俠仗義的大俠給打的?！?/br>
    “我覺得也是。你們沒聽說書的講嗎？江湖上經(jīng)常有那種抱打不平的大俠仗義出手的?！?/br>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現(xiàn)在哭的這么慘兮兮的，好像誰欺負(fù)他似的，還不都是自找的。”

    “就是呢，若不是翠紅姐硬氣，現(xiàn)在還不知怎么樣呢？”

    韓青老大一個爺們兒，此時卻生出一點走投無路的悲涼來，抽抽噎噎哭得挺慘。

    今天的陽光很好，本該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呀，可此時的他卻覺得每一縷陽光都像眾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將他一點點施以剮刑，割得體無完膚。

    路邊的枯樹杈子上竟然還停了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叫的人心煩。

    媽的，現(xiàn)在連鳥都在嘲笑自己了，是嗎？

    該死的！

    動靜鬧得太大，鎮(zhèn)長劉爺爺也聞訊趕來，見雙方已經(jīng)說定，就嘆了口氣道：“罷了，既然你們兩人都沒有意見倒也罷了，只是還得去衙門過個檔，不然也不作數(shù)?！?/br>
    雖說寧拆十座廟，不壞一樁婚，可這眼瞅著都過不下去了，再勸人繼續(xù)湊合過活，不是作孽嗎？

    小地方的尋常百姓家基本都是湊合著過，幾年下來都聽不見有和離或是寫休書的，具體應(yīng)該怎么辦還真不清楚。如今聽了老鎮(zhèn)長的話，方恍然大悟。

    說的也是，若不去衙門備案，那趕明兒你也寫，我也寫，認(rèn)識的寫，不認(rèn)識的也寫，豈不是輕易就會被人毀了姻緣？

    一聽還要去官府，韓青心里難免有點打怵，“這，這非得去嗎？我按個手印，她一個人去不就完了嗎？”

    竟然還要鬧到官府，這也忒丟人了吧？

    翠紅冷笑道：“呦，這會兒知道丟臉了，當(dāng)初看著你爹娘賣閨女的時候，怎么不知道？正正經(jīng)經(jīng)過日子的家里竟然鬧出賣兒賣女的事來了，面上有光不成？”

    她每說一句，韓青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最后簡直要變成雜貨鋪里打翻的染缸了。

    他想打人，可是他不敢。

    這可是在桃花鎮(zhèn)老窩呀！沒有爹娘依老賣老打頭陣，他又變回了那個在外慫慫的漢子。

    那頭劉鎮(zhèn)長見孟陽也在人堆里看熱鬧，當(dāng)即道：“正好，陽仔也在，就讓他寫了休書，你們各自寫了自己的名字再按手印，一并往衙門走一趟也就是了。從今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莫要再生事端?！?/br>
    翠紅自然是巴不得，韓青真是人如其名，一張臉都青了，可拳頭比天大，還能怎么樣呢？

    孟陽稀里糊涂被人推出去，隱約覺得這事兒好像有哪里有點熟悉的樣子。

    究竟是哪兒呢？

    那頭老鎮(zhèn)長卻還不大忍心，就最后一次勸翠紅，“閨女，你若真不愿意跟他過了，能商量著和離就和離吧，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被夫家休了著實不大好聽，來日若有那眼皮子淺的，難?！?/br>
    他還沒說完，就見周圍眾人的臉色漸漸變得古怪起來。

    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強忍著笑意道：“是翠紅姐休了那韓青?！?/br>
    老鎮(zhèn)長：“……”

    沉默片刻，他用力掏了掏耳朵，非常真誠地道：“唉，人年紀(jì)大了，難免有些耳聾眼花，才剛我似乎聽錯了什么?！?/br>
    眾人忍笑道：“你老身子骨硬朗著呢，沒聽錯，就是翠紅姐休了那韓青?！?/br>
    太陽不是打西邊出來的吧？老鎮(zhèn)長眨了眨眼，忽然長嘆一聲，“唉，這人活的久了，真是什么稀罕事都能見著?！?/br>
    頓了頓，又身心輕松的點了點頭，“那行，還挺好?！?/br>
    不是自己鎮(zhèn)子上的人吃虧就行了，管他怎么來的呢，做人難得糊涂??！

    孟陽還是頭一回給人寫休書，完全沒有經(jīng)驗，好在他平時看的雜書多，無意中倒也瀏覽過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