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夜都的至暗時(shí)刻。

    暴雨過后，是滿天星光。

    雁回的精神有些好了，年錦書卻忙著腳不著地，前些日，她恨不得黏在他身邊，不管他去哪兒，她都在哪兒，一定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不會(huì)說煽情的話，也不會(huì)故意逗趣，她像是影子，跟在他身邊，可又像一盞燈，照亮著他黑暗的世界。

    這幾天，卻是反常，總是往外跑，不見蹤影。

    鳳涼箏再過一日就到，薛嵐和年君姚等人也是，等人到齊了，就該設(shè)立結(jié)界，年錦書是愛玩的性子，她愛吃，又愛玩，估計(jì)在填她的儲(chǔ)物袋。

    不夜都仙門內(nèi)，鴉雀無聲。

    年錦書不在，雁回病懨懨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來，修煉也難以專心，他想方設(shè)法丟她出不夜都，可年錦書的臉皮厚得不可思議，不管他說再難聽的話，她也不愿離開。

    他說的狠了，自己心疼，她再生氣，也就只有沉默著，用一雙憂郁的，傷心的眼睛看著他，不言不語就讓他潰不成軍。

    罷了！

    等年君姚來，她最聽年君姚的話。

    不夜都這三年，必定是生死局，九死一生，他不愿她來涉險(xiǎn)，也不愿意她陪他在這黑暗里沉淪，他眼里的年錦書如小太陽般燦爛，總是給人帶來快樂，這樣黑暗的地獄，并不適合她。

    她喜歡的是幻境里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

    那是虛幻的，早就死在十年前。

    他滿足不了她。

    欲望得不到滿足，總有失望的那一天。

    若等到她失望，離去，痛徹心扉，不如早點(diǎn)分離，至少，他在她心里還留一分美好。

    這頓晚膳，他一人吃。

    整個(gè)不夜都，仿佛就他一個(gè)人，空蕩蕩的，楚飛霜活著時(shí)，他也很少和楚飛霜一起用膳，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時(shí)光于他有點(diǎn)遠(yuǎn)了。

    他心疼楚飛霜。

    記憶里的娘，是他心中最溫柔，最善良，也是最好的娘親。

    哪怕這十年來，楚飛霜墜魔，傷痕累累，又無數(shù)次傷害他，總是反反復(fù)復(fù)，他也從來不曾怨懟過，他知道娘親心里苦。

    他也心有朱砂痣，他懂得失去摯愛的痛。

    所以，楚飛霜只是虐待他罷了，有什么要緊，只要能減少她的痛苦，他并不在意皮rou上的疼，每次楚飛霜回過神來時(shí)，又會(huì)心疼，哭泣，總是反反復(fù)復(fù)。

    若他失去年錦書！

    雁回心想，他會(huì)瘋得更厲害。

    “雁回哥哥，我?guī)闳ヒ粋€(gè)地方。”年錦書神神秘秘而來，她似是從遠(yuǎn)方來，一身風(fēng)塵仆仆，卻又神采飛揚(yáng)。

    “去哪兒？”雁回心生一點(diǎn)怒氣，卻又不表現(xiàn)出來，年錦書一天不見人影，最近真是深夜回來，行蹤成謎。

    他對(duì)她冷淡，又嘴上不留情，她不愿意留在他身邊，避開他情有可原。

    “一個(gè)好地方！”年錦書神神秘秘的。

    雁回蹙眉，見她興致極高，心里也困惑，這不夜都，還有什么可驚喜的地方，年錦書拿過一條黑綢緞蒙住他的眼睛。

    “等到了，再睜開眼睛。”

    眼睛被蒙住，極沒有安全感，雁回卻一點(diǎn)都不緊張，身邊的人是年錦書，他的命都可以放在她的手心里，又有什么可緊張。

    她終歸，不會(huì)害他。

    年錦書帶雁回飛上塔樓，這是不夜都最高的塔樓，雁回雖看不見，卻能感覺到自己站在塔樓上，“你帶我來塔樓做什么？”

    “自然有驚喜！”年錦書說。

    年錦書等了片刻后，她一手伸過去，握住雁回的手，兩人十指緊扣，雁回有些困惑，微微蹙眉，“年錦書，你做……”

    他話音未落，年錦書扯掉了綢緞，雁回怔怔地看著整個(gè)不夜都。

    暴雨過后，滿天星光。

    星河蕩漾，幽深的蒼穹一副燦爛美景。

    不夜都城中，家家戶戶的院內(nèi)紛紛升起了一盞祈愿燈，祈愿燈上畫了一只小兔子，祈愿燈一面寫了錦書的名字，一面寫了雁回的名字。

    暗如地獄，無邊昏沉的不夜都，三千祈愿燈升騰，無數(shù)星光墜落，燈火和星光交錯(cuò)，宛若一副盛世太平的煙火，半空綻放。

    太美了！

    三千祈愿燈交錯(cuò)，在黑暗的半空宛如一條明亮的長河，蜿蜒至天庭，又如天階，直登云端，雁回從未見過這么多的祈愿燈。

    每一盞燈，都是少女最美好的祝福。

    每一盞燈，都是她對(duì)他的心意。

    塔樓上，年錦書和雁回十指緊扣，欣賞著三千明燈蜿蜒成河，年錦書施了一個(gè)法術(shù)，三千祈愿燈高掛于空，燈火搖曳，在星河長燈的映襯下，黑暗的不夜都宛若白晝，再也不見黑暗，只有溫暖和祝福。

