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圭敞著衣襟，說道：“后來我倆就醉了，我把他抱在我懷里，按著他的手，與他一起奏琴。再后來，我親了他，他也親了我?！?/br>
    界圭說：“你和人親過嘴不曾？”

    姜恒沒有回答，別過頭去，這時候，嘴唇泛著溫?zé)岣?。他?dāng)然知道唇溫軟的感覺，而且不止一次。

    界圭說：“我知道他對我動了情，恒兒，他心里一直有我。就像你一般?！?/br>
    “不一樣?！苯阒厣甑?。

    “在我看來都一樣?！苯绻鐡P眉，說道，“后來我們就做了不少荒唐事，雖荒唐，卻不糊涂。借著酒勁，我知道他什么都敢，我終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

    姜恒：“……”

    姜恒終于聽不下去了，哪怕界圭自言自語，他也覺得自己要打斷他。

    “可是第二天醒來啊，”界圭喃喃道，“他就全忘了，我也忘了，從此我們再也不提。半年后，姜晴與姜昭來了，他就成婚了。成婚那天，我們也喝了不少酒，我把他送進寢殿里頭去，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歡你娘，于是在門外，為他倆守了一夜?！?/br>
    姜恒抬起手，放在界圭頭上，摸了摸他。

    界圭轉(zhuǎn)頭，看著姜恒，低聲道：“恒兒，我會像待他一般待你，不會再有人與我來搶你了，跟我走，恒兒。”

    姜恒沒有回答，正要起身時，界圭卻握住了他的手。

    “界圭！”姜恒馬上道。

    “住手，界圭。”耿曙在樹上冷冷道，“否則我殺了你，說到做到?！?/br>
    界圭停下動作，注視姜恒雙眼，這時，他神秘兮兮一笑，并朝姜恒眨了眨眼。

    “沒有，沒有，與你爹那些事，都是我編的?！苯绻缬终J(rèn)真道，“是我的癔癥發(fā)作了，這些年里，我便時好時壞……”

    界圭出神自言自語道：“都是我在騙自己，我們什么也沒做?！?/br>
    姜恒復(fù)又疑惑起來。

    耿曙又道：“他若心甘情愿，我不阻攔。但你若敢用強，我就殺了你?！?/br>
    姜恒正要說點什么時，耿曙卻飛身下了大樹，身影一掠，消失在山下。安陽別宮高處傳來三聲鐘響，有國賓到訪。

    姬霜抵達安陽，霎時引起了全城的轟動，她是天子的堂妹，意味著天下王權(quán)的正統(tǒng)所在，哪怕僅僅是個公主，亦怠慢不得。

    姜恒卻很清楚她的用意，起初代雍聯(lián)姻勢在必然，她的未來夫君是耿曙，其后代國單方面撕毀協(xié)議，只因那時的代尚有余力一戰(zhàn)，與雍國競爭中原。現(xiàn)如今雍國已占據(jù)了絕對優(yōu)勢，汁琮已死，代國的機會終于來了。

    姬霜身著代國錦繡華服，隨從兩千余人，由代國三王子李儺親自護送，不請自來，仿佛這注定了是她的國土。一時車馬喧囂，隨行侍女如云，華蓋相接，金車玉輦，當(dāng)真氣派至極。

    反觀之雍國上到太子，下到公卿，身著黑服，又為汁琮戴孝在身，一對比就像北方來的鄉(xiāng)巴佬般，客居他鄉(xiāng)，毫不起眼。唯獨耿曙器宇軒昂，雖身著一色純黑玄服，卻依舊不掩其英俊挺拔，為雍人稍稍爭回了幾分顏面。

    姜恒忽然感覺到，太子瀧的臉色似乎有點不對。

    “哥？”姜恒低聲道。

    “昨夜睡得不大好?！碧訛{朝姜恒說，看著姜恒時，想起今日與衛(wèi)賁之言，目光又有點復(fù)雜。他是唯一一個，在汁琮最強大時，敢于來到他面前，置生死于度外，當(dāng)面罵他的人。

    姜恒教給了他無所畏懼的勇氣，雖然總是笑吟吟的，天底下卻沒有他害怕的東西。

    “一別多日，”姬霜下了馬車，柔聲道，“今夕何夕，與王子再會，可還好？”

