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瀧與耿曙走了，姜恒嘆了口氣，無奈搖頭。

    “先生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呢？”界圭又出現(xiàn)在門外了，拿著一個食盒，幸災(zāi)樂禍道。

    “滾！”姜恒道，“你就沒事做嗎？成天在我房門外探頭探腦的做什么？”

    界圭只覺好笑，又覺唏噓，自言自語道：“太史大人這一套玩不轉(zhuǎn)了啊。雍人都是死腦筋，太可惜了。”

    界圭送來早食，姜恒打開食盒，看了一眼，有人動過，卻也沒說什么，抽出筷子。

    “嘗得高興么？”姜恒說。

    界圭說：“還行吧？淡了點?！?/br>
    姜恒心道你究竟為什么會覺得，落雁宮里有人要殺我呢？殺掉我有什么好處？

    昨天他從界圭處得知，這名大刺客聽命于姜太后，姜太后先是讓他保護(hù)太子，現(xiàn)在又遣他來保護(hù)自己，那么有可能對他有敵意的人，一定不會是姜太后，據(jù)此推斷也不可能是武英公主。

    還會有誰？汁琮？怎么可能？下手毒死他，耿曙一定會徹底反目，除此之外，汁琮還將失去一個好不容易找來的人才。饒是姜恒素來聰明，也搞不懂為什么界圭會這么注意他的性命，只能將這一舉動當(dāng)作姜太后年紀(jì)大了，老人家的關(guān)懷罷了。

    早飯時，耿曙的臉色終于好看了些，昨夜聽了姜恒一席話，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給了他一個藉口——即姜太后與武英公主，不是真正地針對姜恒。

    姜太后今天只吃了一點，說道：“關(guān)于姜恒的事，有幾句話要說。”

    汁琮、汁綾與汁瀧、耿曙四人便停箸，一起望向姜太后。

    姜太后先是朝孫子說：“你向來不喜歡界圭。”

    太子瀧尷尬道：“也……算不上不喜歡，只是小時候被他嚇了幾回，總有點怕他?！?/br>
    汁琮說：“他的臉，當(dāng)年是為了保護(hù)你伯父才落下的傷?！?/br>
    “我知道，”太子瀧有點委屈，說，“我尊敬他。只是在睡覺時，有好幾次，他直愣愣地盯著我看，讓我醒來時給嚇著了?！?/br>
    姜太后道：“不打緊，界圭與耿淵，昔年都是刺客中的佼佼者，也有交情在，我看姜恒身邊跟著的人也沒有派，便派給他了。這么一來，他無論做什么，也好有人盯著，隨時朝宮里回報，別人不敢提醒的界圭能提醒，免得那孩子不懂規(guī)矩，到處闖禍?！?/br>
    耿曙欲言又止，忽然想到昨夜姜恒的話，便不忙著解釋。

    汁琮想了想，昨日姜恒很是在城里陰陽怪氣一番，讓界圭跟著，教教他規(guī)矩，總是好的。

    說著，姜太后又轉(zhuǎn)朝汁琮說道：“姜恒膽大包天，竟敢在玉璧關(guān)下行刺，還害得我大雍丟了玉璧關(guān)，昨日一見，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汁琮道：“好了，母后，我已經(jīng)說了，過去就是過去了?！?/br>
    姜太后聲音里帶著少許怒氣：“你不計較，別人也不計較？軍中將士被他害死的性命有多少？誰不是爹娘生養(yǎng)的？難保不會有人來朝他報仇?！?/br>
    汁琮答道：“這倒是的，唯獨看他自己了。若能立功服眾，總是好的，行吧，就讓界圭跟著他一段時間?！?/br>
    “好，就讓他保護(hù)恒兒吧?！碧訛{松了口氣，把界圭派走，當(dāng)真令他求之不得，雍宮之中，他最怕的人就是界圭，他就像個陰惻惻的鬼魂，還經(jīng)常朝太后與汁琮告狀。每次告了狀，他的日子都不好過。

    試想有人時時跟在身邊，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當(dāng)真讓人頭疼，這頭疼，現(xiàn)在總算可以派給姜恒，太子瀧還有點覺得對不起他。

    “我用完了?！惫⑹锓畔驴曜?，說道。

    “又去哪兒？”汁琮皺眉道。

    耿曙剛起身，汁綾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要去找姜恒了，搶在汁琮發(fā)話前先呵斥道：“玉璧關(guān)還在敵人手里，你便跑到南方去逍遙快活，正事兒不做了？給我認(rèn)認(rèn)真真，參謀軍事！國土沒收復(fù)，還想玩？你有沒有臉了？戰(zhàn)死的袍澤，尸身還沒有歸朝，怎么朝雍國的百姓與將士交代！”