    是誰說不夜都是地獄？

    哪怕是地獄，那又如何，這地獄里，有這三千明燈，溫暖著他的心。

    雁回眼角發(fā)紅，心軟得厲害，本來打算不管年錦書做什么，他都要罵一句花里胡哨，他都要用最冰冷的語言攻擊她，破壞她的熱情，摧毀她的期待，不管她做什么，都是徒勞無功。

    可他的咽喉里沙啞干澀，說不出一句話來。

    疼！

    太疼了！

    “雁回哥哥，生辰快樂?！蹦赍\書在他耳邊輕聲說，每一盞燈，她都不假于人手，是她精心為他準(zhǔn)備的一場生辰禮。

    她的少年，今年二十歲了。

    雙十年華，正是少年最好時(shí)。

    他不該失去希望，不該失去期待，他雖葬送了一切，可他的生命里仍有光。

    生辰……

    是啊，今天是他生辰。

    可他已有很多年，不曾慶祝過生辰，每年這時(shí)候，臨近雁門主忌日，楚飛霜總是半瘋癲，不是折磨他起不來身，就是到處作亂，神志不清，他焦頭爛額，漸漸的，再也沒有人在意他的生辰，也再無人陪他一起慶祝生辰。

    甚至……生辰是一場噩夢。

    是一場，他不愿意碰觸的噩夢。

    第230章 三千明燈只為你 2

    雁回仰頭看著三千明燈，一顆眼淚劃過臉頰，墜落在地，他控制不住心酸難抑的心情，也控制不住心底涌起的暖和疼。

    “雁回哥哥，我想告訴你，不夜都并非地獄，這是你的家。”年錦書聲音柔軟又堅(jiān)定，充滿了熱情，“你的家，漂亮，又溫暖，它是你的港灣，是你的棲身之地，這里永遠(yuǎn)都不會(huì)是地獄?！?/br>
    雁回的眼淚砸落在手背上，倏然轉(zhuǎn)身抱住年錦書。

    他擁她入懷！

    星光閃爍，三千明燈如長河懸掛于空。

    他和她緊緊相擁，在這燦爛燈火中，相互舔舐著傷口。

    年錦書能感覺到脖頸里溫?zé)岬臏I。

    她輕輕地?fù)碇?，一遍一遍地?fù)崦谋臣埂?/br>
    無言，是最深情的陪伴！

    “阿錦，我成孤兒了?！毖慊匮蹨I奪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楚飛霜死后拼了命藏住的脆弱和悲傷一股腦兒地涌出來。

    他成了孤兒。

    再也見不到爹爹，也再見不到阿娘。

    年錦書也紅了眼圈，陪著他在塔樓上，宛若一個(gè)孩子般痛哭。

    她一遍又一遍地?fù)嶂谋臣埂?/br>
    沒關(guān)系的，雁回。

    還有我，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雁回這一哭，哭了很長時(shí)間，年錦書始終擁抱著他，他再成熟，再冷靜，今年也不過是雙十年華，他在幻境內(nèi)經(jīng)歷了喪父之痛，在現(xiàn)實(shí)里，又經(jīng)歷了喪母之痛。

    “是我殺了阿娘！”

    這幾天，雁回一直不敢閉上眼睛，他每次一閉上眼睛，眼里就浮現(xiàn)楚飛霜死在他驚鴻影上的畫面，這畫面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

    他每一次夢醒，一身冷汗。

    “不是你！”年錦書知道他的心結(jié)，雁回那么聰明，又豈會(huì)看不出楚飛霜是為了保護(hù)他，“夫人是為了保護(hù)你，保護(hù)不夜都，她用自己的命換來你的平安?！?/br>
    眾目睽睽下，楚飛霜墜魔，鐵證如山。

    雁回，不夜都全都逃不了，定會(huì)被整個(gè)仙門討伐，整個(gè)不夜都一定會(huì)血流成河，楚飛霜豈會(huì)不知道，所以，她用自己的命，維護(hù)了不夜都的一切，維護(hù)了她最愛的兒子。

    只有雁回親手殺了他，大義滅親，雁回和不也得才能逃過一劫。

    蕭瑾明白，鳳還林也看得明白。

    “是我無能！”雁回一路扶靈回家，都在自我折磨，若是乾坤圖能突破，若是他的修為再增進(jìn)一點(diǎn)，成了玄冥真人般的強(qiáng)者，誰還敢為難他娘。

    他娘也不會(huì)死！

    十年了。

    他一直在找尋救楚飛霜的辦法，若是他能找到，他娘也不會(huì)死了。

    眾仙門齊聚鳳凰城，哪怕他再警覺一點(diǎn)，前一晚楚飛霜發(fā)瘋，他若是多留一個(gè)心眼，若他沒那么自負(fù)，他娘就不用死了。

    都是他無能！

    這一路上，他都在折磨自己。

    年錦書心疼地?fù)碇?，讓他盡情在她懷里哭泣，這隱痛總要掰開在陽光下，才能治愈康復(fù)，雁回心結(jié)太深了。

    楚飛霜的死，他并沒有錯(c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