    “托福，”耿曙道，“一向無恙。”

    姬霜與當(dāng)初紅妝巾幗早已判若兩人，仿佛完全忘了兩年前，她還派兵追殺姜恒與耿曙，得不到兩人，便必須斬草除根的往事。

    自然耿曙亦對此緘默不提。

    “霜公主?！碧訛{站在臺階上，朝姬霜點頭致意。

    “瀧太子?！奔涂蜌鈿庖恍Γ謫?，“姜恒呢？”

    姜恒站在隊伍最后面，笑道：“公主來得太快了，我們還沒準(zhǔn)備好，倉促之間，多有失禮之處?！?/br>
    “不礙事。”姬霜淡淡道，“咱們兩國早就議定是兄弟之盟，也該來了，剩下的事，你們再慢慢地商量不遲。”言下之意：我是來娶你們的，你們里頭，誰要嫁給我不管，總之必須有人嫁我，大可先住下，等你們決定。

    “王兄？”太子瀧朝耿曙道。

    耿曙看了眼姜恒，原本還在猶豫，姜恒卻挪開目光，耿曙便道：“我且先帶公主下去休息?！?/br>
    說著耿曙做了個“請”的動作，姬霜便欣然跟著耿曙走了。

    姜恒打量李儺，代王身邊最得寵的有三子一女，女兒正是姬霜，大兒子李謐也即太子謐，當(dāng)初被他自己扼死在了汀丘離宮中。二子李霄，則接任國君之位。三子李儺乃是武人，性格耿直，頗有當(dāng)兵的氣質(zhì)。

    隨后，李儺也注意到了姜恒，朝他望來。與此同時，姜恒背后有一只手，在他肩上輕輕一拍。

    姜恒回過頭，倏然看見了郎煌，眼中滿是欣喜之色。

    “你來了！”姜恒道。

    郎煌道：“我們也是剛到，見姬霜進城，便沒有聲張。汁琮死了，想著你也許需要我們，便過來陪你?！?/br>
    姜恒瞬間就明白了，耿曙已告訴了他經(jīng)過，如今世上，知道他真正身份的活人只剩下四個——姜太后、耿曙與郎煌、界圭。

    郎煌恐怕他將在汁琮死后公布自己身份，重奪太子之位，于是前來為他作證。

    但姜恒現(xiàn)在卻沒有這個念頭，忙朝郎煌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他不要聲張，郎煌同情而理解地點了點頭。

    “他們也來了，”郎煌說，“就住在宮內(nèi)，晚上讓你哥過來喝酒？”

    姜恒正要回答時，周游卻來了，朝他們點頭招呼。

    “淼殿下讓您過去，”周游擠過來，朝姜恒低聲耳語道，“陪陪霜公主，你們仨從前就認(rèn)識?！?/br>
    姜恒說：“何止認(rèn)識？小命還險些丟在她手上?！?/br>
    即便如此說，姜恒仍朝郎煌先告罪，再擠出人群，朝宮內(nèi)走去。

    第182章 安陽雨

    “我讓人將烈光劍送到嵩縣給你?！奔c耿曙隨行, 緩慢走過王宮山路。

    “我收到了，”耿曙說，“烈光劍正在宮內(nèi)。”

    “烈光、天月與黑劍, 三劍總算歸一, ”姬霜淡淡道,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這場面?！?/br>
    耿曙答道：“不錯, 除此之外，金璽也在安陽。一金璽、二玉玦、三劍, 俱齊了?！?/br>
    “聽說你們打算遷都洛陽？”姬霜又說。

    耿曙依舊是那不為所動的表情，沉聲道：“要看恒兒, 遷都之事, 由他負(fù)責(zé)?！?/br>
    “王子淼, 如今婚約還作數(shù)么？”姬霜認(rèn)真道。

    耿曙抬眼, 轉(zhuǎn)向姬霜，上下打量她，仿佛若有所思。

    這時, 姜恒快步追了上來，跟在姬霜與耿曙身后。

    兩人聽到腳步聲, 便中斷了談話, 一起轉(zhuǎn)身。

    “你來了。”姬霜展顏笑道。

    “嫂子好啊?！苯阈Φ馈?/br>
    “還不是嫂子呢。”姬霜道。

    “我有兩個哥哥，”姜恒也欣然道, “無論哪一個, 總歸是我嫂子。”