    耿曙終于如愿以償?shù)匕ちR了，汁綾這個姑姑，已經(jīng)很久沒有朝他說過重話。

    “讓他去陪恒兒罷，”反而是汁琮道，“剛回來，也不急這一時。”

    “不行！”汁綾按捺住怒火，說，“怎么突然變了個模樣似的，成了小孩兒？”

    眾人也發(fā)現(xiàn)了，耿曙雖說不過十九歲，往昔在宮中俱十分穩(wěn)重、老成，話也沒有幾句。但姜恒一跟著回來，耿曙便凡事匆匆忙忙的，竟是成了個愣頭青一般。

    “是?！惫⑹锼貋碜罘c，汁綾所言，無一不命中他的痛處。

    太子瀧道：“待會兒我去把恒兒也叫過來，大伙兒一起參詳罷?！?/br>
    耿曙點了點頭，汁綾這才帶著怒氣，不再多說。

    如何收復(fù)玉璧關(guān)，雍國早已翻來覆去，討論了無數(shù)次，眼下關(guān)隘被牢牢把持在鄭國手中，車倥親自守御，又調(diào)來了大量的軍隊，嚴(yán)防死守。守一座關(guān)，用了足足十萬人，明擺著就是絕對不能讓雍國搶回去。

    這數(shù)個月里，太子靈派出了近乎所有的門客，四處游說，將聯(lián)合南方其余三國，組成新的聯(lián)盟。雍國得到的消息，則是太子靈將在玉璧關(guān)下集結(jié)四十萬軍隊，率軍出征，一鼓作氣，攻破落雁城。

    現(xiàn)在汁琮手里，就只剩下嵩縣的兩萬軍隊，這是一支奇兵。

    太子靈在發(fā)兵前，一定會先拔除嵩縣駐軍，以免橫生變數(shù)，而姜恒與耿曙往代國跑了一趟，成功地退掉聯(lián)盟中的代國，至少代國不一定會加入聯(lián)軍了，此舉為雍爭取到最寶貴的時間。

    可是玉璧關(guān)這一仗怎么打，派多少人去打，仍然很讓汁琮頭疼。

    早飯后，汁琮與汁綾召集了所有的軍隊大將，分別是曾宇、左將軍衛(wèi)卓、上將軍耿曙、東宮門客陸冀，以及太子瀧，除此之外，尚有五國情報大總管，曾宇的長兄曾嶸。

    這是汁琮朝廷中，武將派系的最核心將領(lǐng)，陸冀更是汁琮行軍打仗的軍師，近年來被調(diào)到東宮，半師半臣，為太子瀧與耿曙料理治軍、戰(zhàn)略等事宜，年前疾取嵩縣，便是他的初議。

    汁琮手底下的武官不多，每一個卻都是獨當(dāng)一面的勇將，隨他輾戰(zhàn)塞外，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

    此時耿曙歸來，眾人知道汁琮要設(shè)法用兵了，便等待汁琮的吩咐。耿曙雖然落敗被擒，丟了一次雍國的顏面，卻很快就扳回了一局，退去代國這個心頭大患。

    畢竟提出單挑，挫敗了李宏，這足夠讓他留名青史。軟禁代王、扶持太子謐發(fā)動政變，這更是雍國想都沒想過的。揚(yáng)名天下三十年，與汁琮、重聞齊名的三大戰(zhàn)神之一，就這么失去了所有權(quán)力，耿曙當(dāng)真震驚了整個神州。

    “代國威脅已解?！敝f，“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車倥駐守玉璧關(guān)的十萬兵馬了，你們想想，要怎么解決。我是推演了許多次，都覺得此戰(zhàn)很懸……姜恒來了沒有？”那話卻是朝太子瀧說的。

    “派人去傳了。”太子瀧道，“咱們手上還有嵩縣的奇兵，未嘗不可一戰(zhàn)。先前王兄想過，若派出這兩萬人，趁著聯(lián)軍集結(jié)于玉璧關(guān)下，安陽守備空虛時，直搗梁國都城，說不定是個好辦法?！?/br>
    耿曙說：“恒兒想出來的辦法?！?/br>
    “此一時，彼一時了?！痹鴰V道，“發(fā)兵前，趙靈定將先攻嵩縣，否則勢必腹背受敵，他不會允許……咱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奪關(guān)，而是要花最小的代價，否則縱然死傷慘重，奪回關(guān)隘，死去的士兵數(shù)年內(nèi)得不到補(bǔ)齊，又有何用？”

    曾嶸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行事端正穩(wěn)重，于太子瀧猶如兄長般。

    陸冀則與汁琮年歲相當(dāng)，近知天命之年，倒是很看得開，笑道：“須知解鈴仍須系鈴人，聽說那位年紀(jì)輕輕，便已嶄露頭角的小先生，來了雍國。他有沒有什么辦法？”