    姬霜注意到姜恒手里的銀杏葉束, 問：“給我的嗎？”

    “不, ”姜恒說，“祭奠我哥去世家人的。”

    姬霜眼里閃過一剎那的復(fù)雜神色，說道：“如今雍國, 想來已快是你說了算了。你說打仗就打仗，說休戰(zhàn)就休戰(zhàn)，實在出乎我的意料?！?/br>
    姜恒展袖，樂道：“差得遠了罷？嫂子莫要太抬舉我，我這人最怕被抬舉，待會兒連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br>
    姬霜揚眉，姜恒又做了個“請”的手勢，與耿曙二人將姬霜送到宮內(nèi)，在原梁王后寢殿中安排她住下。姜恒又吩咐雍宮中人，不得怠慢了公主，才退出殿外，耿曙卻已不知去了何處。

    姜恒低聲嘆了口氣，這樁親事，雖是汁琮生前所定，但以如今天下大局，則勢在必然，雍國想與代國不費一兵一卒解決戰(zhàn)事，聯(lián)姻是唯一的辦法。他也很清楚姬霜的打算，雍國既然想和談，這是唯一的選擇。

    雍必須讓出一部分權(quán)力予她，她是王后也好，是王子妃也罷，明擺著她就是來坐享其成，分走雍人打下這半壁江山的。憑什么？憑她是正統(tǒng)，憑她的名分。

    “恒兒?！?/br>
    姜恒剛出花園，耿曙卻在園外始終等著。

    姜恒抬頭看耿曙，耿曙說：“我若與她成婚，你會難過嗎？”

    姜恒看著耿曙的雙眼，讀到了那熟悉的神色，這一刻他卻覺得耿曙說不出地陌生。

    “我會替你高興。”姜恒輕輕地說。

    那不是他的心里話，他真正想說的是——你終于也要離開我了，因為你得不到我，所以你將離開我。但姜恒比誰都清楚，他沒有立場要求耿曙做什么，從小到大，他把能給的都給了自己，而自己從未回報過他多少。

    “是這樣?！惫⑹锖唵蔚攸c了點頭，朝姜恒走來，伸出一只手，按在宮墻上，似想阻住姜恒去路，姜恒卻避開了他。

    “你如果用強，”界圭又出現(xiàn)了，說，“我也會殺人的，雖然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但一個想殺人，另一個卻想拼命，你猜猜結(jié)果會如何？”

    耿曙收回手，姜恒卻已走了。

    是夜，安陽卷起秋風(fēng)，復(fù)又下起了雨。

    太子瀧很耐心，他沒有催促耿曙下決定，曾嶸等人已暗示過他，姬霜沒有看上他，反而是好事。姜恒雖是戲言，卻說得半點不錯。

    不是她嫁過來，而是他們，這些王子們選一個，嫁給她。

    她當(dāng)上王后，將不是他能駕馭的；成為王子妃，他們則尚有勝算。

    何況太子瀧對男女之道，迄今仍未有想法，他相信耿曙會幫他，他也不討厭這名突如其來的嫂子。

    “誰在那兒？”太子瀧發(fā)現(xiàn)高閣里亮著燈。

    侍從道：“回殿下，是姜太史，界圭大人陪著?！?/br>
    太子瀧尚在守孝之期，夜間十分寂寞，獨自一人總?cè)滩蛔《嗌鷤麘阎校勓员愕溃骸罢埶^來，我想與他說說話?！?/br>
    侍從去請了，這夜，姜恒仍在挑燈夜讀，批注周游的五國之議。

    太子瀧覺得有必要開導(dǎo)一下姜恒，他雖讀不出今日耿曙與姜恒之間的弦外之音，卻也敏銳地感覺到，他倆也許起了某些芥蒂。

    姜恒抱著他的書卷來了，笑道：“怎么今夜突然想起我來了？”

    姜恒總是笑吟吟的，太子瀧每次看見他，就覺得心情好了起來，有再多的煩惱都不是煩惱了。

    太子瀧說：“早就想找你了，你我實在太忙，乃至這次回來，還未有機會好好說得上話，不知道的人眼中，還以為你在躲我呢。”

    姜恒放下案卷，太子瀧說：“你送上來的議案，我都認(rèn)真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