    汁琮冷笑一聲。

    姜恒來到雍國，消息自然走得飛快，曾嶸早在十天前便聽聞了，還知道他是耿淵的兒子，笑道：“陸先生還想找他要玉璧關(guān)不成？”

    陸冀捋了下花白的胡子，說道：“說不好，他愿意再去刺太子靈一劍呢？”

    汁琮當(dāng)即哭笑不得，而就在這時候，姜恒來了。

    與此同時，殿外還有數(shù)聲手杖聲響。

    眾人從地圖中抬頭一看，姜恒出現(xiàn)在殿外，身著武服，手持一截不知從何處削下來的長棍，看著眾人，笑了起來。

    第79章 金璽印

    耿曙詫異道：“恒兒？”

    姜恒拱手, 權(quán)當(dāng)打招呼了，說道：“王陛下好，各位大人好?！?/br>
    一時間所有人表情各異, 注視姜恒。陸冀點了點頭, 道：“姜大人？”

    姜恒笑道：“不敢當(dāng), 晉已亡了，如今是一介草民?！?/br>
    姜恒來了雍國, 未有官職，以晉廷職位稱呼，確實也說得過去。若仔細(xì)算起來, 殿內(nèi)數(shù)人乃是封王屬地的地方官, 好幾個官職比他還低了一級, 稱呼起來也太不合時宜了。

    汁琮道：“討伐代王時, 可不是這么說的?！?/br>
    汁琮那話聽起來像是嘲諷，卻提醒殿內(nèi)眾人，連代王李宏也被這少年算計了, 不可掉以輕心。

    姜恒卻很有默契，有時他覺得汁琮這老狐貍，實在是太合自己心意了, 都快舍不得將他當(dāng)敵人了。

    “那就權(quán)當(dāng)是太史罷?！苯阌忠还笆?，說, “實不相瞞，今天前來，是朝王陛下辭行的?！?/br>
    耿曙：“！?。　?/br>
    太子瀧不悅道：“恒兒, 你要去哪兒？不是說, 要想事情么？”

    “正是?！苯愠娙顺鍪咀约旱氖终?，“但坐著想, 總不是辦法，正打算到雍國全境去走走，看看北方的大好河山，為期半年，一定回來。”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所有的傳聞、記載，都不如親自去了解可靠，而要成為雍國的智囊，了解這個國家，是最重要的功課。

    耿曙馬上道：“我和你一起去?！?/br>
    “你不能去?！苯愦鸬溃坝薪绻缗阄?，你得練兵，你有你的責(zé)任，你還要收復(fù)玉璧關(guān)呢，這位是陸大人么？久仰了?！?/br>
    陸冀笑了起來，說：“本想找太史大人討回玉璧關(guān)，畢竟解鈴仍須系鈴人，太史倒是狡猾，這就走了，我還能說什么？”

    “啊，”姜恒說，“說到這個……大可不必?fù)?dān)心。你們正在商量嗎？趙靈明歲以前，不會打過來的?！?/br>
    汁琮說：“如此篤定？這可不是能拿來賭的，姜恒?！?/br>
    “不用賭，賭什么？辦法都給你們想好了?！苯阏f。

    一語出，殿內(nèi)眾人露出嘲諷神色。

    “你能退四國聯(lián)軍？”曾嶸揚(yáng)眉道，“他們馬上就要在玉璧關(guān)下集結(jié)了。”

    姜恒掏出一件用黃布包著的東西，遞給眾人，沒人接。

    耿曙見過，馬上笑了起來。

    姜恒：“喏，拿著啊，沒人要么？”

    汁琮：“?。?！”

    汁琮的臉色瞬間變了，姜恒把它放在了桌上。

    “金璽可以借給你們先用，”姜恒說，“用它蓋幾個印罷，昭告天下，讓宋鄒替天子行使命令，征集四國聯(lián)軍，來討伐汁雍?！?/br>
    所有人：“……………………”

    汁琮：“這……”

    太子瀧當(dāng)真覺得莫名其妙：“自己打自己？”

    陸冀率先反應(yīng)過來，登時大笑道：“妙計！妙計！”

    姜恒也懶得解釋了，拱手道：“告辭了，各位大人，半年后見?！?/br>
    耿曙雖也沒想明白，卻跟在姜恒身邊，說：“我送你出去，我還有話說?！?/br>
    姜恒前腳剛走，汁琮便解開金璽上所蒙的黃布，一手竟止不住地發(fā)抖。象征天子王權(quán)的傳承之器，就這么到了他的手里？他還以為姜恒將持它與雍國做交易！沒想到，他就這么輕描淡寫地拿出來了！

    “恭喜吾王，”陸冀說，“賀喜吾王?！?/br>
    “他什么意思？”太子瀧還沒想明白，更不知道這枚金璽，對雍國而言代表著什么。

    陸冀說：“殿下，宋鄒是晉臣，嵩縣是天子封地，對不對？”

    太子瀧帶著疑惑點頭。